潮汕方言语序的类型学特征

潮汕方言语序的类型学特征
周纯梅
（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广东潮州521041）
摘要：从潮汕方言的语序特征看，潮汕方言是比普通话更典型的SVO 型语言。

潮汕方言的“动词+副
词”语序、“中心+修饰”的构词法、“形容词+比较词+比较对象”的比较结构语序、双宾语序，与VO 型语
言的核心在前的语序和谐一致。

关键词：潮汕方言；句法类型；语序；SVO
中图分类号：H 17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6883（2019）02-0051-06
一、引言潮汕方言，主要分布于广东东部沿海的潮州、汕头、揭阳三市，属于闽南方言的分支。

过往对潮汕方言语法的研究，既有对潮汕方言语法进行
概貌性的描述的，如李新魁［1］、詹伯慧［2］、李永明［3］、林伦伦［4-6］，也有对某一具体语言现象进
行探讨的，其中词法和句法研究较多，主要有施其生［7-18］、林伦伦、陈凡凡［19-20］、李如龙［21］，重叠现象的研究主要有张盛裕［22-24］、朱德熙［25］、施其生［26-27］，否定形式的研究主要有张晓山［28-31］，与普通话句式的比较研究主要有周长楫［32］、陈传佳［33］等。

上述诸位学者的研究很有价值，揭示了大量潮汕方言语法现象。

不过，从语言类型学的视角来看，还有些问题值得进一步探讨。

比如：其一，已有研究大都侧重于描写，注意潮汕方言与普通话的语法差异，这些语法差异背后是否有共同的规律？其背后的动因是什么？其二，从潮汕方言的语料来看，是比普通话更典型的SVO 型语言，但是领属、指示等与中心语的语序却和VO
型语言不一致，是什么认知因素导致了这种语
序？本文尝试分析潮汕方言的语序特征，试图回
答以上问题。

使用语料除了已注明的外，其他均是笔者调查所获。

二、潮汕方言语序方面的特点根据李新魁、詹伯慧、李永明、林伦伦、施其生等学者的研究，潮汕方言语序与普通话不同，具有以下特点：
（一）“动词+副词”语序
（1）行猛（快走）/食猛（快吃）/写猛（快写）［3］249-250
（2）伊行猛。

（他走得快。

）/伊行猛死。

（他走得很快。

）［3］249-250
（3）挈少两本。

（少拿两本。

）［6］
（4）食加滴囝。

（多吃点吧。

）［6］
（二）“中心+修饰”构词法
潮汕方言有一些词序与普通话不同，被称倒序词。

如：
第40卷第2期Vol.40No.2
2019年4月Apr.2019韩山师范学院学报Journal of 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 收稿日期：2018-09-20
基金项目：潮州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项目编号：2015-C-05）。

作者简介：周纯梅（1977-），女，湖南新化人，韩山师范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师，江西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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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人客（客人）/鞋拖（拖鞋）/风台（台风）/裤橛（短裤）/裙围（围裙）［6］（6）鸡翁（公鸡）/鸡母（母鸡）/猫牯（公猫）/猫母（母猫）/猫娘（母猫）［6］“人客、鞋拖、风台、裤橛、裙围”都是中心在前，修饰成分在后。

