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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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句:瞬间转换的情绪结构
孙绍振
摘要:绝句作为一诗体,不同于律诗和古风之处在于:就外部形式来看,从第一、第二句的陈述,到第三句、第四句的否定、疑问、感叹以及“流水”句的诸多语气的变化;从内在情绪来看,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常于开合、正反、虚实之间,聚焦于情绪的“宛转变化”。其神韵以微观为特质,或为瞬间的顿悟,或为从潜微妙的情感运动转换为刹那默默持续。
关键词:流水句婉转变化瞬间转换持续性
一,必要的理论清场:文本中心还是读者中心
唐诗绝句何者“压卷”之争,古典诗话延续明清两代,长达数百年。如今看来,在接受唐诗绝句压卷(最佳)之作这个命题之前,在理论上必须清场。首先,中国古典诗论,从根本性质上来说,是文本中心论,当代西方前卫文论的基础则是读者中心论,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本”(text)的提出,就因为不承认独立于读者之外的作品,根本不承认的统一评价。当然,在中国传统诗论中,也不是没有读者中心的苗头,“诗无达诂”的说法颇得广泛认同。袁枚《随园诗话》卷三:“诗如天生花卉,春兰秋菊,各有一时之秀,不容人为轩轾。音律风趣,能动人心目者,即为佳诗,无所为第一、第二也。……若必专举一人,以覆盖一朝,则牡丹为花王,兰亦为王者之香:人于草木,不能评谁为第一,而况诗乎?”吴乔《围炉诗话》卷六更主张诗之“压卷”不但因人而异,而且因人一时之心情而异,所谓压卷,不过是“对景当情”而已:“凡诗对境当情,即堪压卷。余于长途驴背困顿无聊中,偶吟韩琮诗云:‘秦川如画渭如丝,去国还乡一望时。公子王孙莫来好,岭花多是断肠枝。’〔按此为唐韩琮《骆谷晚望》〕。对境当情,真足压卷。癸卯再入京师,旧馆翁以事谪辽左,余过其故第,偶吟王涣诗云:‘陈宫兴废事难期,三阁空余绿草基。狎客沦亡丽华死,他年江令独来时。’〔按,此为唐王涣《惆怅诗十二首》(其九)〕道尽宾主情境,泣下沾巾,真足压卷。又于闽南道上,吟唐人诗曰:‘北畔是山南畔海,只堪图画不堪行。’〔此唐杜荀鹤《闽中秋思》中二句〕又足压卷。……余所谓压卷者如是。”从理论上来说,这是读者中心论的极致。袁枚和吴乔都只是一时的感兴,并不能代表他的整体诗歌理论。吴乔的“无理而妙”,讲的就是诗的普遍规律。就是对当代西方文论的绝对的相对主义偏颇,也不乏有识者在理论上提出“共同视域”和“理想读者”乃至“专业读者”的补正。压卷之争隐含着一种预设:绝句毕竟有着统一的艺术准则,这在中外诗歌理论界似乎是有息息相通之处的。
二,绝句第三四句的“宛转变化”:虚实、开合和正反
历代诗话品评唐诗的艺术最高成就时,向来是李白杜甫并称,举世公认,但是,在具体艺术形式方面,二者的评价却有悬殊。历代评家倾向于在绝句上,尤其是七言绝句,成就最高者为李白,高棅在《唐诗品汇》中说:“盛唐绝句,太白高于诸人,王少伯次之。”胡应麟在《诗薮》中也说:“七言绝以太白、江宁为主,参以王维之俊雅,岑参之浓丽,高适之浑雄,韩翃之高华,李益之神秀,益以弘、正之骨力,嘉、隆之气运,集长舍短,足为大家”。连韩翃、李益都数到了,却没有提到杜甫。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则具体说到篇目:“必求压卷,王维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龄之‘奉帚平明’王之涣之‘黄河远上’其庶几乎!终唐之世,绝句无出四章之右者矣。”不但如此,《诗薮》还拿杜甫来对比:“自少陵以绝句对结,诗家率以半律讥之。”许学夷《诗源辩体》引用王元美的话说:“子美七言绝变体,间为之可耳,不足多法也。”当然,对于杜甫绝句,不乏为其辩护者,如说杜甫的七绝是一种“变体”,“变巧为拙”“拙中有巧”。对孟郊、江西派有影响等等。但是,这些都是消极防御,避免过分抹杀。究竟是哪些篇目能够获得“压卷”的荣誉,诸家看法不免有所出入,但是,杜甫的绝句从来不被列入“压卷”则似乎不约而同的。这就说明有一个不言而喻的共识在起作用。古典诗话的作者们并没有把这种共识概括出来,我们除了从压卷之作中进行直接归纳以外,别无选择。除个别偶然提及的篇目,
普遍被提到的大致如下:
