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迟子建小说儿童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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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迟子建小说的儿童视角
摘要迟子建的小说中,以儿童和少年为叙事人的小说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其小说的技巧和魅力很大程度上来自其儿童的叙述视角。

儿童由于较少受到世俗的浸染,以儿童的视界去透视世界,人类的生存世相将会脱离“习惯性桎梏”下的理解方式,呈现出别样的意义。

本文从回望故园、塑造边缘儿童形象和复调特征三个层面分析了迟子建小说中儿童视角的意义。

关键词:迟子建小说儿童视角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
一部成功的艺术作品是一个多种元素相互作用的综合体,小说也不例外。

在迟子建的小说文本中,多种艺术元素交织于其间,共同铸就了一片广阔的艺术天地。

迟子建小说的技巧和魅力很大程度上来自其儿童的叙述视角。


视角原来是绘画透视学中的术语,画家观察和描绘人物,需要选择一个较为恰当的视角,才能更准确地描摹人物的精神面貌。

鲁迅的《社戏》开创了儿童视角书写乡情的先河,在《社戏》中鲁迅以童年回忆为视角,着重挖掘乡土生活中的真善美,表达对乡土乡亲的热爱。

迟子建的作品中,以儿童和少年为叙事人的小说占了相当大的比重,迟子建习惯用儿童的眼睛去观察故乡,沉醉于对故乡风物的描写。

这些儿童视角小说展现了迟子建对于家乡故园的依恋。

童年对于一个人来说一生仅此一次,也正因为如此,童年的天真
和率性才是值得我们永远怀念和追忆的。

儿童眼中的世界,是人的自然感性生命与世界之间的相通相融,在这相通相融之中,心灵与自然融为一体,生命获得圆满和谐。

由于有了这种和谐,我们看到这些精妙的句子也并不稀奇——
“春天就在屋里屋外竖着或者躺着,它的身体绿得明滑鲜艳。

山丁子树芽中的那些绿嫩让人牙疼,而草甸子上整整齐齐的像密密实实的丝绒地毯的绿又给人一种抽筋断骨的感觉。

(《原始风景》)
又如写北方的雪:
“在北国是无法阻止大雪降临。

上帝把寒冷季节中最温柔最灿烂的景色泊在这里,本身就造成了一种雄壮和神秘的气氛。

雪的色彩极为绚丽,它时而玫红,时而幽蓝,时而乳黄。

”(《逝川》)
冰冷的大雪在迟子建笔下,不仅美丽妖娆,而且使朝霞也失去了鲜艳。

她用徐缓平和的语言,把北方的严酷淡化得只留一点诗意、一份美丽。

茅盾在《文学与人生》中谈到:“不是在某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写出那种环境;在那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跳出了那种环境,去描写别种来。

”文学所摄取的信息,总是与特定时空中的具体认识相关联的。

在迟子建的小说世界里,那铺天盖地的大雪、轰轰烈烈的晚霞、波光荡漾的河水、开满了花朵的土豆地、被麻雀包围的旧窑、秋日雨后出现的繁星一样多的蘑菇、在雪地上飞驰的雪橇、千年不遇的日全食等等,都能让人感受到大自然的旷达绚烂与生机。

迟子建本人曾以充满感情的语言,表达过她对大自然的深情:“我
总觉得自然对人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一直认为,大自然是这世界上真正不朽的东西,它有呼吸、有灵性,往往会是你与它产生共鸣。

”可见,对大自然的钟情和与自然之美产生的心灵共鸣,是迟子建创作的原动力之一,也是她对家乡故园产生依恋的重要原因。

这些共同支撑其小说艺术大厦。


儿童视角本质上是一种边缘化叙事。

按巴赫金分类,儿童、傻子、骗子、小丑等社会角色都属于边缘化人物,以他们的视角形成的叙述形成了边缘化的文学叙事。

儿童由于较少受到世俗的浸染,以儿童的视界去透视世界,人类的生存世相将会脱离“习惯性桎梏”下的理解方式,呈现出别样的意义。

迟子建小说中儿童视角的运用,直接塑造了一系列边缘的儿童形象。

迟子建早年的作品《北极村童话》、《原始风景》中的“我”,《树下》的七斗、《清水吸尘》中男孩天灶,《麦穗》中男孩麦穗等,都是由一个男孩或者女孩的眼睛来看,以他们的口吻叙述故事;有的则是多重视角插入儿童生活的儿童视角,如《鱼骨》中的小女孩旗旗,《日落碗窑》中的关小明,《朋友来看雪吧》中的鱼纹等。

