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治疗案例

我想要变性
——十六岁男孩的爱与被爱矛盾
“我想做女生，求你帮帮我”
这位十六岁的男孩充满了愤怒和无奈，很聪明却也很敏感。

他是在一个阳光和煦的春日来到咨询室的，他似乎不想被阳光晒着，始终藏在阴影里。

男孩人不是特别高，皮肤黝黑，身材略显消瘦，平时也许打过几次照面，但是属于在人海中未必能够明显辨识的大众脸。

男孩一来，便显得略略紧张，还没坐下，便提出了个让我咋舌的要求：希望能够借助我的力量说服家里人，让他变性。

短暂而又不露痕迹的惊诧之后，我立马恢复了平静，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个的问号和迂回战术。

我倒了杯水，用较为平缓的语气暗示他慢慢来。

他见我让他坐下，仿佛认为我已经愿意答应他的请求，于是一五一十地向我道出了原委。

暂且称他为小W吧。

去年暑假，小W通过网络游戏认识了一位名叫龙之翼的网友，两人很投缘，不仅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而且生活经历也较为类似。

从那天起，小W和龙之翼便经常在网上聊天，从最初的恰好碰到聊几句，渐渐到几乎是从早到晚天南海北无所不谈，再到后来彼此期待对方的出现，并聊了只有两人知道的心里话。

小W 变得开始依赖龙之翼，只要见不到他的头像亮起，一整天都会失魂落魄。

他相信龙之翼也有同感。

因为就在前不久，龙之翼说想要互相见一面，希望见到更真实的彼此。

他当然兴许前往。

然而，发生了一件
事，让他退缩了。

由于在游戏中他角色扮演的是一位身材火辣的女生，而龙之翼不止一次在聊天中透露出喜欢自己的言语。

当时没有留意，以为只是对彼此的志同道合的认可，因为自己内心也有相同的想法。

然而，随后龙之翼的要求更为明显，他想让他做他的女朋友。

这时，小W才明白了之前他说的喜欢与自己的角色，都让他误会自己是女性的身份了。

小W了一时慌了神，他仍然依赖着龙之翼，不想欺骗他，但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男儿身而失去了他。

几日没有在网上联系，令龙之翼有些疑惑，但他立马解释说是因为学业太忙，对他的请求还在考虑中。

龙之翼打消了怀疑，把它归结到女生的矜持。

但小W对之后怎么办还是一筹莫展，这样的拖延总不是个办法，他每天也会思念他，但在网上都隐身，默默地关注着龙之翼的动态，同时也在思考对策。

突然有一天，电视上的变性人金星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

“我也可以变性”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如一道闪电照亮他昏暗纠结的世界，让他一下子似乎找到了所有问题的解答。

从那天起，他就下定决心要做变性手术，并且非常固执地希望家里人能够答应他，当然他没有说出真实的理由，家里人听到这个震惊地消息更是一棒子打死般地不答应。

双方发生了严重的争执，而同样执拗的他更是用绝食来对抗。

仍然僵持不下的状况让他想到了心理咨询，他希望能够通过咨询师的力量说服他爸妈满足自己的愿望。

我尽量压缩小W诉说的故事篇幅，然而他的激动和事无巨细让第一次的会面远远超过了1个小时。

在整个过程中，我一直聆听与共情反馈。

说完只见他长吁了一口气。

看来确实如他所说的，这番谈论
内容一直憋在他的心里，从未和任何人交流过，他缺少朋友是我的初步判断，也难怪网上的龙之翼的出现会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依赖与好感。

然而，变性毕竟不是件小事，他也似乎看不出任何异性化特质，然而若我现在就下结论既不符合心理咨询师价值中立的原则，更会被他归类到“父母”一辈而失去对我的信任。

于是，我做了专业方面的建议，并希望他先通过“性向测试”了解自己是否符合以异性身份示人及生活的心理，然后查阅相关信息，进一步了解变性手术的要求和风险，利用科学的武器来说服家人可能效果会更好。

他点头应允。

石破云开，缺爱是关键
第二次会面，他拿着这心理测试结果和一大摞“变性信息”来到我的面前，一脸沮丧。

我知道他得到了一个真实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而现在的他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

“那怎么办？”是他给我提的问题，也是他急需要寻找的答案。

看到他的求询动机到了正规上，我开始了解他的成长背景。

小W的家庭和很多家庭一样，男主外女主内。

妈妈是个很普通的农民出生的妇女，生完他之后几乎就没有工作，一心操持家里。

然而也仅限于对他的衣食住行的关照。

儿子也从未想过与母亲有更多交流，因为总觉得一口农村口音的母亲很难理解自己，更没有共同语言可以交流。

而对自己的任何想法，母亲只有强硬的同意和不同意之说，却从来没有给出合理解释或道理。

而小W的父亲也因为常年在外经商，在其成长过程中很少见面，错过了儿子成长的几乎所有重要环节，如生日、家长会、毕业典礼等，偶尔在家庭聚会上露个面，父子也如
陌生人般要么无话可聊，要么父亲讲些大道理，儿子认为不接地气，也就听过算过。

