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是一种自然语言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2年/3月/26日/第B04版

语言学

手语是一种自然语言

刘俊飞孙照翠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学院；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研究所

美国学者威廉姆・斯多基于20世纪60年代初发表了世界上第一本谈手语的著作《手语结构》，明确提出美国手语是一种自然语言，这在当时的美国学术界引起轩然大波。到了90年代，手语是一种自然语言的观点已经成为美国学术界共识。时至今日，手语语言学早已成为语言学研究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语言学家们开始从不同层面研究手语，而研究范围也从美国手语扩展到其他手语类型。

需要指出的是，我们这里所说的手语均为自然手语，与手势汉语或手势英语等人造语言是不同的。手势汉语是根据汉语的语法规律、人为编造出来与聋人交流的工具，聋校教师及大部分健听手语者所使用的手语是手势汉语，很多电视节目左下角插播的手语也大都为手势汉语，这种手语形式利用了汉语的语序，与自然手语的语法规律存在很大差别，聋人理解起来存在一定困难。

手语并非世界通用

手语的诞生以聋人社区或学校的出现为前提，其经典案例是尼加拉瓜手语。尼加拉瓜手语诞生在尼加拉瓜第一大城市——马那瓜，1977年，该市建立第一所特殊学校，1981年发展为职业学校，人数从50多人增加到100多人。这使得原本居住分散的聋人孩子首次聚集在一起，开始发展出一种崭新的手势系统用于交际。不久，这些手势系统发展成为洋泾浜手语:没有固定的文法，依靠曲折迂回表明意思，被称作LSN(Lenguaje de Signos Nicaraguense，LSN)。后来，一代代很小的聋童进入聋人学校，开始接触洋泾浜式LSN，他们的手语变得越来越富有文法，洋泾浜式LSN手语逐渐克里奥尔语化，最终自然形成了尼加拉瓜手语。

手语研究早期一直存在一些误解，如认为手语是世界通用的，不同国家的手语使用者是可以互相沟通的，等等。其实，手语在不同的聋人社区中发展起来，是互相独立的，不同手语的语音、词汇和语法系统都存在很大差别。还有观点认为，手语不过是有声语言的衍生物，例如认为中国手语实际就是把汉语用手势打出来。但正如之前所说，这种语言属于手势汉语，并非聋人之间交流所使用的自然手语。不过，聋人生活的社会以健听人居多，因此手语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主流社会语言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属于语言接触，手语会借用口语的一些词汇，就如同汉语会借用英语词一样自然，这并未改变手语的自然属性，不能说明手语依附于口语。

“手语是一种自然语言”应达成共识

说明手语是一种自然语言，首先需要从手语的语音、语义和语法系统谈起。语言是音义结合体，对于手语来说，与语义结合的单位则由手形、手的位置、手的运动和面部表情等参数组成，其中任何一个参数改变都会生成新的手语词(最小的音义结合体)或非手语词(假词或非词)。从手语词法上来看，手语中的语素可分为自由语素和黏着语素；从手语构词来看，可分为复合构词、屈折构词、派生构词等；手语中同样存在名词、动词、形容词这三个主要词类和其他一些词类；手语的动词也存在着数、时、体、态等语法范畴，手语有着丰富的形态变化，这些变化主要通过手的运动方式的改变或空间的变换得以实现。在手语句法上，手语主要通过词序和操作手语空间来表达句法信息。如美国手语句子中名词成分与手语空间中的坐标相联系，动词成分在这些抽象坐标间移动就会确定动词的主语和宾语；另外，一些非手控特征，如面部表情、肢体动作等，也可作为语法标记为表达语法意义服务。

从手语习得的研究来看，手语有着和口语习得类似的时间表。如聋婴的前语言阶段，会出现一个手控牙牙语时期。随后在手语词汇和句法的习得过程中，也会经历单词阶段、双词阶段、简

单句法阶段和复杂句法阶段等。

手语的神经语言学研究也发现手语与口语有着极为类似的神经基础。口语失语症研究表明，左脑前部损伤(额下回)会导致口语产出出现问题，而理解能力相对正常，称之为布罗卡失语；左脑后部损伤(颞上回后部)会导致口语理解出现问题，而口语产出能力却相对保留，称之为威尔尼克失语。手语失语症研究的大量文献都发现了与有声语言类似的失语症类型，如语法缺失、语法错乱、音素性错语等。随后的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研究发现，手语产出一般会引起左脑前部额叶脑区的激活，手语理解会引起左脑后部颞叶脑区的激活；手语事件相关电位研究也发现，手语的句法违反会引起P600成分，语义违反会引起N400成分。

虽然“手语是一种自然语言”在很多西方国家已经成为共识，但在我国尚未达成。实际上，只有达成这种共识，聋人教育机构才会逐步接受手语汉语双语教学；社会和聋孩家长才会逐步认同聋人的母语是中国手语，而非汉语；聋人及其语言——手语在中国的地位才能逐步提高，聋人语言和文化也才会受到应有的尊重。语言学家有责任也有义务让整个社会了解中国手语，提高中国聋人语言和聋人文化的社会地位，并将中国手语的研究成果推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