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宿家庭 詹姆斯 乔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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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宿公寓
The Boarding House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著柯茗译
二里头扫校
穆尼太太是屠夫的女儿。

她是一个性格坚定的女人:相当有主见,办事果敢独行。

她嫁给了父亲手下的工头,随之在春园附近开了一家肉铺。

但是岳父一死,穆尼先生便开始堕落了。

他酗酒、窃取钱柜里的现金;欠下了大量的债务。

让他赌神罚咒改正也是白费力:过不了几天他必定故态复萌。

他当着顾客的面打妻子,出售变质的肉,由此毁了生意。

一天晚上,他竟拿着切肉刀去找妻子,她只得逃往邻居家睡觉。

此后他俩分居了。

她去找神父,获准离婚,并取得孩子的抚养权。

她不给他钱,也不管他的食宿,于是他只得去申请,想在行政司法长官手下谋个差使。

他是个拱肩缩背的小个子,衣衫褴褛,整日价喝得醉醺醺的,脸色惨白,白胡子,白眉毛下面一双浑浊不清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

他整天坐在副司法长官办公室里,等着派给他一份差事。

穆尼太太是个身材高大、神色威严的女人,她用卖肉剩下的钱,在哈德威克街开了一家供应膳宿的寄宿公寓。

公寓的一部分房客是流动的,主要是利物浦和马恩岛来的旅游者,偶尔也有表演歌舞杂耍的艺人。

常住的房客主要是城里的职员。

她对公寓管理有方,精明且严格,知道何时可以赊帐,何时应该苛刻,何时又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其自然。

常住这里的年轻人都叫她“大妈”。

穆尼太太的年轻房客每星期付十五先令,包住宿和膳食(正餐上的啤酒和浓烈黑啤酒除外)。

这些小伙子趣味爱好相投,因此彼此间十分亲密。

他们常一起议论谁可能成为同道,谁可能是外人。

大妈的儿子杰克·穆尼是舰队街的一家事务所的职员,是个声名狼藉的浪子。

他爱讲大兵的粗话,总是过了半夜才回家。

他遇见朋友的时候,总有什么传闻告诉他们,因为他总是知道这类小道消息——诸如一匹赛马很可能获胜啦,一名杂耍艺人可能走红啦。

他还很会玩棒球,唱滑稽歌曲。

每到星期日晚上,穆尼太太的前客厅里经常举行联欢会。

歌舞杂耍艺人表演节目;谢里登演奏华尔滋、波尔卡和即兴伴奏乐曲。

波丽·穆尼,大妈的女儿,也为大家演唱。

她唱道:
我是个……调皮姑娘。

你不必跟我装腔,
你知道我是啥样。

波丽是个身材修长的十九岁少女,长着一头浅色的柔发,一张丰满的小嘴。

她的眼睛灰中带绿,跟人讲起话来习惯向上瞥视,使她看起来像个任性的女孩。

起先穆尼太太把女儿送到一个谷物商办事处当打字员,但是在行政司法长官手下当差的那个名声不好的父亲每隔一天就往办事处跑,要求和女儿说几句话。

见此情景,她又把女儿带回家,让她做家务。

波丽生性非常活泼,因此妈妈有意让她同小伙子多多接近。

再说青年人也喜欢身边有个年轻姑娘若即若离。

波丽自然跟他们打情骂俏,但是穆尼太太是个精明的行家,心里清楚那些青年人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没有一个是认真的。

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等穆尼太太又想把波丽送回去打字时,她注意到波丽和一个青年人有点意思了。

她盯着这对年轻人,—声不响。

波丽知道母亲在暗中注意她,不过好在母亲一直没说,其用意是明白无误的。

母女间没有公开的同谋,没有公开的协议,尽管公寓里的房客窃窃私语,开始议论这件风流韵事,穆尼太太依然不动声色,没有干预。

波丽的举止变得有点别扭起来,那个年轻人显然也心神不安。

最后,在认为时机成熟之时,穆尼太太干预了。

她处理道德问题一如快刀砍肉,对这件事她早已心中有数了。

这是初夏一个星期日早晨,阳光明媚,预示着这天很热,但有清风徐来。

公寓里所有的窗子都打开着,在抬起的窗扇下,网眼窗帘朝街道方向轻轻地鼓扬。

乔治教堂钟楼上的钟声
连响,教徒们或单独,或三三两两穿过教堂前的小广场,他们戴着手套,手里拿着经书,神情持重,沉默不语,表明他们是去做礼拜的。

寄宿公寓里早餐已经结束,餐桌上杯盘狼藉,盘子里是一块块黄澄澄的蛋皮,零碎的咸肥肉和熏肉皮。

穆尼太太坐在稻草秸编织的扶手椅里,看着女仆在收拾杯盘。

她让玛丽把面包皮和碎面包拾起来,准备掺在星期二的面包布丁里。

餐桌抬掇干净,碎面包收好,糖和黄油也放进柜子锁好后,她开始和波丽继续头天晚上的谈话。

情况果真和她预料的一样:她当时问得爽快,波丽也答得很坦率。

母女两人自然都有些尴尬。

母亲尴尬是因为她不想在听到事实后就过于随便地表示认可,或者表现出默许的样子;而波丽尴尬,不仅因为一提到这种事总是使她一个女孩家感到害羞,而且因为她不想让母亲感到,在她表面的天真下,她已精明地猜透了母亲这种宽容态度后面的用意。