父亲和儿子性格很像，两人话都不多，加之缺乏亲密连接，甚至可以两人一天在家话不过三的情况经常发生。

小W自身处在环境转变过程中，新进高中，旧友不在，学业压力大了不少，父母对自己的要求也更为严苛，但又仅限于他的学习情况。

于是经常的情况是，他回到家便一头扎进房间，房门紧闭，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原本他的内心是寂寞的，因为在新高中里由于他内向的性格，他没有很知心的朋友，不过龙之翼的出现给他生活中抹上了一缕亮色。

因此，发生了第一次会面所述的事件。

由上可以看到，小W在整个成长过程中母亲是主要养育者，但这种养育却缺乏合理的教育成分，更为显著的问题是小W的父亲角色的缺位，使得他缺乏来自父亲方面的关爱，也是造成当有外界类似关爱产生的时候，他会如此依赖。

向他分析了这一原因，并得到他认可后，下一阶段的目标便是征得父母同意，一家三口的咨询会面。

爱要怎么说出口
好不容易调整好时间，以便小W的父亲也能够参与到心理咨询中。

当时在商量时，母亲是一拍即合的，她耿直的性格让我似乎能够隐约看到平日她与儿子相处的画面。

而小W的父亲却一直在推脱，以工作繁忙及平日家里主要是母亲打理为由，不愿露面。

几次三番后，最终当提到事关儿子的变性态度时，他终于答应抽空来，而我们也尽量安排在他的工作空挡会面。

第一次全家都来，父亲一人走在前面，很客套化地与我握手，寒
暄，似乎我是客，而母亲走在中间，微笑着向我点头，W在最后跟着。

进来后，父亲主动找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而那原本是我的位置），母亲和儿子坐在了单人沙发对面的双人沙发，似乎略显拥挤。

他们把一张三人沙发留给了我，而这张三人沙发的位置在两者中间，我一个人占着很是“宽敞”。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母亲立马起身对我表示感谢，说自从儿子到我这里做了两次咨询后，回来就再也没提变性的事情了，哪怕今天不来咨询，也是要来当面表示感谢的。

而我微微欠身，笑着说：“变性只是你儿子身上的浅层问题，可以说只是他内心渴望的外在不合理表达。

而今天请你们一同来此，就说明孩子的深层问题仍没有解决，而这深层问题的解决，仅凭我个人力量似乎尚显薄弱，因此还希望你们的配合。

”母亲连连点头，父亲仍面无表情，分辨不出其内心想法，儿子似乎在试探性地看着父母。

我请小W将他跟我诉说的要变性的原委再转述给他的父母听，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是还是说了，而且越说越激动，我观察到父母脸上的表情也由吃惊到生气再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还没等W说完，父亲就打断他的话，“你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你喜欢男孩子啊？！我和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怪胎！”语气生硬，似乎在表示一种权威。

然而，此时的儿子并没有被父亲的气势所吓到，反而也态度强硬了起来。

“不，我不是喜欢男孩，而且我身上更没有女孩的气质，我做过心理测试，也肯定了我现在的男性身份。

但是，我对龙之翼就是有好感，就是有依赖，这一点哪怕我不变性，也不会变！”近乎呐喊的状态，似乎将他的内心想法如第一次向我倾倒般呈现在他父母面前。

“听得出来，W刚刚的一番
表述，很出人意料，尤其这事情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我用共感迅速转移双方的矛盾，也让父母感到被理解。

“不过，根据我的经验以及科学的心理测试结果来看，你们的儿子在性取向及性别认同方面是正常的，这点请你们放心。

这次请你们来也是希望能够共同解决W 现在的心理困扰。

”我摆出专家的姿态，希望让双方立马回到当下的情境，进入问题解决状态。

随后，我分别请父母述说下自己在家中的角色和作用，并互相倾听家庭其他成员对自己家庭角色的认可及评价，并提出自己的预期。

这样一来帮助我更好地了解家庭情况，也便于家庭成员对比自我认识和他人评价的相符性。

之后我用萨蒂亚的家庭雕塑，让每个家庭成员塑造自己感受到的家庭成员的平日状态及自己理想或期待中的家庭成员的状态。

由此引出儿子内心的真正渴望。

在一个父亲角色缺失的家庭中，儿子从小就缺乏正确的男性榜样，只是理想化一个男性的角色。

因此，沉默、不多话、在外能独当一面的偶尔出现的父亲形象成了他模仿的对象，他学习父亲的少言寡语、学习父亲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学习不将柔弱的一面展现的过程中，他于是变得慢慢压抑自己。

