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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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诺
资本的抽象统治——意识形态的“同一性”
对法西斯主义深层经济原因分析的需要和波洛克对国家资本主义全面被管理的论述促进了阿多诺同一性观念的形成。

一、启蒙理性的“崩溃”
关于西方哲学,黑格尔《法哲学》有一则著名比喻:智慧女神密涅瓦的猫头鹰(Minerva’s Owl),只在黄昏时起飞。

同理,哲学要等到一个时代结束,才肯向世人昭示真谛。

30年代又是一个血色黄昏,猫头鹰在何处呢?1934年霍克海默发表《黄昏》,表达凄惶心境:“谁看到帝国主义的不公正,谁就会把苏联视为克服非正义的尝试,即便出现失利,他仍然怀抱希望。

”①
在法西斯主义猖獗之时,本雅明奋起直呼:理性何以产生如此恶果?在本雅明看来,欧洲人受幻象蒙蔽,昏睡不醒,唯有辩证法,方可唤起革命。

霍克海默、阿多诺也决心弄清:人类追求进步之理想,为何变成现代噩梦?对启蒙的历史考察中,他们发现了一大悖论:启蒙乃一理性诡计!何出此言?
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认为,“启蒙的纲领是要唤醒世界,祛除神话,并用知识替代幻想。

”②因此启蒙精神并非专指西方文明理性精神,而是泛指把人类从恐惧、迷信中解放出来并确立其主权的进步观念,其根本目标是使人类摆脱恐惧、迷信,成为自然(和社会)的主人。

阿多诺从希腊神话开始,探讨启蒙精神的起源。

他们认为,启蒙精神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神话,尤其是荷马史诗中。

众所周知,希腊神话最早产生于公元前11世纪,它是希腊各地文明发展、交流与融合的结果。

到公元前9世纪,希腊神话世界观已成体系。

③对启蒙精神而言,凡是不能预料的和无用的东西都是应该怀疑的。

这样,启蒙精神就把人的自主权观念视为古老的普遍概念。

启蒙精神每遇到一次精神抵抗,都会给它增添无穷的力量。

第一,启蒙精神始终在神话中得到自我确认。

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分析道,尽管史诗具有反神话和启蒙性质,但是,史诗和神话还是有共同点的:比如统治、剥削和欺骗所以说,作为欧洲文明的基础性文本,整部(荷马)史诗“都是启蒙辩证法的见证”。

④因为它比其他任何作品更能揭示启蒙与神话之间的密切联系。

面对强大的自然力,人永远显得软弱无力;只有在神话中,人才能通过自我意识摆脱这种软弱无力的状况。

“在荷马史诗时期,自我本身的统一性在于非统一的、分离的、不清楚的神话中的作用,就是说,必须从非统一的、分离的、不清楚的神话中吸取自我本身的统一性。

”⑤总之,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认为,荷马史诗与神话一样都具有启蒙的因素。

第二,就确立主体对自然的主权来看,甚至可以说神话已经是启蒙,启蒙蜕变为神话。

请看荷马《奥德赛》中的第一英雄俄底修斯,在打赢特洛伊战争后,率部还乡,历经曲折,不断与神秘命运搏斗,被迫否定自我。

比如在遭遇独眼巨人时,他自称“非人”蒙混过关。

又如在莲籽国,同伴贪吃,忘却还乡。

俄底修斯不为所动,下令起锚。

再如途径塞壬女王居住的小岛时,他命水手用蜜蜡封耳,又将他本人捆绑在桅杆上,女妖歌声传来,令他欲死欲仙,而众水手听不见,齐心划船远去。

塞壬的神秘世界就此崩溃,西方英雄因而昂首步入文明。

所以阿多诺说:文明史乃一部人类牺牲的内化史。

作为肉身凡胎的俄底修斯,本无法抵御各
①见霍克海默以笔名Heinrich Regius在苏黎世发表的论文《黄昏》(Danmening),152-153,转引自《法兰克福学派史》,单世联译,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26页。