“鸡翁、鸡母、猫牯、猫母、猫娘”也是中心在前，表性别的修饰在后。

（三）比较结构潮汕方言的比较结构是“形容词+比较词+被比较者”，如：（7）我高过伊。

（我比她高。

）
（8）伊大过我。

（她比我大。

）
（9）你轻过我。

（你比我轻。

）有时比较词“过”也省略，如：（10）我肥你。

（我比你胖。

）（11）伊大我三岁。

（她比我大三岁。

）（四）双宾结构潮汕方言的双宾结构是“直接宾语+动词+间接宾语”。

如：（12）钱乞你。

（给你钱。

）（13）我物件乞你。

（我给你东西。

）
（14）我只件事交代你。

（我交代你这件事。

）［33］（五）处置结构潮汕方言的处置结构是“处置对象+个伊（给他）+动词”①。

如：（15）撮饭个伊食了。

（把这些饭吃光。

）［2］（16）本书个伊收起。

（把这本书收起来。

）［2］
（17）个窗个伊拍开。

（把窗户打开。

）三、汉语句法的类型背景（一）和谐原则人类语言千差万别，但背后存在共同的规律，语言研究的目的就是探究语言的规律。

语言类型学研究发现语言存在一些蕴含共性，语言类型学创始人Greenberg 就总结了45条蕴含共性。

第4条指出，SOV 的正常语序倾向于后置词语言。

第22条指出，如果差比句的语序是“基准+比较标记+形容词”时，倾向于后置词语言；语序是“形容词+比较标记+基准”时，倾向于前置词语言。

为何会有倾向性的规律，是因为类似的
结构有类似的语序。

比如，第4条，SOV ，核心在后；后置词，核心在后。

再如第22条，“基准+比较标记+形容词”，核心在后；后置词，核心在后。

“形容词+比较标记+基准”，核心在前；前置词，核心在前。

［34］核心保持一致的语序，称为和谐语序。

语序和谐对语言的语序排列作用很
大，据统计，几种主要语序都和谐的语言占世界语言的48%，占将近一半的比例［35］。

（二）语义靠近与可别度领先原则
人类语言中主谓宾的排列有六种语序，即SVO 、SOV 、VSO 、VOS 、OVS 、OSV 。

6种语序中SVO 与SOV 占人类语言的75%［36］。

为何这两类语序类型占如此高的比例？语言类型学研究发
现，语义靠近和可别度领先原则制约着人类语言
的语序。

前者指的是语义关系密切的事物，语言
结构上靠近。

比如，V 与O 的关系比V 与S 的关系密切，所以V 与O 在语言结构上更靠近。

后者指比较容易识别的成分，在语言结构中先出现。

比如
S 比O 可别度更高，所以S 居于O 之前。

而
SVO 与SOV 这两条原则都符合，因此比例很高。

（三）联系项居中原则“联系项居中原则”是由Dik 提出的［37］。

联
系项包括连词、介词、修饰语标记、关系代词、领属标记等等，其最佳位置是放在被联系的两个成分中间，符合语言的相似性原则。

如：
（18）我和你/太阳与月亮/我的书
四、潮汕方言语序类型分析
（一）潮汕方言是SVO 型特点比普通话更强
的方言
根据语序的和谐原则，即核心一致，魏岫明［38］、张振兴［39］、林素娥［40］等学者归纳了与汉语相关的VO 型和OV 型语言的类型特征，具体如表1。

潮汕方言语例：
1．介系词
潮汕话中既有前置词，又有后置词。

潮汕方言，介词大都由动词演变而来，放在名词前做前置词。

如：林伦伦列举的“个、合、
①原文用“介伊”，表介词的“介”“个”“□[kai55]”本文统一写成“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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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
类型介系词副词情态动词比较关系代名词否定记号动词补语双宾语补语宾语领属词指示词名词修饰语/关系小句形容词数词VO 前置词+名词动词+副词情态动词+主要动词形/副+比较词+被比较者关系代名词否定+动词动词+补语指物宾语+指人宾语动词+宾语+补语名词+领属词名词+指示词名词+关系子句名词+形容词名词+数词OV 名词+后置词副词+动词主要动词+情态动词被比较者+比较词+形/副助词动词+否定补语+动词指人宾语+指物宾语动词+补语+宾语领属词+名词指示词+名词关系子句+名词形容词+名词数词+名词潮汕方言
前置词+名词/名词+后置词
副词+动词/动词+副词
情态动词+主要动词
形/副+比较词+被比较者
量词
否定+动词
动词+补语
指物宾语+指人宾语
动词+宾语+补语
领属词+名词
指示词+名词
关系子句+名词
形容词+名词
数词+名词
对、□［tang 55］、□［ping 11］”等字，并列举下面五个例句：（19）伊个你呾个话，你孬个别人呾。