而W毕竟还是个孩子，内心确实仍然有一部分很柔弱、很无助的一面从未释放，也从未表现出来，大大咧咧的母亲在满足儿子物质需求的同时，也未关注青春期儿子的真实想法，导致当出现一个具有“羽翼”（保护）意象且同时能够让他倾诉心声的网友时，他会如此倾注全力地去依附。

听了这番分析，原本还很强势的父亲此时又一次无声了，这种自发性的沉默是咨询转变的契机。

我用澄清来打开他的心扉：“也许父
亲也是一位在外看似风光，而内心渴望温暖怀抱的‘硬汉’吧？”W 的父亲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只是缓缓地起身，重重抱了抱儿子……
第一次的家庭会面，我戳中了家庭中两位男子汉的柔软内心，也让父亲开始反思自我的行为，然而“爱”的需要和给予在这个家庭中仍然很难说出口。

结束时我给父亲布置了个任务，请他回忆下自己的成长经历，自己的成长事件，同时也希望他多留点时间在家里，了解孩子的内心。

也对妈妈和小W给予要求，能否努力审视自我的言行和角色特点，结合家庭成员理想化的雕塑形象，进行自我塑造。

爱，真的需要勇气说出口
第二次咨询，全家很早就到了，座位的安排没有多大变化。

但似乎氛围有了微妙的改变，彼此关系不再那么紧绷，气氛更为放松了。

父亲拿了两张写满字的信纸，向我解释说，这是我布置的回家作业——回忆成长经历。

若不是这次的任务，他不会发现曾经的自己与儿子的现在是如此的相似。

那时，自己的父亲（W的爷爷）是家里的绝对权威，一切都以父亲为中心，容不得半点商量余地。

母亲是个本分、老实的农村妇女，拉扯大四个儿女。

但是W父亲之所以没有出现W 的内心渴望是因为一来有兄弟姐妹分散注意力，二来他很早外出打工了，差不多也在W这个年龄段吧。

他找到了内心新的寄托：虽然学历不如人，但是他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倾注在工作上。

老板看他有灵气，工作又卖力，所以很快给他提升机会，这也才成为了他工作更投入的催化剂。

工作始终是他对内心柔弱一面的掩饰盾牌。

可他的儿子就没有他那么幸运了，当在同样的年龄，面对环境的改变和自身生
理、心理的变化，又无从找到根源时，他便产生了无助。

而这一无助无法向最亲的亲人表达，则只能寄托于他人。

相信来访者，相信人的自助力，在这次的咨询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验证。

W父亲说，上次咨询师一番分析儿子内心的话，让他仿佛回到自己的青少年，直指自己的内心。

回去后他感慨良多，回顾了这么多年工作上取得的成就，却对家庭生活关注太少，儿子的成长关键点自己都是在工作中度过的，也曾以为这样就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也希望儿子能以这样的所谓的成功父亲为典范，言传身教。

可万万没想到儿子这个节骨眼上跟他提那么不合理的要求，让他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而不分青红皂白地认为儿子想法的荒谬。

从未考虑过听听儿子内心的想法，设身处地站在儿子的角度考虑过他的真正需求，心里很是懊悔……听着一个平日在家不多表露内心的硬汉父亲如此洋洋洒洒的忏悔表白，同样“硬汉”的儿子早已红了眼眶，母亲则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

也许一家人从来没有如此袒露过心扉，意识到这是在咨询，很快又收拾回情绪。

我感动于这样一个普通又典型的家庭，一个发病的儿子将家庭的内在心结化解。

我给他们眼前呈现了一些小物件，摆放的位置就是他们两次咨询的座位，永远是我在中间，儿子和母亲一边，父亲独占单人座，互相对立面。

以前如此摆放，是他们现实的呈现，而今天我相信，他们再看到如此的位置会有不一样的理解。

果不其然，母亲第一个看不下去，她问我可否换下小人物摆放的位置，我欣然认可。

她动手将象征父亲的人偶放到了她和儿子一边，只是粗糙的她仅仅将他们放成了一堆。

父亲做了重新的摆放，“儿子”在中
间，“父母”围成一个弧线，彼此看得见彼此，儿子则又将父亲拉得离他更近。

父亲看到儿子的举动，忍不住站了起来，主动走到中间，儿子和母亲也主动走到中间，我让出了三人沙发的位置，看着他们彼此跨越内心的鸿沟，汇聚到家的港湾……
一个月后，小W再次来到我的面前，也是阳光和煦的一天，天气更为暖和了，如此熟悉的画面让我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他带来了他和龙之翼的合影。

“我们见面了。

我跟他说了我的真实身份，也表达了对之前误会的抱歉，但还是非常开心能拥有这样一位能够如此默契的挚友。

希望他的原谅，也希望能够线下相会。

一开始，他也是几天的没有回应，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瞧！我们俩第一次外出打球后的合影。

送给你，老师！”没有过多的赘述，没有凡俗的寒暄，只有最真挚的感谢和打动人心的友谊，我没有问他现在和父亲的关系如何，但我看到阳光的照耀下，他的笑容如此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