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落第与汤显祖诗歌创作

21世纪以来，学界对汤显祖诗歌的研究愈加广泛。

其中，有对其主情特色与诗歌创作关系的研究，有对其诗学思想以及儒、道思想对诗歌创作的影响研究，还有从情感内涵以及创作艺术方面对其诗歌思想内容、艺术特点进行探析。

由于汤显祖人生阅历之丰与诗歌创作之富，他常在诗歌创作中表现出现实生活以及由此抒发的人生感慨。

他生于临川，青年时期又曾多次赴京参加会试，在宣城与友结交、南京国子监游学，在第五次入京中进士后，于北京观政近一年左右又赴南京任太常博士，因上书《论辅臣科臣书》怒上，被贬徐闻，后又调任遂昌，最后辞归故里。

所到之处，皆成为汤显祖诗文、戏曲中的现实基础，为创作活动积累了生活经验。

汤显祖于临川、南京、岭南、徐闻、遂昌的诗文、戏曲创作多为人所关注，而于数次京畿落第时期的诗歌创作缺少细致地探析。

本文在理析汤显祖上京次数的基础上，结合其诗歌创作，分析此时诗歌创作在思想、内容上的表现。

一、汤显祖进京的时间与次数明隆庆五年（1571），汤显祖22岁，这一年他进京赴会试。

与汤显祖共同参试的还有姜奇方，他们的交情在同居应试期间建立起来。

此年姜奇方得中进士，并在同年任宣城知县，待汤显祖后游宣城。

此次虽落第，仍立志返乡苦读。

明万历二年（1574），汤显祖再次进京参加会试 ，又是金榜无名。

万历四年（1576）春，他前往南京国子监游学，因受友人姜奇方邀约，便顺道于姜奇方宣城任所作客 。

游于宣城期间曾与首辅弟弟张居谦会面，此事便与汤显祖后来落第有关联。

据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汤遂昌显祖》记载：尝下第，与宣城沈君典薄游芜阴，客于郡丞龙宗武……交相得也。

万历丁丑，江陵方专国。

从容问其叔：“公车中颇知有雄骏公子晁、贾其人者乎？”曰：“无逾于汤、沈两生矣。

”江陵将以鼎甲畀其子，罗海内京畿落第与汤显祖诗歌创作金晓琳（云南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000）摘 要：汤显祖与北京的渊源在于数次奔赴京畿参加会考与后来三次上京述职。

他早年诗歌大多吟咏出世之怀，但囿于经历与环境，内容多以朋友交游赠别为主，缺乏自然与深切之质。

然而屡次不第的失败经历，体现在汤显祖的诗文创作上。

首先诗歌在内容上较之前具有了怀才不遇之叹，反思现世之思；题材上仍以酬赠友人为多，并且抒发了自己对友人的深切怀念与共同志趣；最后于京观政，抒写自己的理想与困惑。

关键词：汤显祖；京畿落第；诗歌* 收稿日期：2018－9－19作者简介：金晓琳（1993－　），女，云南大学文学院2016级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魏六朝文学研究。

第28卷第2期 滇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Vol.28 No.2 2019年6月 Journal of West Yunnan University June.2019名士以张之。