穆尼太太在沉思中恍惚意识到乔治教堂的钟声已经停止,本能地瞥了一眼壁炉架上的镀金小钟。

十一点十七分:时间相当充裕,足够她与多兰先生谈这件事,然后到马尔巴勒街乘十二点的车。

她有把握一准能赢。

首先社会舆论在她一边:她是个受欺侮的母亲。

她让他住在她的公寓里,以为他是个体面正派的人,不料他竟辜负了她的好意。

他三十四或三十五岁,因此年轻冲动已不能成为他的借口,而无知更不能成为他的饰言,因为他是个有些生活阅历的人。

他就是利用了波丽的年轻、没有经验占了她的便宜:这是明摆着的。

现在的问题在于:他将作出什么赔偿?
干下这种事一定要作出赔偿。

对男人来说这种事太占便宜了:享受了一时的快活,就溜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但姑娘可就吃大亏了。

有的母亲拿到一笔钱就满足了,她听到过一些这样的事。

但是她可不愿这么做。

她认为,对她女儿的清白只能有一种赔偿:那就是结婚。

她又把手里的牌数了一遍,这才让玛丽上楼去请多兰先生,说房东太太想跟他谈谈。

她十分有把握,一定会赢的。

他是个认真持重的年轻人,不像其他人那么行为放荡,大叫大嚷。

如果对方换了谢里登先生,米德先生或是班塔姆·莱昂先生,那她可要难办得多了。

她认为他不希望将此事弄得众所周知满城风雨的。

公寓里的房客对这件风流韵事多少都有耳闻,有的人对细节还添油加醋。

此外,他在一个有名的天主教徒的葡萄酒商办事处工作了十三年,若此事传扬出去对他不利,弄不好还会丢掉饭碗呢。

当然,如果他同意了,那一切都好说,她知道他薪水收入可观,估计他还有些积蓄。

差不多十一点半了!她站起身来,在穿衣镜里对镜审视了一番。

她那张面色红润的大脸盘上一副坚决果断的神色,她深感满意。

她想到一些她认识的母亲,她们无法把女儿嫁出去。

这个星期日的早上,多兰先生实际上一直焦虑不安。

他两次拿起剃刀刮胡子,每次都因为手直打哆嗦只得停下。

红兮兮的胡子三天没刮了,长满了嘴巴周围。

每两三分钟一阵水汽蒙上镜片,他不得不拿下眼镜,用手帕擦干净。

回想起前一天晚上的忏悔,他不禁痛苦万分。

神父从他嘴里将这件事每一个荒唐的细节都了解去了,最后夸大其词说他罪孽深重,以致他对于向他指明的赔偿机会感谢涕零。

伤害已经造成了。

除了娶她为妻或者逃走,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无法无动于衷地生活下去。

这种事肯定会传得满城风云,他的老板肯定会有所风闻的。

都柏林是个小城市,每个人都知道别人的事。

神思恍惚中,他仿佛听到年迈的利昂纳德先生那尖厉的声音:“请叫多兰先生来。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激烈地跳动,简直要跳到嗓子眼里了。

他付出这么多年的辛苦全白搭了!他长期以来矻矻终日、克尽厥职的声誉都化为流水了!当然,作为一个青年人,他有过放荡的生活。

他曾在酒馆里吹过,说他自己思想自由,不相信天主的存在。

但这一切都过去了,几乎……都完了。

他每星期买一份《雷诺新闻》,可是他依然遵守教徒的教规,一年中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都过着正经生活。

他有钱,足以成家了;问题不在于此。

问题在于家里人会看不起她。

首先,她的父亲名声不好,其次她母亲的这家寄宿公寓也不太体面。

他有个感觉,他这是上当了。

他能想象朋友们都在窃窃私语,议论他
这件事,都在嘲笑他。

她是有些俗气;有时她说:“我明白”,或者“要是我早知道的话”。

①但是,如果他真心爱她,语法错误又有什么要紧?按照她的行为,他决定不了自己是喜欢她呢还是轻视她。

当然,这事儿他也干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结婚,应保持自由身。

俗话说:人一旦结婚,就算完了。

他穿着衬衣,长裤,不知所措地坐在床边上,正在此时,她轻叩房门后走了进来。

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说她已向母亲坦白了他们的关系,还说她母亲这天早上要跟他谈谈。