从本质上说,作家都是儿童,他们总是瞪着一双迷惑的、探究的、质疑的眼睛来观察和审视周围的世界,作家的一切创作活动几乎都是在变大对人生和世界的困惑、质疑、发现、批判和梦想。

迟子建塑造儿童形象的作品是想用一颗童心来观照世界,来参透人生,并且在所有儿童都不能遂愿的结局中揭示儿童与成人世界之间的厚
障壁。

作者想要表达的是:大人们不让孩子接触过多,本意上是想保护孩子不受到伤害,但事实上,孩子那颗渴望成长的心灵恰恰是在大人们不理解、不支持的态度中受到了伤害。

由此,他们觉得自己是被忽略的,是不重要的。

《北极村童话》中的“我”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说是从“我”被“抛弃”的命运讲起的:“大轮船拉笛了……妈妈走了,还有姐姐和弟弟。

我真想哭。

妈妈真狠……我恨你。


这一段写的是妈妈送“我”走时的情景和“我”的感受。

从小说的一开始,“我”和妈妈就产生了隔阂。

“我”幼小的心灵,第一次懂得了“抛弃”这个词。

除了被抛弃,“我”还品尝到了寂寞。

姥姥家人口不少,可是每个人都很忙。

无聊的“我”只能捉蚂蚱,捏泥人,自己找乐。

好不容易找到了我的知音——一个被全家人抛弃、孤苦伶仃的被称作老苏联的老奶奶,却由于被姥姥发现而不能再来往,直到老奶奶悄无声息地死去。

“我”之所以能与老奶奶成为知己,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都曾被“我们”生活的环境所“抛弃”。

不管这种“抛弃”是事实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我们”都有意或无意地成为了被人们忽略却又无法改变自身现状的“边缘人”。

除了《北极村童话》中的“我”之外,《清水洗尘》里天灶被亲人忽视的受挫感;《日落碗窑》里关晓明时刻想证明自身能力的渴望;还有《树下》、《晨钟响彻黄昏》、《雾月牛栏》里遭到伤害的孤独无依的孩子复杂的内心感受,都说明在现实的生活中,孩子在大多数时候是不能进入成人的世界的,而孩子心灵深处的感受也往往
都是被忽略的,尽管家长们很爱他们。

成人世界在用成人思想忖度孩子的思想,这往往把孩子从主流世界边缘化了。

因为儿童是懵懂的,是幼稚的,其身份含义和行事原则由处于中心位置的家长来定义。

在很大程度上,儿童只有想象的空间而没有发挥的余地。

然而在小说中,当儿童具有了与成人一样的对世界、人生、历史的阐释权时,童心映照的自然人性之美,会让读者的心灵受到无法回避的深刻震撼。


儿童视角的运用使得小说呈现出一种复调特征。

“复调”本为音乐术语。

巴赫金借用这一术语来说明小说创作中的“多声部”现象。

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一书中指出:由“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效果,是陀氏在艺术上创新的结果。

小说中的“复调”主要指的是在一部小说中有几类声音、几种思想同时存在,彼此照映,形成一个有机整体。

儿童视角小说以儿童的眼光来看待世界,以儿童的口吻进行叙述,这就不可避免地要与成人世界发生龃龉。

小说中又不可能不对成人世界进行描写。

因此,在儿童视角的小说文本中,儿童话语系统与成人话语系统交织在一起,儿童世界与成人世界不断发生摩擦与碰撞,儿童叙述者与隐含的成人作者之间也不断对话,这就使得文本中呈现出鲜明的复调特征。