（他对
你说的话，你别再跟别人讲。

）（20）合你只生呾，我么着来去一下。

（照你这么讲，我真得去一下。

）（21）伊行对公园入去。

（他朝公园走了进去。

）（22）我□［tang 55］五岁就来上海喽。

（我从五岁就来上海了。

）（23）水淹□［ping 11］伊颔囝。

（水淹到了
他的脖子。

）后置词主要来源于方位名词。

如：（24）伊人房内（他们房间里）/厝内（屋子里）/门扇后（门后）/写字床顶（书桌上）/椅下（椅子下）2．副词动词+副词（见上文第二部分第（一）点）副词+动词（25）宽行、宽食、宽写（慢慢走、慢慢吃、慢慢写）［3］249-250
（
26）伊慢来（他来得迟）［3］249-2503．情态动词情态动词+主要动词
（27）个孥囝解呾话了。

（这个孩子会说话了。

）［41］7
（28）洗衫粉好用来洗车个。

（洗衣粉可以用来洗车的。

）［41］18
（29）个地方过大，着饲有五六百只猪。

（那个地方很大，估计得养了五六百头猪。

）［41］23
4
．比较结构（见上文第二部分第（三）点）
5．关系代名词量词（30）我读个书（我读的书）/咬我个狗（咬我的狗
）/做生意只嘴（做生意人的嘴巴
）6．否定记号否定+动词
（31）许顶唔同意只个计划。

（上头不同意这个计划。

）［10］
（32）只个杯无若好。

（这个杯不很好。

）［3］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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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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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饭还未熟咯，你就等加困囝啊。

（饭还没熟呢，你再等会儿吧。

）［31］7．动词补语动词+补语（34）我食饱了。

（我吃饱了。

）（35）伊食一大界还食未饱。

（他吃了老半天
还没吃饱。

）［31］（36）我洗好了。

（我洗好了。

）（37）阿小明还洗未好。

（小明还没洗好。

）［31］值得注意的是，潮汕方言的补语的否定形式，否定标记直接附在补语上，位于主要动词之后。

8．双宾语（见上文第二部分第（四）点）9．补语宾语动词+宾语+补语（38）者事暂时保密，且未传到口畔块去。

（这事暂时保密，先别传到外面去。

）［31］（39）伊明日爱去啊唔无定着咯，俺且未个伊买车票好。

（他明天去不去还说不定，咱们还是先不要替他买好车票。

）［31］
10．领属词领属词+个+名词（40）我个书（我的书）/你个衫（你的衣衫）/伊个厝（他的房子）
（41）你个白布（你的白布）/你个丝线（你的丝线）11．指示词指示词+量词+名词（42）只条亚铅净鉎，领被晾放许条索块好。

（这根铁丝净锈，被子还是晾在那根绳子好。

）［10］
12．名词修饰语/关系小句关系小句+名词（见5，关系代名词）13．形容词形容词+个+名词
（43）红个花（红的花）/好个笔（好的笔）/大个梨（大的梨）14．数词数词+量词+名词（44）四个苹果（四个苹果）/五个姿娘（五个女孩）（45）三个月（三个月）/二十个星期（二十个星期）从潮汕方言语序来看，VO 与OV 的语法类型学特征共14项，潮汕方言的语序与VO 型语序和
谐的有9项，与OV 型语序和谐的有5项。

即潮汕
方言以绝对优势属于VO 型语言。

（
二）关于潮汕语序特点的再认识1．“动词+副词”语序与“中心+修饰”构
词法上文第二部分中，第（一）点列举了潮汕方
言中“动词+副词”结构与普通话不同的语序，第（二）点列举了潮汕方言“中心+修饰”结构与普通话不同的构词法。