命诸郎因其叔延致两生，义仍独谢弗往［1］。

在谈迁《枣林杂俎》中也有相似的记载：前客果来，劝谒相国，各未决。

客曰：‘第访我，相国自屏后之耳。

’沈独往而退。

……招义仍，终不往［2］。

《明史·汤显祖传》载：张居正欲其子及第，罗海内名士以张之。

闻显祖及沈懋学名，命诸子延致，显祖谢弗往。

懋学遂与居正子嗣修偕及第［3］。

有关汤显祖的传记，共同记载了张居正欲提携汤显祖为己所用，汤显祖不愿与其同流，便毅然拒绝张居正延请，这一事应当可靠。

万历五年（1577），此年他与沈君典共赴会试，二人同住于表背胡同 。

由于沈君典接受了张居正为其子张嗣修“助考”的建议，于是沈君典状元及第，张嗣修也高中榜眼，汤显祖却只有抱憾而归，这次他将沿水路从浙江转江西，南下过南京 。

万历八年（1580），汤显祖第四次赴京参加会试，这时又与张居正的长子敬修和第三子懋修同年应试。

据邹迪光《临川汤先生传》记载：“庚辰，江陵子懋修与其乡之人王篆来结纳，复啖以巍甲而亦不应，曰：‘吾不敢从处女子失身也’。

”［4］显然，汤显祖又一次拒绝了张居正的延请，结局便与前相似，又一次名落孙山。

落第后他便由北京南下，再次到南京国子监游学，为南京国子监祭酒戴洵所赏识，于戴洵处徂春涉秋，道出皖南返回临川 。

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因病去世，张四维继任首辅，汤显祖于万历十一年（1583）癸未入京赴试，这是他第五次进京参加会试，34岁的他终于金榜题名，取中第六十五名，殿试三甲第二百十一名，赐同进士出身，值得欣喜的是他的同乡好友饶仑也一同高中。

按当时科考，举中进士之后还需“馆试”，即由各考房的同考官推荐进士中优秀人才，再次进行选拔，选择擅于文学、书法者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庶吉士中的佼佼者才可授予翰林院编修、检讨等职。

这时的主考官申时行为拉拢人才便也来了个故技重施，让自己的儿子申用懋与张四维之子张甲征共同结纳进士中出类拔萃之人，汤显祖亦在结纳之中。

他依旧不改前志，不愿在任何操纵权术之人目下俯首称臣，坚持自己的秉正坚贞，辞谢不往。

中进士之后，他在北京礼部观政，这期间他的原配吴氏夫人病故，续娶了北京人傅淳之女为妻。

万历十二年（1584），授以正七品南京太常寺博士，于八月初十到任南太常博士 。

据徐朔方先生《汤显祖年谱》考证，万历十五年（1587）至万历二十六年（1598）期间，汤显祖三次到北京述职，即进京向朝廷汇报任职情况。

第一次于万历十五年（1587），时汤显祖37岁；第二次于万历二十二年（1594）冬至出发，正月到北京，万历二十三年（1595）二月离京南归；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出发，万历二十六年（1598）向吏部告归，回转临川，这是他最后一次进京。

以上便是汤显祖具体的入京时间及明确次数，京畿落第时期包括从明隆庆五年（1571）至万历十一年（1583）入京赴试，期间多次落第，他这时的诗歌创作大多反映了对人生如寄、官海沉浮的现实认知。

万历十一年，终于得中进士，并在北京礼部观政。

在京观政期间，他的诗歌创作亦不出酬和应制之作，其中也表达了自己身于宦途不愿同流合污的高洁，所以也将京畿观政时期的诗歌创作归入并叙。

二、适于儒道，抒写怀才不遇之叹汤显祖的第一本诗集《红泉逸草》，在其生前就刊行于世，收入他26岁以前的诗文。

此集中大多为与友酬别赠答之诗，也有部分反映现实之作，表现其与师友之间的深厚情谊和关心时事并不为尘世所羁绊的高格。

汤氏一族是江西临川文昌里衣食富足的书香世家，家庭中对汤显祖影响最大的便是金晓琳:京畿落第与汤显祖诗歌创作大父、大母与父亲。

大父汤懋昭因多次落举，四十多岁时到距家15里外的酉塘隐居数年，汤显祖曾在诗中追思“家大父早综籍于精黉，晚言筌于道术，捐情末世，托契高云”（《和大父云盖怀仙之作序》）［5］。

据帅机《魏夫人诔》所说，大母魏夫人生平精心佛道，好诵元始金碧之文，她对显祖关爱有加，无限支持。

汤显祖在诗文中常提及与祖母，如“往留田乎白水兮，授小子以衡门。

从太母之春华兮，庶尽躬之卷卷”（《龄春赋》）［5］，落第之后与祖母游春，共享天怡之乐。

“大父喜诗书，大母爱林池。

嘉鱼荐君子，嘉树引其蔂”（《五庐》）［5］，其中也自有一番敬仰亲近之情。

父亲尚贤，在临川城内设置汤氏私塾，并邀同乡学子共学，勉励后进，严格要求汤显祖修习儒家经典，并为其命名显祖，字义仍，对汤显祖寄予求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殷切期望。

