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天下观_的逻辑起点与历史生成_李宪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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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周以前的“天下观”雏形
在中 国 古 代 文 献 中，“天 下 ”的 范 围 时 大 时 小 ——— 有 时 指 “天 穹 之 下 ”，有 时 指 “四 海 之 内 ”，有 时等同于“中国”、“神 州”；但 “天 下 观”只 有 一 个， 其 内 涵 的 各 个 层 次 互 为 前 提 、互 相 映 发 ，主 要 包 括 四方面内容：（１）天 是 圆 的，地 是 方 的；天 有 极 点， 地 有 中 心 ；大 地 的 四 周 有 海 水 环 绕 。 （２）天 之 “道 ” 是大地上意义和 秩 序 的 源 泉；大 地 处 在 天 的 笼 罩 之下，是包括人类 在 内 的 万 类 万 物 居 住 生 长 的 地 方 。 万 物 同 质 同 构 ，处 在 天 道 的 支 配 之 下 。 （３）华 夏族居于大地的 中 心 区，以 其 得 自 上 天 的 文 明 之 光 照 耀 、感 化 四 周 的 “蛮 夷 之 地 ”；天 下 世 界 的 文 明 程度由中心开始 呈 圈 状 梯 次 递 减。（４）天 子 作 为 上 天 指 派 的 唯 一 代 表 ，担 负 着 参 赞 化 育 、养 护 众 生 的责任。
几乎所有原始文化中都出现过的“十”字，就是 “大 地 四 方”的 指 事 符 。 在 距 今 约 ６０００—７０００ 年 的 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出土的陶器上，发现了多件“十” 字符号（图６—７），还 有 一 件 太 阳 与 分 居 四 方 的 四 鸟合璧的陶豆 盘 图 像（图 ８）⑤，说 明 时 人 是 通 过 观 测太阳确定四方及四时节气的。鉴于河姆渡文化 时期已产生十分发达的稻作农业，可以肯定当时的 历法系统已基本成熟，四方方位和四时体系的起源 应当古老得多。甲骨文中有一个“ ”字，一般人都 释为“巫”，是 缺 乏 充 分 依 据 的 。 其 义 当 指 “规 定 了 四极的四方”⑥，有时指四方的神、巫。在《尚书·尧 典》、《山海经·大荒经》及甲骨卜辞中有四方神、四 方风记载（《合集》第 １４２９４、１４２９５），并且卜辞中有
若加以最大限 度 的 提 炼，又 可 以 化 约 为 四 个 要 件 ：（１）天 圆 地 方 的 空 间 结 构 ；（２）天 人 一 体 的 有 机秩序；（３）道、王 合 一 的 绝 对 中 心；（４）“以 文 化 世”即以“文化”对 包 括 夷 狄 在 内 的 自 然 世 界 进 行 规制的文明机制。这四个要件是构成中华民族文 明大厦的最重要基石。它们肇形于文明初始的上 古岁月。以此为 基 点，在 民 族 漫 长 的 生 存 斗 争 和 文化熔铸过程中，逐 渐 生 发 并 架 构 起 “天 下 文 明” 的中华世界。