②(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页。

.
③赵敦华.西方哲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2-3页。

④(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4页。

⑤(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43页。

种诱惑。

但他“性情狡诈、长于计谋”,通过自控,终获得主体意识。

从中,我们看到西方主体不为大自然所感,反以蒙骗手段,不断挫败自然。

①所以阿氏说:“启蒙对待万物,就像独裁者对待人。

独裁者了解这些人,因此他才能操纵他们;而科学家熟悉万物,因此他才能制造万物。

于是,万物便顺从科学家的意志。

事物的本质万变不离其宗,即永远都是统治的基础。


②在此,启蒙总是把神人同形同性论当作神话的基础,用主体设想来解释自然,认为超自然物如精灵鬼怪等,都是人们畏惧自然的反映,“许多神话人物都具有一种共同特征,即被还原为人类主体。

俄狄浦斯对斯芬克斯之谜的解答:‘这就是人!’,便是启蒙精神的不变原型,不管它面临的是一种客观意义,还是一种秩序的轮廓,是对邪恶势力的恐惧,还是对拯救的希望。

启蒙进而把只有在整体中才能被理解的东西称之为存在和事件:启蒙的理想就是要建立包罗万象的体系。

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对于启蒙的理解在这一点上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③启蒙建构的包罗万象的体系就是同一性,它牺牲了自然质的多样性,构成了自然统一性。

这样,没有实质区别的自然就陷入了单纯分类的混乱状态,而万能的自我也陷入了纯粹占有状态,于是这种统一性就变成了抽象同一性。

第三,神话之所以是启蒙,是因为神话中已经蕴含着启蒙精神的主旨。

在人类支配自然的主体化过程中,是以自我压抑为代价的。

阿多诺认为,身为启蒙的典范,俄底修斯彰显了一种工具理性,“权力与知识同义”。

或者说,人们凭借从自然中学到的知识,去支配自然和其他人。

所以启蒙精神的主旨就是培根提出的“知识就是力量”。

培根使人们相信,人类理性可以战胜迷信,并可以支配自然界,这是由于知识与力量是一致的,而知识的本质就是技术,于是人们可以运用技术控制、支配整个自然界。

近代以来,启蒙精神所宣扬的乐观主义文明论就支配了整个西方世界。

毋庸置疑,“启蒙根本就不顾及自身,它抹除了其自我意识的一切痕迹。

这种唯一能够打破神话的思想最后把自己也给摧毁了。

如今,面对求实思想的胜利,甚至连培根的唯名论信条都可能被怀疑为一种形而上学的偏见,或者像他曾断言过的经院哲学那样,被断定是无稽之谈。

”④到逻辑实证主义那里,人们放弃了任何对意义的探求,甚至放弃了思维,
用公式代替概念,用规则和概率代替原因和动机。

所以启蒙运动推动了西方现代化进程,即是工具合理性不断增长而价值合理性不断退化的过程,也就是启蒙精神不断张扬的过程。

“从神话中生发出来的启蒙精神,作为工业文明主导文化精神,实质上是一种以征服、支配自然为出发点,以科学知识万能、技术理性至上为特征,以人类中心主义为核心,以社会历史进步为目标的乐观主义文明论。

在人与自然关系上,坚持人类中心主义;在人与社会关系上,
坚持个人主义;在人与神关系上,宣扬人本主义;在感性与理性关系上,坚信理性主义;在技术理性与人文理性的关系上,推崇技术理性;在历史与未来的关系上,坚持进步主义。

”⑤通过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霍克海默、阿多尔诺认为启蒙精神的确是理性的狡诈。