她哭着,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说道:
——哦,鲍勃!鲍勃!我该怎么办呢?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说她真想一死了事。

他软弱无力地安慰着她,让她别哭,一切都会没事的,别害怕。

他感觉到她的胸脯贴着他的衬衣,激动地起伏不定。

这件事的发生,其实不全是他的过错。

凭着单身汉特有的好记性,他记得很清楚,开始时一切都是不经意的,她的衣服、她的气息和她的手指无意中给予了他一种抚爱。

后来,有一天晚上,很晚了,他正脱衣服准备睡觉,她怯生生地轻叩他的房门。

她的蜡烛被一阵风吹灭了,她想来借他的烛光重新点燃。

那天她刚好洗澡。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开襟精梳印花法兰绒外衣。

她那雪白的脚背在毛拖鞋里闪着亮光,散发着芳香的肌肤下面热血激荡。

在她点燃蜡烛,稳住它时,从她的双手和手腕上飘散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后来,每当他深夜归来,她总是给他热好晚餐。

夜深人静,公寓里人人都已安睡,他吃着晚饭,可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只感觉到她在自己身旁。

她是多么关怀体贴啊!如果哪天天气寒冷,或者刮风下雨,她一准给他备下一小杯潘趣酒。

也许他们一起生活会幸福的……
他们经常各自拿着蜡烛,一起蹑足上楼,在第三个楼梯平台处难舍难分地互道晚安。

他们常常接吻。

他清晰地记得她的双眸,抚摸她手时的快感和他的欣喜若狂……
但是若狂的兴奋过去了。

他重复她的话,问着自己:我该怎么办呢?单身汉的本能警告他该激流勇退。

但是罪孽已经犯下,连他的荣誉感都告诉他必须为此作出赔偿。

他与她并肩坐在床边时,玛丽来到门口,说女主人想在客厅里见他。

他站起身来,穿上背心、外套,更加感到一筹莫展了。

但他穿好衣服后,仍走到她身边安慰她。

不要紧的,不用害怕。

他去了,留下她扑在床上哭泣,轻轻地呻吟:“哦,我的主啊!”
走下楼梯时,他的镜片上又满是水气,变得模糊不清,他只得放下眼镜,擦干净。

他巴不得能拔地而起,穿过屋顶,飞往他国,再也听不到任何麻烦。

然而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一步步往下走。

他的雇主和大妈这两张严厉的脸盯视着他这副尬尴的模样。

在最后一段楼梯上,他和杰克·穆尼交叉而过,杰克刚从食品储藏室拿了两瓶巴斯牌酒上楼。

他俩冷冷地招呼了一下。

这位情郎的目光在那张斗牛狗般凶狠的脸和两条粗壮的胳膊上停了瞬间,走到楼梯底下时,他又回头向上瞥了一眼,看到杰克正从转角的房门口盯着他。

蓦地,他想起来了,有一天晚上,杂耍剧场的一个艺人,伦敦人,是个金发碧眼的小个子,曾相当随意地含沙射影调笑波丽。

杰克听了暴跳如雷,联欢会几乎被迫中断。

大家都使劲劝他消消气。

那个杂耍艺人,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始终赔着笑脸,说自己不是故意恶心人,但是杰克仍不住地对他大吼乱叫,说要是哪个家伙想对他妹妹玩那种游戏,他决不客气,他会咬断他的喉咙,他可是说到做到的。

波丽坐在床边哭了一会儿。

然后她擦干了眼泪,走到镜子前,她把毛巾的一端在水罐里蘸了一下,用冷水抹抹眼睛,清醒一下。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侧面,将耳边头发上的发卡重新别好。

随即又走回床前,坐在床脚这边。

她长久地凝望着枕头,一看见它们便唤起了心中最隐秘而欢愉的回忆。

她把脖子靠在阴凉的铁床架上,陷入了沉思。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幽忧神色。

她耐心地几乎是欢快地等待着,毫不惊慌,逐渐地她的回忆让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取代
了。

她的希望和憧憬是那样扑朔迷离,使她一时对目光凝注的白枕头视而不见了,而且也不再记得自己在等待着什么了。

终于她听到母亲在叫她。

她猛地跳起身来,奔向楼梯扶手处。

——波丽!波丽!
——哎,妈妈,什么事?
——下来,亲爱的,多兰先生想和你谈谈。

她这才想起自己一直在期待着什么。

——————
①此句前半部分原文为I seen,浯法语音皆有错,应为I see,意为“我明白了”。

后半部分原文为If I had’ve known,语法不对,应为If I had known,意为“如果我已知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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