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的女孩

我又遇见了她，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是一个约摸十五六岁的中学生，留着盖过耳后跟的乌黑短发，前面的刘海齐齐的伏在眉脊上，像个盖子，让她本来就瘦小的脸，显得更加不饱满。

那双眼睛是大而空洞的，更有些犹疑，好像它们只是用来看周围的事物而已，与大脑没有任何联系；而嘴巴一直是紧闭着的，小而薄的唇常常抿在一起，让她本没有太多血色的脸颊微微有些鼓。

注意到她是一次偶然。

那天，同样是在夜色中的公汽上，我随便找了个椅背扶着，上班的时候已经坐得太久，站着会舒服些，这个椅背上靠着的就是她。

起初我并没太过在意，疲惫的我，和往常一样望着窗外急速向后的街景，想着回去后怎么打发晚餐。

后来，她的一个小动作引来了我眼睛的余光，从那个红色的大大的书包里，她掏出一个小巧的盒子，很随意的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似的东西，放在瘦长的手心里，微一仰头，味入口中。

因为弄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我有点纳闷，不过也没有多想。

车继续向前开着，依旧是一个接一个需要等待的红灯，走走停停。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感到身前的这个女孩子有哪里不对劲。

是的，不是我的错觉，是她的头，现在每隔几秒钟就会很快的晃动几下，幅度不大，但也足以让她的头发随着这种不常规的动作而摆动。

我本来慵懒的神经一下子变得紧张。

摇头丸？！我有点发怵。

忽然觉得这个公交车里所有的人都不正常。

些微镇定后，我移开了我的身体，走到她斜对面的一个座位上坐下，在这个位置我能更清楚地观察她。

她的头依旧按照一定的频率晃动着，我似乎也感觉到她有点点的紧张，目光时而望向窗外，时而向车内瞄上一眼，还有几次与我探寻的目光相遇。

我发现这其实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有着匀称的五官，和乖巧的下巴。

但是，从她的脸上，我读不到任何东西，那儿没有她那个年纪应该有的生动。

我只能判断她是胆怯的，会时不时地用手把弄一下头发，似乎想用这个动作来掩饰什么。

后来，她中途下车了，脚步缓慢，长而宽大的校服外套一直盖到她的大腿部。

我感到她走的时候整个人那么轻飘，连背影都显得可有可无。

一个在公交车上吃摇头丸的女中学生？难道她已经将此变成了家常便饭，或者身体和内心的瘾已经使她无法自制地选择服用地点？这样的疑问不可能得到答案。

没过几天，我又在车上遇见了她，这次是白天，车上的人很多很拥挤。

我也是刚好站在她座位旁边，后来她身旁的人下车了，我就和她坐到了一排。

这次她的表情比上次好一些，依然是那天穿的宽大校服和鲜红的书包，也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只是依旧是默默的，坐姿都很少改变。

她很快下车了，我也想着上班的事。

外面的是刺眼的日光，和人们行色匆匆的脚步。

那天遇见她时看到的情形，仿佛已很遥远和不真实。

这次，很多天后的今天，我又在公汽上遇到了她，我和她竟如此有缘。

她就坐在我的斜对面。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车上不断有站着的人填满我和她之间的空间。

她仍旧是一个人，发型和衣着都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书包换成了褐色的，手里多拿了一个红盖的塑料水杯。

但是，我发现她的头和上次一样晃动着，晃动时还会配合的很用力的眨一下眼睛，这个动作让她本来耐看的脸显得有点扭曲。

也许，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她的惯性。

却让看见的人心生反感。

不知是哪一站，上来了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学生。

和她们一起进车的还有欢快的话语与开朗的笑声。

我注意到她也将目光停留在了她们的身上，这几个她的同龄人，与她竟是如此的不同。

这三个女孩好像是刚逛完街，有一个人手里提着新买的鞋子，她们在我们周围开心而随意地说着话，好像这车上只有她们三人。

她的目光会时不时地打量她们，我还听不太懂广东话，她肯定是懂得，她一定也在听着她们的说话，这从她的神情里就看得出来。

这种打量和旁观的眼神，忽然显出了她一直以来
的形单影只。

是啊，她的同学呢？每次上学回家的路上，她都是一个人吗？为什么没有人和她交谈？再或者，她本来就是离群的，她愿意如此。

车到终点了，让我诧异的是，这次她竟然和我都是在这里下车。

下车后，她依然用缓慢的脚步走向我家对面的那个小区，原来，她的家就在这里。

这是一个设施完备的住宅小区，有着色彩鲜亮的楼体和充足的绿化，想必她的家也应该是舒适和富裕的。

可是，她每天是带着怎样的表情走进家门的？是这张我看到的麻木的脸庞吗?我忍不住要这样猜想。

她的父母又是怎样的？会时刻关爱着她吗？如果是，这种关爱为何不能在她的身上留下成果和痕迹的？她的背影是如此的孤单和迷惘，又想是一直在背负着什么……
而我终究只是个陌生人罢了，想以陌生人的身份来猜想进而判定另一个人的人生，是多么的滑稽。

所以，还是各自继续将来的日子吧。

如果下次看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能多些明快的色调，少些晦涩的情绪，我这个陌生人也便能赚得些许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