这两类语法现象的共同点都是核心在前，修饰成分在后，与VO 型语序
核心在前是和谐一致的。

潮汕方言中如“鞋拖、
风台、裤橛”这样语序的词汇存在，可推断潮汕
方言现在“形容词+名词”语序的底层可能是“名
词+形容词”。

Givon 曾有一个著名的论断：“今日的词法曾是昨日的句法”［42］，意思是现在的词法结
构是以前句法结构的保留，而VO 语序与“名词+形容词”结构是和谐的。

从调查的语言样本来看，根据Dryer 调查的语言样本，形容词前置于
名词的是341种，形容词后置于名词的是768
种，形容词后置于名词更普遍。

［43］现在潮汕方言
形容词前置于名词，有可能是受普通话影响。

2．比较结构潮汕方言的比较结构是“形容词+比较词+被比较者”，例如“我大过你”，这也是与VO 型语
序核心在前一致的。

不过，根据施其生的研究，
汕头、揭阳方言差比句也可以用“比字句”，如
“我比伊悬（我比他高）”。

“比字句”是“比较词+被比较者+形容词/副词”结构，属于核心在后，与VO 语序不和谐。

施其生同时指出，闽南
方言比较句的固有形式是“形容词/副词+比较
词+被比较者”，潮汕方言“比字句”可能是与普
通话语言接触而借用引入的结果。

［6］
3．双宾结构潮汕方言的双宾结构是“指物宾语+动词+指人宾语”，如“钱乞你（给你钱）”。

指物宾语在
前，指人宾语在后，与VO 语序核心在前一致。

根据语义靠近原则，指物宾语更靠近动词，而指
人宾语可别度更高。

潮汕方言把可别度高的指人宾语放在动词之后，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避免歧
义，如果指人宾语位于动词前，容易与施事产生歧义，不然需要虚词标记指人宾语，不利于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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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经济性。

4．处置结构潮汕方言的处置结构是“处置对象+处置标记（个伊）+动词”，如“个窗个伊开”。

处置标记“个伊”位于处置对象与动词中间，与普通话不同。

这体现了语言中“联系项居中”原则，是
语言经济性的表现。

林伦伦指出，如果出现施事，则是“施事+对/将+处置对象+个伊+动词”，如“伊对/将个门个伊关紧（他把门关上了）”［6］。

在处置对象前加介词“对/将”，是为了避免与施事者产生歧义，因为处置对象有可能是人或其他有生物体。

5．领属与指示潮汕方言中领属与指示位于名词之前，与VO 型语序核心在前不一致。

根据WALS （世界语言结构地图集）调查的语言样本，领有者前置于名词有606种，后置于名词有416种；指示词前置于名词有494种，后置于名词有481种。

领属与指示位于名词之前的语言比后置于名词的语言较多。

陆丙甫、金立鑫指出领属与指示的可别度比名词高，特别是领属，领属一般是人或有生物体，可别度较高［44］。

潮汕方言的领属、指示结构与VO 型语言语序不一致，是受可别度领先原则的约束。

6．关系小句与名词VO 型语言关系小句应该位于名词之后，从优势语序来看，关系小句更倾向于后置。

根据WALS 调查的语言样本，关系小句后置于名词有579种，前置于名词有141种［45］。

VO 型语言中，关系小句后置于名词有416种，关系小句前置于名词只有5种［46］。

为何包括潮汕方言在内的汉语会采用关系小句前置于名词的语序，需进一步研究。

五、结语本文讨论了潮汕方言的语序特征，从语言类型学的视角归纳，潮汕方言属于比普通话更强的SVO 型语言。

潮汕方言的“动词+副词”语序、“中心+修饰”的构词法、“形容词+比较词+比较对象”的比较结构语序、双宾语序与VO 型语言的核心在前的语序和谐一致。

潮汕方言的领属、指示位于名词之前是受可别度优先原则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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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 Chun-mei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Journalism ，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 ，Chaozhou ，Guangdong ，521041）Abstract ：Based on its characteristics of word order ，Chaoshan dialect is more typical
than Man ⁃darin as a SVO-type language.Chaoshan Dialect has word order characteristics such as “verb +ad ⁃verb ”，the word formation of “head +modifier ”，the comparative structure of “adjective +comparitive
word+compartive object ”and the double-object structure ，which are in harmony with the head-initial VO-type.Key words ：Chaoshan dialect ；syntactic type ；word order ；SVO
责任编辑石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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