“天 下”作 为 中 国 传 统 文 化 中 的 一 个 重 要 概 念 ， 为中华民族的知识体系、价值体系和实践活动提供 了一 个 预 设 性 的 认 知 框 架 ，诸 如 权 力 的 神 圣 性 、道 德的绝对性、秩序的天然性等传统政治文化的所有 基本命题都由此生发出来。然而，“天下”并非是一 个属于科学认识的空间概念，而是先民源于生存体 验的对世界的想象，体现着人站立在大地上时对他 与万物所 共 有 的 生 存 境 域 的 感 受 和 理 解 。 “天 下 ” 因为人的存在而被体认，故有时候专指人所能够生 存于其上的、为四面的海洋所环绕的陆地，这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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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是自然力量驰骋的荒漠。① 这是因为，东南西北 方向 的 确 立 为 大 地 赋 予 了 一 个 整 体 性 秩 序 框 架——— “人只有立 于 环 形 的 轴 心 ，或 者 说 是 四 个 方 向的中 央，才 容 易 获 得 和 谐 的 感 觉”。② 在 穹 天 的 笼罩下，子午卯酉这两条交叉在观测者脚下的方向 基准线伸向无穷远方，指示出一个宏阔而稳定的方 形 大 地 ，给 人 一 种 天 经 地 百度文库 的 和 谐 感 。 天 穹 笼 罩 下 的方形大地的观念不仅是一种直观感觉，更是一种 价值确认，一种心理诉求。
◇ 史学经纬
对中心观念；商周之际及其后的社会与思想变革确 立了 它 的 外 在 形 态 和 文 化 内 涵 ；战 国 时 期 “以 类 行 杂”的帝王学为它赋予系统化、条理化的有机秩序； 秦汉大一统专制王朝的建立，使它最终成为一个意 义完备且充实的概念，成为以天人合一为特征的民 族性“世 界 观 ”——— 内 含 民 族 独 特 生 存 体 验 的 生 命 境域；隋唐以后，随着东亚世界体系的形成，它在实 践上获得其 现 实 的 形 态 ；晚 清 以 后 ，随 着 天 朝 的 倾 覆和民族国家的兴起，“天下观”开始其崩蚀和消解 的过 程 。 限 于 篇 幅 ，本 文 在 此 只 探 讨 上 古 时 期 “天 下观”基 本 框 架 的 确 立 和 逻 辑 起 点 的 形 成 ，以 及 商 周之际到春秋中叶“天下观”文化内涵的初步充实。 正是在西周至春秋中叶，中华民族的“天下”概念才 从氏族社会的幽深传统中结晶出来，成为天道所照 耀下的、整体性的“文化和制度的世界”———“天下” 的基本规模和属性得以确立。
２０１２ 年 １０ 月 第 ４４ 卷 １０ 月 号
史学经纬
学术月刊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 Ｍｏｎｔｈｌｙ
Ｏｃｔ，２０１２ Ｖｏｌ．４４ Ｎｏ．１０
“天下观”的逻辑起点与历史生成
李宪堂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３０００７１）
［摘 要 ］“天下观”是中华民族传统的“世界观”。它以“天道”和 “天命”的形式 呈 现 世 界 的 意 义 ，规 定 “人”进 入 世 界 的 角 度 和 方 式 ， 集中体现着我们 民 族 的 价 值 取 向 、认 知 偏 好 和 思 维 旨 趣 ，为 中 华 民 族的思维和实践活动提供了一个预设性的认知框架。天圆地方的 空 间 结 构 、天 人 一 体 的 有 机 秩 序 、道 王 合 一 的 绝 对 中 心 、以 “文 ”化 世 的 文 明 机 制 等 是 其 主 要 内 容 。“天 下 观 ”生 成 和 演 变 的 历 史 过 程 ，同 时也是中华民族生存实践的深化与展开过程。