第一,主体意识的获得是以压抑作为代价的,但压抑并没消除欲望,它终以残暴方式爆发。

在《奥德赛》的最后一幕,我们看到英雄还乡后,就大开杀戒。

荷马笔下的俄底修斯就像一头“吃牛的狮子”:他射杀所有向他妻子求婚的人,还用鱼网绞死那些帮助求婚者的侍女。

⑥英雄成功返乡,代表着主体独立,即人成为“大自然的主宰”。

但俄底修斯也破坏了原初人与自然的总体性原则,主体蜕变为暴虐的自我,而他那血雨腥风的家乡,也不再甜美和谐了。

所以主体理性的胜利是以主体顺从理性和现存事物为代价的,即当人们用理性来评判一切时,人的思维也就受制于理性的逻辑。

①赵一凡:《阿多诺-西马之否定》,《中国图书评论》第5期,第58页。

②(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6-7页。

③(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页。

④(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页。

⑤参见王风才:《启蒙精神的毁灭》[J],山东社会科学2004年第9期,第40页。

⑥参阅荷马(Homer)《奥德赛》(Odyssey),陈中梅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页。

这种逻辑往往具有抽象性,但却失去了对现实的否定性和超越性。

在人类最终摆脱恐惧、成为自然(和社会)的主人,从而获得自由的同时,受人支配的自然反过来与思维主体发生了对抗,主体除了拥有与自我观念相伴随的那个永远同一的我思之外,便一无所有。

这样,主体与客体都将变成虚无。

第二,启蒙精神“是彻底而又神秘的恐惧”。

①在他们看来,启蒙精神所造就的理性神话,
本质上就是一种极权主义统治。

这样,完全受到启蒙的世界就充满着巨大的不幸。

由于理性变成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变成了制造其他一切工具的工具,成为经济结构的辅助手段。

因此,在受理性启蒙的世界里,神话就完全世俗化了。

这样一来,人对自然的支配,“不仅仅为人与其支配对象相异化付出了代价,而且随着灵魂的对象化,人与人的关系本身,甚至于个体与其
自身的关系也被神化了。

个人被贬低为习惯反映和实际所需的行为方式的聚集物。

泛灵论使对象精神化,而工业化却把人的灵魂物化了。

”②究其实质,就是启蒙精神使工业文明成为神话,而启蒙神话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工业文明背景下商品拜物教的普遍存在。

商品拜物教的不良影响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于是商品拜物教就成为统治者控制人们的工具,并且使人丧失个性。

个人只是把自己设定为一个物,一种统计因素,或是一种成败。

他的标准就是,是否成功地适应其职业要求以及与之相应的行为模式,其他一切事情都受到从班级到工会这些集体力量的监控。

第三,自由走向了奴役。

他们认为,在西方文明重要转折关头,如果人们更加坚决地压制神话,那么人们对无法企及又充满威胁的自然以及自然对象化结果的恐惧,都会沦落为泛灵论迷信。

这样,对内部自然和外部自然的支配就会成为人们生活的绝对目的。

启蒙就是一种抉择。

人们总是要在臣服自然和支配自然之间做出抉择,并且不可避免地选择对生产的支配权。

人们以自己与自然关系的异化来获取支配权的增大,随着支配自然力量的增长,社会制度支配人的力量也猛烈增长。

但是,人类为其权力的膨胀付出了他们在行使权力过程中不断异化的代价。

这就是启蒙理性不仅使人奴役了自然,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奴役了人本身,破坏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且使人的精神物化,把人变成了没有灵性和创造性的物;而且,启蒙精神在消除了旧的不平等与不公正的同时,又使这种不平等常驻永存,即在整个自由主义时代,启
蒙精神始终与社会统治保持一致,每个粉碎自然奴役的尝试,都会在打破自然的过程中更深地陷入到自然束缚之中。

这就是欧洲文明的发展途径。

简言之,在完全启蒙的世界里,自由走向了奴役。


二、资本的抽象同一性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严厉批判了古典经济学直接从资本出发,以一种非历史的直观方式去审视资本,因此不自觉地屈从于资本的抽象统治所客观形成的颠倒的世界,陷入资本拜物教,把历史地形成的资本指认为一种从来如此的自然存在。

古典经济学家不是不知道资本是有历史起源的,但是他们的拜物教意识却内在地决定他们把起源作为次要的问题放到一边,而唯一地探究资本的现实规律、合法性问题。

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从历史和现实的双重纬度揭示了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抽象成为统治”的本质及异化的现实必然性。

