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朝鲜政治犯集中营——申东赫

逃离朝鲜政治犯集中营
14岁的申东赫被带到了集中营内的麦田里，他再次看到了聚集的群众、木柱和绞刑架。

他被要求观看母亲和哥哥的死刑。

当母亲在悬挂的套索下不再抽动、哥哥被连开六枪击毙时，他松了一口气，并认为他们“罪有应得”。

几个月前，他告发了他们的逃亡计划。

申东赫。

图片来源于《卫报》。

申东赫，1982年出生于朝鲜政治集中营第14号，2005年逃至中国，次年抵达韩国。

他在2009年迁居美国，目前居住于首尔。

按照美国人权专家在《The Hidden Gulag》一书里的梳理，申东赫是目前唯一一个成功逃离朝鲜劳动营的人。

因为从小做苦工，他的手臂有着不自然的弯曲；接受酷刑时，火在他的下背部和臀部留下烧伤的痕迹；右手中指被砍断，因为他摔坏了一台缝纫机；在越狱穿过带刺的电围篱时，他的胫骨也被烧残。

2008年他在接受采访时称，住在第14号营时，他从没听说过“爱”这个字。

他在营内的成长经历被曝光后，成为联合国多年来谴责朝鲜侵犯人权的生动佐证。

出生：监狱的配婚
申东赫所在的第14号营属于政治犯集中营。

根据《The Hidden Gulag》一书的资料，朝鲜的劳动营形成一个等级分明的系统，处于顶端的就是政治犯集中营(Kwan-li-so)，那些被认为犯下严重政治错误的人（许多都是遭到肃清的官员和家属）的人被关押在此。

紧接着就是收押普通罪犯的长期教化所(Kyo-hwa-so)和短期集结所(Jip-kyul-so)，惩罚被遣返朝鲜人的劳动锻炼所
(Ro-dong-dan-ryon-dae)，以及通常用于审讯罪犯的拘留场(Ku-ryu-jang)。