鸿蒙初辟时期确立 的“大 地 四 方”的 空 间 秩 序 是“天 下 观 ”的 预 设 性 框 架 ；上 古 先 人 谋 于 鬼 神 的“测 天 术”是“天 下 观”得 以 形 成 的 逻 辑 起 点 ：原 本 属 于 自 然 地 理 空 间 的“天 下”因 为 一 个 贯 通 上 下 的 中 心 的 出 现 而 被 照 亮 ，使 之 作 为一个意义贯通的整体性世界从混沌中凸显出来；商周之际及其后的社会与思想变革，把一种文 化共同体意识带进中华民族的历史之中，确立并充实了“天下”的结构形态和文化内涵，使之成为 先王之道（礼教）所灌注的“文化和制度的世界”。 ［关 键 词 ］天下 天下观 中华民族 传统文化 ［作者简介］李宪堂（１９６６— ），男，山东省安丘县人，历史学博士，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主 要从事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Ｋ２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０４３９－８０４１（２０１２）１０－０１２６－１２
“天 圆 地 方 ”空 间 结 构 的 确 立 是 “天 下 观 ”的 预
设 性 框 架 ，而 基 于 定 居 农 业 的 历 法 需 求 发 展 起 来 的 “测天步 地 术 ”（古 天 文 学 ）则 是 “天 下 观 ”的 逻 辑 起 点，其文化内核的基本要素由此生发。
（一）“天圆地方”：天下秩序的基本框架 “天似穹庐 ，笼 盖 四 野 ”，这 是 人 类 具 有 普 遍 性 的、对天地空间的直观感觉经验。“穹庐”是对天之 形状的比拟，其他的比喻还有伞盖、葫芦、壶等。迄 今发现的 上 古 时 代 岩 画 和 出 土 器 物 纹 饰 中，多 有 “ ”“ ”“ ”形状，如庙底沟出土的仰韶文化彩陶 金 乌 负 日 图（图 １）中 的 圆 弧 、湖 南 洪 江 高 庙 文 化 出 土 的 日 鸟 巡 天 图 中 的 “几 ”（图 ２）字 形 、内 蒙 古 阿 拉 善 遗 址 出 土 的 葫 芦 形 图 画 （图 ３）等 ，都 是 天 穹 的 摹 写 。 河 姆 渡 遗 址 出 土 的 陶 器 纹 饰 （图 ４），刻 的 是 太 阳鸟负日从 东 方 起 飞 ，经 天 穹 落 于 西 方 ；在 拱 形 的 上方中心 ，是 正 面 飞 翔 的 阳 鸟 ；弯 拱 两 端 各 有 一 只 阳鸟在守护。这 当 是 中 国 最 早 的 盖 天 图。① 从 上 古直到东汉张衡浑天说出现，古人都是把天想象成 一个锅 盖 式 的 半 圆 穹 隆。② “天 圆 地 方”观 是 天 下 观的雏形，因为它为观测者提供了一种“客观”的宇 宙框架和身处世界中心的感觉与想象。 图１ 图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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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便被等同于“海内”、“四海之内”。同时，无论是 圆的天还是方的地都有一个中心，从这个中心生发 的文明之光照耀着华夏世界并辉映着四周的“蛮荒 之地 ”，“天 下 ”因 此 成 为 “以 文 化 之 ”的 人 文 世 界——— 人和万 物 共 同 的 家 园 。 “天 下 观 ”是 历 史 地 生成的，有一个逻辑起点，也有一个从产生、演变到 崩溃的过 程 。 笔 者 认 为 ，鸿 蒙 初 辟 时 期 确 立 的 “天 圆地方”的 空 间 秩 序 是 “天 下 观 ”的 预 设 性 框 架 ；上 古先人谋 于 鬼 神 的 “测 天 术 ”是 “天 下 观 ”得 以 形 成 的逻辑起点 ——— 由 此 建 构 起 了 一 种 影 响 深 远 的 绝