然而祖父好仙游，父亲以儒检，“家君有明教，大父能阴骘”（《三十七》）［5］，“家君恒督我以儒检，大父辄要我以仙游”（《和大父游城西魏夫人坛故址诗序》）［5］，追述的便是祖父与父亲一出一入思想的不同，他一度于两者之间协调，他既在课读中奋发求知，又在祖父仙道思想的引领下向往超世之举，“第少仙童色，空承大父言”（《和大父云盖怀仙之作》）［5］，这一委婉之词大致反映了他少年时期仍以积极进取的入世精神为主。

少年时代对于仙道的追求更多在于标榜自己的卓然不群，“上法修童智，齐庄入老玄。

何言束惰业，遂与世营迁”（《入学示同舍生》）［5］，据徐朔方先生笺注，此诗作于汤显祖14岁时，主要讲述了自己于儒道之间悠然从容的心态和希望与诸生建立深厚的同窗情谊。

即便汤显祖早慧，但毕竟年少，人生阅历甚少，在衣食无忧、人生充满希望之时对仙道、隐逸思想的领悟大概不会那么深切，之所以在后来的诗中多出现这种清净无为的出世情怀，不仅与其宦海沉浮有关，还与早年祖父、师友之间的影响有关。

汤显祖人生中第一位良师徐良傅，据汤显祖自述：“予年十三，学古文词于司谏徐公良傅。

”（《负负吟》）［5］其师“先时颇有怀仙之致……示诗复有‘若不尽捐烟火瘴，教君何处住蓬莱。

’之语”（《挽徐子傅先生序》）［5］，这位老师不仅传授汤显祖古文经传，他一心远游的思想也让汤显祖真切地感受到出世思想于在宦生涯的寄托。

他最早的诗中还时常引用仙道的典故酬和官僚，“悬知飞兔能千里，不道童叟蚤数年”（《祥符观阁侍子傅先生作，呈刘大府》）［5］“见说云霞多奖契，还留清咏守山东”（《西城晚眺呈沈郡丞》）［5］“真人友龙鸟，乘云度烟氲”（《答夏别驾》）［5］等，一旦将这些典故摘出，诗旨便出，情感也较单一，与友酬答之诗中徒见乐观的激情。

初次科场落第之后，就现存的几首酬赠诗来看也并无不同。

于第二次落第后，与朋友之间的酬赠增多了，“芬芳接近莲花府，惆怅西山晚郁葱”（《留别大司马谭公》）［5］“弄尘门前粗可忆，泣麟时候不相闻”（《上侍郎王公》）［5］“厌世转寻丹臼诀，怀人空散白云谣”（《灵谷对客》）［5］“余慕蒲衣子，君过沧海君”（《红泉别友》）［5］“白日功名费，清时笑语连”（《对杨生》）［5］“独上飞梁俯白沙，逢君吐属自清华”（《文昌桥过饶仑》）［5］“铜陵未合繙经老，结屐何年双远游”（《秋从白马归，泛月千金口问谢大》）［5］等诗句，都流露出于科场的失意之情，又表现出向仙游并进的超脱。

这时也颇能以物自况，“蕙楼空缅邈，珠柱与谁清”（《古意》）［5］“时物幸多览，悠悠春思繁”（《梧桐园春望》）［5］“相怜无长物，绿树有男贞”（《送周处士还菱坞》）［5］“何似孤桐埋雪时，峨峨崇山人不知”（《孤桐篇遗沈侍御楠》）［5］，可见诗中多用世间珍贵事物的不为人知来自慰遣怀。

当他再次赴京会试，并名落孙山之后，他归家闲住，这时他将精力投注于诗文创作之上，还写了三篇情意深长、趋近楚骚的赋第2期 滇西科技师范学院学报 第28卷作。

三春天气，他与祖母到池边观游，消解闷怀，写下《龄春赋》。

又在《广意赋》和《悲士不遇赋》中抒写郁志，“人生常何？语曰：‘乐与饵，过客止。

’日中则还，火不可遴也。

恶从人而悲伤，遂自广焉”（《广意赋序》）［5］，沈际飞于后评道：“其辞自托楚风，悲实填膺矣。

”这篇赋体脱楚辞，情附屈骚，深感自身不能扬名立世，表示要在有限且无常的人生中及时行乐。

“余行半天下，所知游往往而是。

然尽负才气自喜，故多不达。

盖有未宦徒立数言而沮殁者。

其志量计数，忧人之忧，岂复下中人哉”（《感士不遇赋》）［5］，沈际飞评道：“若士赋多善钱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