但由于受到现实社会矛盾暴露程度等因素的限制,马克思对政治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领域中的“统治”及其异化问题没有能够给与明确的阐述。

④20世纪以来,尤其是30年代以后,资本主义出现了新的特征,法兰克福学派最终证明:资本的抽象统治已经总经济扩张到了政治、文化、意识形态等各个层面,实现了自己在各个领域的唯一统治,社会由此被整合为一个同质的总体。

在此情况下,文化批判和意识形态的批判都具有了与传统的经济批判同等重要的意义。

①(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3页。

②(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5页。

③王风才:《启蒙精神的毁灭》[J],山东社会科学2004年第9期,第40页。

④参见张一兵:《回到马克思》,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8、9章。

在阿多诺那里,对启蒙精神的批判实质上就是对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批判,“启蒙实际上是资本主义的一个异名,它的自反性不过是资本的自反性的最新的和最后的表现方式而已”,①也是在无产阶级意识消失、社会革命“黯然失色”后,对被全面管理的组织化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无奈选择。

启蒙精神中蕴含的“资产阶级正义和商品交换”的原则,最终使文明走向了野蛮。

他们分析道,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神话中朦胧的视线被计算理性的阳光照亮了。

譬如奥德赛这个冒险英雄,在诸神的帮助下摆脱海神波塞冬的阻挠,重还返乡路。

那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为何会帮助奥德赛?这就涉及到一个交换,因为他们曾得到过后者奉献的牺牲品。

所以牺牲必然意味着理性的计算,而且这种计算必然意味着欺诈。

②在阿多诺眼里,奥德赛就是“资产阶级个人的原型”,牺牲就是劳动的原型。

劳动本来应该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过程,但劳动凭借理性和技术,成功地控制了自然,从而使这一过程变得不平等了。

通过理性的计谋或欺诈,以较小的牺牲或放弃,在与神即自然的交换中统治自然。

但在对自然支配的同时,也失去了进行完整生活的权利。

所以奥德赛这个不断确证自我的自我“也是那种总是限制自身、遗忘自己的生活的自我,他希望挽救自己的生活,然而却只能在流浪中回忆”,③
在计算理性阳光的强烈照耀下,启蒙理性被异化了,新的野蛮种子开始生根发芽、成长壮大。

在强制统治下,人们的劳动已经摆脱了神话影响,但正是在这种强制统治下,人们的劳动又总是不断地落入神话的魔力中。

实际上,荷马史诗中海妖塞壬的故事就充分说明,“不可阻挡的进步的厄运就是不可阻挡的退步”,④这条道路就是通往顺从和劳作的道路,尽管在它的前方总是临照着烂漫之光,但那仅仅是一种假象,是一种毫无生气的美景。

这就是说,技术进步给人们带来了生活安逸,但同时也压抑了人的本能,并以更加沉稳的手段巩固了统治地位。

“因此,在机器转变为机器控制的地方,技术和社会发展趋势总是交织在一起,最后导致对人的总体把握,这种落后状态也并非是不真实的。

与此相反,对进步力量的适应既引起了进步,又带来退化结果,而这种退化所表现的并不是进步的失败,而恰恰是进步的成功。

”由此看来,一部文明史同时也是一部野蛮史。


阿多诺通过对启蒙理性的分析,其真正的最终的目的是釜底抽薪,彻底批判绵延几千年的欧洲传统哲学,批判所有资产阶级的哲学、第一哲学,他们所宣称的绝对权力,在阿多诺看来,都是资本的统治权向着思维的不可避免的渗透,是启蒙精神造成的恶果。

①张亮:《“崩溃的逻辑”的历史建构》,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第224页。

②Horkheimer and Adorno, Dialectic of Enlightement, trans. , John Cumming, Herd and Herd, 1972, p44
③Horkheimer and Adorno, Dialectic of Enlightement, trans. , John Cumming, Herd and Herd, 1972, p49-50.
④(德)霍克海默、阿多尔诺.启蒙辩证法[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年版,第31页。

⑤王风才:《启蒙精神的毁灭》[J],山东社会科学2004年第9期,第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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