安徽省含山县长岗乡凌家滩出土一片距今约 五千年的龟甲：背甲作椭圆形，像穹隆天；一条脊线 中分之，像东西两个天区；腹甲略似方形平面，上弧 下平，类似“亚”字，像 方 形 大 地。这 是“天 圆 地 方” 观的生动体现。龟背甲与腹甲之间夹着一块长方 形 玉 版（图 ５），当 是 古 人 对 于 宇 宙 模 式 及 其 机 制 的 解读 ：天圆地 方，上 下 交 午 。 玉 版 中 央 的 圆 形 是 大 地中心测天表下的日晷盘③，“ ”是晷影在地盘上 移动的地平方位图，其外的八个圭状标代表测日表 木所系的四正四隅八维；最外四个圭状标表示天地 之间的阴阳交午，即“ ”符。④ 这种八角形符号还 在崧泽、大汶口文化中出现，流传地域非常广，说明 “天圆地方”、“上 下 交 午”已 成 为 普 遍 性 的 宇 宙 观 念。中国古人迷信龟，是因为它被看作宇宙的一个 模拟物 ：圆圆 的 盖 与 扁 平 的 腹 甲 ，正 是 “天 圆 地 方 ” 的体现。传说黄帝时大桡作甲子历，以龟身两面的 六十片龟甲 分 配 天 干 、地 支 循 环 构 成 的 甲 子 周 期 ， 意味着囊括了宇宙奥秘。黄帝族称天鼋氏，族徽为 “ ”、“ ”，其中人的两腿呈穹隆状，鼋的双足环作 大地形，显然寓有支配天地四方之意。
① 王大有：《三皇五帝时代》，第１４１—１４２页，北京，中国时代经济 出版社，２００５。
② 有人把“浑天说”理解为“地球中心说”，不确。这种以地平和天 地相连为特征的 宇 宙 学 说 不 是 地 球 中 心 说，而 是 观 测 者 中 心 或 家 乡 中 心 说 。 “浑 天 说 ”代 表 了 人 类 认 识 宇 宙 的 初 级 阶 段 ，具 有明确的地方性，而 不 是 世 界 性 的 （金 祖 孟：《中 国 古 代 宇 宙 论 》，第 １１ 页 ，上 海 ，华 东 师 范 大 学 出 版 社 ，１９９１）。
图３ 图４
把 大 地 理 解 成 方 形 ，意 味 着 人 对 混 沌 宇 宙 的 第 一 次 秩 序 规 划 ——— 大 地 被 赋 予 了 方 向 ，成 为 一 个 向 四周无限绵延的平面，人类生活有了一个客观而稳 定的坐标 ，世 界 由 此 成 为 “文 化 ”演 出 的 舞 台 ，而 不
在中 国 古 代 文 献 中，“天 下 ”的 范 围 时 大 时 小 ——— 有 时 指 “天 穹 之 下 ”，有 时 指 “四 海 之 内 ”，有 时等同于“中国”、“神 州”；但 “天 下 观”只 有 一 个， 其 内 涵 的 各 个 层 次 互 为 前 提 、互 相 映 发 ，主 要 包 括 四方面内容：（１）天 是 圆 的，地 是 方 的；天 有 极 点， 地 有 中 心 ；大 地 的 四 周 有 海 水 环 绕 。 （２）天 之 “道 ” 是大地上意义和 秩 序 的 源 泉；大 地 处 在 天 的 笼 罩 之下，是包括人类 在 内 的 万 类 万 物 居 住 生 长 的 地 方 。 万 物 同 质 同 构 ，处 在 天 道 的 支 配 之 下 。 （３）华 夏族居于大地的 中 心 区，以 其 得 自 上 天 的 文 明 之 光 照 耀 、感 化 四 周 的 “蛮 夷 之 地 ”；天 下 世 界 的 文 明 程度由中心开始 呈 圈 状 梯 次 递 减。（４）天 子 作 为 上 天 指 派 的 唯 一 代 表 ，担 负 着 参 赞 化 育 、养 护 众 生 的责任。