王昌龄《出塞二首》(其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之涣《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刃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度玉门关。
李白《下江陵》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王翰《凉州词二首》其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王维《送元二使安西》:
渭城朝雨裛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上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诗话并没有具体分析各首艺术上的优越性何在。最方便的是用直接归纳法,从形式的外部结构开始。同时和杜甫遭到非议的绝句代表作“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露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加以对比。不难看出二者句子结构和语气,有重大区别,杜甫的绝句四句都是肯定的陈述句,都是视觉图景。而被列入压卷之作的则相反,四句之中到了第三句和四句在语气上发生了变化,大都是从陈述变成了否定、感叹或者疑问,“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度玉门关。”“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不但是句法和语气变了,而且从写客体之景转化为感兴,也就是抒主观之情。被认为压卷之作的,比之杜甫的,虽然有句法、语气、情绪变的化,甚至是跳跃,但是,心灵显得不够活跃,从意象来看,也流于平面。绝句在第三句要有变化,是一种规律,元朝杨载的《诗家法数》中指出
绝句之法要婉曲回环,删芜就简,句绝而意不绝,多以第三句为主,而第四句发之,有实接有虚接,承接之间,开与合相关,正与反相依,顺与逆相应,一呼一应,宫商自谐。大抵起承二句固难,然不过平直叙起为佳,从容承之为是,至如婉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于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
杨载强调的第三句相对于前面两句,是一种“转变”的关系,这种“转变”,不是断裂,
而是“婉转”的“变化”的承接,不是直接连续,其中有虚与实,虚就是不直接连续。如《出塞》前面两句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从未还”,都是实接,也就是在逻辑上没有空白。到了第三句,但使龙城飞将在,就不是实接,而是虚接,不是接着写边塞,而发起议论来,但是,仍然有潜在的连续性的:明月引发思乡,回不了家,有了李广就不一样了。景不接,但情绪接上了,这就是虚接。与之类似的,“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刃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度玉门关。”从孤城万刃,到羌笛杨柳之曲,当中省略了许多,不完全连续,事实上是景观的跳跃,这是放得“开”,但,在景观的跳跃中,有情绪的虚接,想象的拓开,不从实处接近景,而从想象远处接情。在杨载,这叫做“合”:“开与合相关”,听到杨柳之曲,想到在玉门关外,而春风不如家乡之催柳发青。此景象之大开,情绪又大合也。“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前两句是陈述,第三句,是否定,第四句是感叹。语气的变化,所表现的是情绪的突转。本来是饮酒为乐,不顾军乐频催。不接之以乐,而接之以醉死豪,则为杨载所谓“反接”。而反接之妙并不为悲,而为更乐之由,此为“反”中有“正”之妙接也。
三,宛转变化的功能:情致深化
然所举压卷之作,并非第三四句皆有如此之句法语气之变。以李白《下江陵》为例。第三句(两岸猿声),在句法上并没有上述的变化,四句都是陈述性的肯定句(啼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