朝鲜目前共有6个政治犯集中营，最大有31英里长，25英里宽，面积大于洛杉矶。

大多数劳动营都被带刺的电围篱围绕着，其中穿插着守卫瞭望塔和巡逻的武装人员。

15号和18号劳动营有改造区，里面的犯人可在领袖生日等时机获得释放。

其余的则是“完全管制区”，比如第14号营，那里的犯人必须一直工作到死为止。

大多数朝鲜人未经司法审判就被送到劳动营，国家安全局会在夜间将他们从家里带走。

犯罪者常和父母及孩子被关在一起，金日成在1972年制定了法令：不管是谁，阶级敌人的后代必须除尽，直到第三代。

申东赫的父亲就是这样被送进劳动营的，他的兄弟被发现潜逃到韩国去，导致了他的父母和其他兄弟都被关进第14号营。

第14号营位于朝鲜中部平安道南部的价川县，约有1.5万犯人被关在这里。

申东赫和他母亲居住的区域，是劳动营中条件最好的“模范村”。

村内有40间平房，每一间平房都住着4个家庭。

申东赫和母亲有自己的房间，并肩睡在水泥地板上。

他们与另外四家人共享一间厨房。

每天可以用电两小时，没有自来水。

母亲是被守卫安排给父亲的，作为他在机械工厂中熟练操作金属车床的酬劳。

朝鲜劳动营内不允许男女发生性行为，被发现者格杀勿论，但每年都会安排3-4次“婚姻”。

被配对的男女结婚后可以连睡5晚，但随后会分住两地，一年只能见面几次。

婚后的母亲获得了一种“晋升”，她从劳动营成衣工厂拥挤的女宿舍搬到“模范村”，得到令人羡慕的、在附近农场的工作。

在那里，她有机会偷拿玉米、稻米和绿色蔬菜。

举报：亲妈是敌人
做完每日规定份额的工作，申东赫的母亲可将当晚及隔天的食物带回家。

她会在清晨四点预备好早餐和午餐，通常都是玉米粥、腌包心菜和包心菜汤。

年幼的申东赫总是吃不饱，母亲刚刚出门去工作，他就会把午饭吃得精光，连同母亲那份。

当母亲在正午干完活回家时找不到吃的，就用铁锹暴打他，下手之重不输给日后打他的守卫。

申东赫和母亲视彼此为生存的竞争者，这样冷冰冰的关系在劳动营里随时发生。

一位曾被关在“18号集中营”的女犯人回忆，她看到过一位因饥饿而发狂的
女犯人把自己的女儿毒打至死，然后将其尸体放到锅里煮。

申东赫也曾回忆，守卫鼓励他检举家人和同学，以换取食物，他还曾和守卫一起殴打被他出卖的同学。

极端的饥饿感促使了这一切，所有犯人都会尝试各种方法来减轻空腹的不舒服。

比如养成用餐时不喝水的习惯，因为液体可能会促进消化；试着不大便或者模仿牛的反刍，将最近吃过的一餐吐出，再重新吃下。

申东赫数次尝试这种方法，但仍无法减轻饥饿感。

他和朋友们经常到果园偷果子被暴打，他们还会吃老鼠、青蛙、蛇、蚱蜢、大尖头蝗和蜻蜓充饥。

因为嫉妒母亲给哥哥准备了米饭，他在偷听到哥哥和母亲的对话后，立马跑去学校守卫告发了他们的计划，并试图换取食物奖赏。

告发并没有让申东赫因此立功，在母亲和哥哥被抓捕不久后，他被守卫带走，在第14号营地下监狱被关了8个月。

守卫给他的脚踝戴上脚镣，将一条绳索绑在天花板的挂钩上，然后将他倒吊。

他们想知道他的母亲和哥哥如何计划一次失败的逃亡，并试图以严刑拷打让他认下“知情”罪。

但申东赫并不认罪，因为无罪可认，他没有共谋逃亡。

从他在营内出生那一刻起，守卫就教导他一件事：他绝对逃不出去，而且必须检举那些谈论逃离的人。

申东赫甚至作梦也没有想过外面的生活样貌。

启蒙：烧烤猪肉的味道
和集中营的幸存者不一样，申东赫不是被带离文明生活，然后被迫下地狱。

他在地狱出生和长大，他把那里当成他的家，也接受其中的价值观。

劳动营的“十诫”，他至今能倒背如流。

在以公开杀人（以及所带来的恐惧）作为一种教育的集中营里，申东赫没有接受过任何文化教育。

他上过5年小学，几年中学，前者只教会他基本的读写和计算、劳动营的规则；后者只是为了给他以后的劳动做基本培训，劳动地点包括水力发电水坝、养猪场和缝纫场等。

他的老师是营里的守卫，经常在屁股的枪套携带一把手枪。

这名50多岁的守卫从未教导申东赫所有朝鲜学童学过的事：美国人是图谋入侵祖国的“混蛋”，韩国是美国的“婊子”。

他对于韩国、中国或美国的生活一无所知，也不曾见过金正日或金日成的照片，营里的教室里看不到这些悬挂在朝鲜每一间教室的照片。

在申东赫的成长里，对他启蒙最大的是他在地下监狱遇到的“狱友”。

申东赫在回忆这位50多岁的囚犯时称，叔叔是他在狱中的全职护士。

他将用餐时间变成一天三次的医疗时间，把木匙当作刮刀清理申东赫受到感染的水泡。

更重要的是，他向申东赫描绘了烧烤猪肉、烹煮鸡肉和海边蛤蜊的味道。

申东赫开始幻想获得释放后的生活，而真正引导他逃出第14号营的，是他在缝纫厂的工友朴永哲。

朴永哲在平壤长大，曾到东德和苏联留学。

他跟申东赫每天都生活在一起，不停地讲诉着电视、计算机和手机的存在；描述着中国、德国、英国和前苏联令人垂涎的鸡肉、猪肉和牛肉。

申东赫开始幻想着和朴永哲一起逃出劳动营，因为他想要跟他吃得一样好。

他们开始谋划，申东赫负责将他们带到围篱外，朴永哲负责带路从中国逃往韩国。

但当他们终于找到机会，翻越十英尺高的电围篱时，朴永哲却在途中被电死了。

幸运的申东赫成功逃出了他生活了23年的劳动营。

地狱：20万人的酷刑
由申东赫的经历写成的《逃出14号劳动营》一书指出，朝鲜劳动营的存在时间是苏联古拉格群岛的两倍，纳粹集中营的12倍。

这些劳动营的所在地目前都可以从Google Earth的高分辨率照片查到：庞大的建筑群以围篱围住，散布在朝鲜的崇山峻岭之中。

南韩政府估计，这些劳动营大约关着15万名犯人，但美国国务院和几个人权团体将数字提高至20万。

就像申东赫的故事所呈现的那样，饥饿和恐惧在劳动营里是家常便饭。

大多数犯人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若有人不遵守规定和看守的命令，可能就要忍受酷刑，甚至面临死亡。

妇女遭到性虐待的事也屡见不鲜。

“在劳动营里，上帝不是消失了，也不是死了，而是从未听说过”。

第14号营的“十诫”
一、不要试图逃跑
二、禁止两名以上的犯人聚集
三、禁止偷窃与持有武器
四、犯人必须无条件服从守卫
五、看见逃亡者或可疑人物时，必须立即检举
六、犯人必须彼此监视，必须立即检举任何可疑的行为
七、犯人必须完成每日规定的工作量
八、在工作场所以外，男女不可为了个人理由而接触
九、犯人做错了事，必须确实悔改
十、违反劳动营的法令和规定的犯人，将立即遭到枪决
资料来源:
《逃出14号劳动营》（2012年）布雷恩•哈登(美)著吴美真(台)译《The Hidden Gulag》（2013年）戴维•霍克(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