几乎所有原始文化中都出现过的“十”字，就是 “大 地 四 方”的 指 事 符 。 在 距 今 约 ６０００—７０００ 年 的 河姆渡文化遗址中出土的陶器上，发现了多件“十” 字符号（图６—７），还 有 一 件 太 阳 与 分 居 四 方 的 四 鸟合璧的陶豆 盘 图 像（图 ８）⑤，说 明 时 人 是 通 过 观 测太阳确定四方及四时节气的。鉴于河姆渡文化 时期已产生十分发达的稻作农业，可以肯定当时的 历法系统已基本成熟，四方方位和四时体系的起源 应当古老得多。甲骨文中有一个“ ”字，一般人都 释为“巫”，是 缺 乏 充 分 依 据 的 。 其 义 当 指 “规 定 了 四极的四方”⑥，有时指四方的神、巫。在《尚书·尧 典》、《山海经·大荒经》及甲骨卜辞中有四方神、四 方风记载（《合集》第 １４２９４、１４２９５），并且卜辞中有
若加以最大限 度 的 提 炼，又 可 以 化 约 为 四 个 要 件 ：（１）天 圆 地 方 的 空 间 结 构 ；（２）天 人 一 体 的 有 机秩序；（３）道、王 合 一 的 绝 对 中 心；（４）“以 文 化 世”即以“文化”对 包 括 夷 狄 在 内 的 自 然 世 界 进 行 规制的文明机制。这四个要件是构成中华民族文 明大厦的最重要基石。它们肇形于文明初始的上 古岁月。以此为 基 点，在 民 族 漫 长 的 生 存 斗 争 和 文化熔铸过程中，逐 渐 生 发 并 架 构 起 “天 下 文 明” 的中华世界。
“天 下”作 为 中 国 传 统 文 化 中 的 一 个 重 要 概 念 ， 为中华民族的知识体系、价值体系和实践活动提供 了一 个 预 设 性 的 认 知 框 架 ，诸 如 权 力 的 神 圣 性 、道 德的绝对性、秩序的天然性等传统政治文化的所有 基本命题都由此生发出来。然而，“天下”并非是一 个属于科学认识的空间概念，而是先民源于生存体 验的对世界的想象，体现着人站立在大地上时对他 与万物所 共 有 的 生 存 境 域 的 感 受 和 理 解 。 “天 下 ” 因为人的存在而被体认，故有时候专指人所能够生 存于其上的、为四面的海洋所环绕的陆地，这时“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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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 术 月 刊 ２０１２·１０
再是自然力量驰骋的荒漠。① 这是因为，东南西北 方向 的 确 立 为 大 地 赋 予 了 一 个 整 体 性 秩 序 框 架——— “人只有立 于 环 形 的 轴 心 ，或 者 说 是 四 个 方 向的中 央，才 容 易 获 得 和 谐 的 感 觉”。② 在 穹 天 的 笼罩下，子午卯酉这两条交叉在观测者脚下的方向 基准线伸向无穷远方，指示出一个宏阔而稳定的方 形 大 地 ，给 人 一 种 天 经 地 百度文库 的 和 谐 感 。 天 穹 笼 罩 下 的方形大地的观念不仅是一种直观感觉，更是一种 价值确认，一种心理诉求。
◇ 史学经纬
对中心观念；商周之际及其后的社会与思想变革确 立了 它 的 外 在 形 态 和 文 化 内 涵 ；战 国 时 期 “以 类 行 杂”的帝王学为它赋予系统化、条理化的有机秩序； 秦汉大一统专制王朝的建立，使它最终成为一个意 义完备且充实的概念，成为以天人合一为特征的民 族性“世 界 观 ”——— 内 含 民 族 独 特 生 存 体 验 的 生 命 境域；隋唐以后，随着东亚世界体系的形成，它在实 践上获得其 现 实 的 形 态 ；晚 清 以 后 ，随 着 天 朝 的 倾 覆和民族国家的兴起，“天下观”开始其崩蚀和消解 的过 程 。 限 于 篇 幅 ，本 文 在 此 只 探 讨 上 古 时 期 “天 下观”基 本 框 架 的 确 立 和 逻 辑 起 点 的 形 成 ，以 及 商 周之际到春秋中叶“天下观”文化内涵的初步充实。 正是在西周至春秋中叶，中华民族的“天下”概念才 从氏族社会的幽深传统中结晶出来，成为天道所照 耀下的、整体性的“文化和制度的世界”———“天下” 的基本规模和属性得以确立。
２０１２ 年 １０ 月 第 ４４ 卷 １０ 月 号
史学经纬
学术月刊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 Ｍｏｎｔｈｌｙ
Ｏｃｔ，２０１２ Ｖｏｌ．４４ Ｎｏ．１０
“天下观”的逻辑起点与历史生成
李宪堂
（南开大学 历史学院，天津 ３０００７１）
［摘 要 ］“天下观”是中华民族传统的“世界观”。它以“天道”和 “天命”的形式 呈 现 世 界 的 意 义 ，规 定 “人”进 入 世 界 的 角 度 和 方 式 ， 集中体现着我们 民 族 的 价 值 取 向 、认 知 偏 好 和 思 维 旨 趣 ，为 中 华 民 族的思维和实践活动提供了一个预设性的认知框架。天圆地方的 空 间 结 构 、天 人 一 体 的 有 机 秩 序 、道 王 合 一 的 绝 对 中 心 、以 “文 ”化 世 的 文 明 机 制 等 是 其 主 要 内 容 。“天 下 观 ”生 成 和 演 变 的 历 史 过 程 ，同 时也是中华民族生存实践的深化与展开过程。鸿蒙初辟时期确立 的“大 地 四 方”的 空 间 秩 序 是“天 下 观 ”的 预 设 性 框 架 ；上 古 先 人 谋 于 鬼 神 的“测 天 术”是“天 下 观”得 以 形 成 的 逻 辑 起 点 ：原 本 属 于 自 然 地 理 空 间 的“天 下”因 为 一 个 贯 通 上 下 的 中 心 的 出 现 而 被 照 亮 ，使 之 作 为一个意义贯通的整体性世界从混沌中凸显出来；商周之际及其后的社会与思想变革，把一种文 化共同体意识带进中华民族的历史之中，确立并充实了“天下”的结构形态和文化内涵，使之成为 先王之道（礼教）所灌注的“文化和制度的世界”。 ［关 键 词 ］天下 天下观 中华民族 传统文化 ［作者简介］李宪堂（１９６６— ），男，山东省安丘县人，历史学博士，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主 要从事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 ［中图分类号］Ｋ２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０４３９－８０４１（２０１２）１０－０１２６－１２
“天 圆 地 方 ”空 间 结 构 的 确 立 是 “天 下 观 ”的 预
设 性 框 架 ，而 基 于 定 居 农 业 的 历 法 需 求 发 展 起 来 的 “测天步 地 术 ”（古 天 文 学 ）则 是 “天 下 观 ”的 逻 辑 起 点，其文化内核的基本要素由此生发。
（一）“天圆地方”：天下秩序的基本框架 “天似穹庐 ，笼 盖 四 野 ”，这 是 人 类 具 有 普 遍 性 的、对天地空间的直观感觉经验。“穹庐”是对天之 形状的比拟，其他的比喻还有伞盖、葫芦、壶等。迄 今发现的 上 古 时 代 岩 画 和 出 土 器 物 纹 饰 中，多 有 “ ”“ ”“ ”形状，如庙底沟出土的仰韶文化彩陶 金 乌 负 日 图（图 １）中 的 圆 弧 、湖 南 洪 江 高 庙 文 化 出 土 的 日 鸟 巡 天 图 中 的 “几 ”（图 ２）字 形 、内 蒙 古 阿 拉 善 遗 址 出 土 的 葫 芦 形 图 画 （图 ３）等 ，都 是 天 穹 的 摹 写 。 河 姆 渡 遗 址 出 土 的 陶 器 纹 饰 （图 ４），刻 的 是 太 阳鸟负日从 东 方 起 飞 ，经 天 穹 落 于 西 方 ；在 拱 形 的 上方中心 ，是 正 面 飞 翔 的 阳 鸟 ；弯 拱 两 端 各 有 一 只 阳鸟在守护。这 当 是 中 国 最 早 的 盖 天 图。① 从 上 古直到东汉张衡浑天说出现，古人都是把天想象成 一个锅 盖 式 的 半 圆 穹 隆。② “天 圆 地 方”观 是 天 下 观的雏形，因为它为观测者提供了一种“客观”的宇 宙框架和身处世界中心的感觉与想象。 图１ 图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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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便被等同于“海内”、“四海之内”。同时，无论是 圆的天还是方的地都有一个中心，从这个中心生发 的文明之光照耀着华夏世界并辉映着四周的“蛮荒 之地 ”，“天 下 ”因 此 成 为 “以 文 化 之 ”的 人 文 世 界——— 人和万 物 共 同 的 家 园 。 “天 下 观 ”是 历 史 地 生成的，有一个逻辑起点，也有一个从产生、演变到 崩溃的过 程 。 笔 者 认 为 ，鸿 蒙 初 辟 时 期 确 立 的 “天 圆地方”的 空 间 秩 序 是 “天 下 观 ”的 预 设 性 框 架 ；上 古先人谋 于 鬼 神 的 “测 天 术 ”是 “天 下 观 ”得 以 形 成 的逻辑起点 ——— 由 此 建 构 起 了 一 种 影 响 深 远 的 绝
安徽省含山县长岗乡凌家滩出土一片距今约 五千年的龟甲：背甲作椭圆形，像穹隆天；一条脊线 中分之，像东西两个天区；腹甲略似方形平面，上弧 下平，类似“亚”字，像 方 形 大 地。这 是“天 圆 地 方” 观的生动体现。龟背甲与腹甲之间夹着一块长方 形 玉 版（图 ５），当 是 古 人 对 于 宇 宙 模 式 及 其 机 制 的 解读 ：天圆地 方，上 下 交 午 。 玉 版 中 央 的 圆 形 是 大 地中心测天表下的日晷盘③，“ ”是晷影在地盘上 移动的地平方位图，其外的八个圭状标代表测日表 木所系的四正四隅八维；最外四个圭状标表示天地 之间的阴阳交午，即“ ”符。④ 这种八角形符号还 在崧泽、大汶口文化中出现，流传地域非常广，说明 “天圆地方”、“上 下 交 午”已 成 为 普 遍 性 的 宇 宙 观 念。中国古人迷信龟，是因为它被看作宇宙的一个 模拟物 ：圆圆 的 盖 与 扁 平 的 腹 甲 ，正 是 “天 圆 地 方 ” 的体现。传说黄帝时大桡作甲子历，以龟身两面的 六十片龟甲 分 配 天 干 、地 支 循 环 构 成 的 甲 子 周 期 ， 意味着囊括了宇宙奥秘。黄帝族称天鼋氏，族徽为 “ ”、“ ”，其中人的两腿呈穹隆状，鼋的双足环作 大地形，显然寓有支配天地四方之意。
① 王大有：《三皇五帝时代》，第１４１—１４２页，北京，中国时代经济 出版社，２００５。
② 有人把“浑天说”理解为“地球中心说”，不确。这种以地平和天 地相连为特征的 宇 宙 学 说 不 是 地 球 中 心 说，而 是 观 测 者 中 心 或 家 乡 中 心 说 。 “浑 天 说 ”代 表 了 人 类 认 识 宇 宙 的 初 级 阶 段 ，具 有明确的地方性，而 不 是 世 界 性 的 （金 祖 孟：《中 国 古 代 宇 宙 论 》，第 １１ 页 ，上 海 ，华 东 师 范 大 学 出 版 社 ，１９９１）。
图３ 图４
把 大 地 理 解 成 方 形 ，意 味 着 人 对 混 沌 宇 宙 的 第 一 次 秩 序 规 划 ——— 大 地 被 赋 予 了 方 向 ，成 为 一 个 向 四周无限绵延的平面，人类生活有了一个客观而稳 定的坐标 ，世 界 由 此 成 为 “文 化 ”演 出 的 舞 台 ，而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