在小说《雾月牛栏》中,由于经济的拮据,宝坠只能与继父和母
亲同睡在一个炕上。

有一天半夜,宝坠偶然看到了继父与母亲“叠在一起”的情景,在继父无意识的一拳之后,宝坠便从一个孩童变成了无知的弱智,这也成为继父一生不灭的愧疚和无尽的梦魇。

宝坠从此却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对继父的敌视。

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问“我叔死了吗”?并在潜意识当中有一种小小的期待;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超脱生死界限,道出生命的本质和活着的意义:“叔都死了,送他他也不知道。

”他甚至可以更露骨地预言妈妈的未来“叔死了,再来个活的叔和她一起住”……童痴眼中的世界,是那么简单,是那么明净,他不必为了妈妈的意愿维持他与继父的关系,也完全不必承担叔的愧疚和悔恨,他可以由着性子终日和牛在一起,也可以在氤氲的雾气中骄傲地欣赏牛栏上的梅花扣。

当叙述者选择宝坠作为主要叙述视角时,宝坠的生命方式获得了肯定——既然人生本是意味着贫穷、心酸与无可避免的意外和死亡,像宝坠这样将人生之苦难挡在意识之外,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令他快乐的东西,他可以尽情享受,令他不快的事情,他可以完全不想。

在他的世界里,他完全是一个主宰。

就如同死者本身并不是感受死亡痛苦最多的人一样,宝坠也同样感受不到痴傻的痛苦。

真正感受这种钻心疼痛的人是宝坠的家人,尤其是作为“罪魁祸首”的继父。

在这篇小说中,宝坠见情见性的生活和继父沉痛的赎罪经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种声音构成了小说的复调。

在小说中,继父用八年的时间来惩罚自己冲动间的一时失手,最终病弱离世。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这种惩罚并未解除,继父仍然惦记着宝坠的痴傻。

事实上,除了他自己以外,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是宝坠致残的元凶。

母亲对真实内幕也毫不知情,只是认为“丈夫善心肠”。

但是,继父本质上的善使他无法从旁人的毫不知情中蒙混过关。

他备受自身道德的谴责。

这种惩罚是来自于心灵而非外部的。

所以,与宝坠的童痴声音相对应,继父的心里在千千万万遍呼唤宝坠能够恢复记忆,并且给了宝坠一切作为父亲能够给予的关爱。

然而,宝坠的痴傻丝毫没有因此而改善,命运继续用自责折磨着这个本性善良的男人。

继父思虑成疾,最终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是赎罪者所能付出的最沉重的代价。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对自己的罪过依然无法释怀,只好带着无限的悔恨和遗憾去了另一个世界。

但这也不是最可悲的,更可悲的是继父还债的过程是痛苦砝码不断增加的过程,他所有的努力宝坠都无从知晓,他所有的呼唤都化作了漫天的雾气,随风而散。

继父的呼唤和宝坠的茫然这两种声音增大了作品叙事的张力。

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说:“就小说本性而言,它是作家创造的产物,纯粹的不介入只是一种奢望,根本做不到。

”儿童视角毕竟是有限度的视角,其对生活的透视受囿于儿童有限的认知水平,因而要做到文本主题的严肃而深刻,成人作者必然要对儿童视角做出干预和介入。

钱理群认为:儿童视角是“过去的‘童年世界’与现在的‘成人世界’之间的出与入。

‘入’就是要重新进入童年的
存的方式,激活(再现)童年的思维、心理、情感,以至语言(‘童年视角’的本质即在于此),‘出’即在童年生活的再现中暗示(显现)现时成年人的身份,对童年视角的叙述形成一种干预。

”在这种复调叙事结构中,儿童视角中不断插入成人视角和成人声音,成人叙述者的话语和判断总是带有分析评论,甚至哀求的意味,他的声音在童年的时空中穿梭。

迟子建作为一位具有悲悯情怀的作家,她希冀宝坠能够救赎他的继父,因此设置了复调的小说模式,尽管未果,但表达了作家对良心救赎的认同。

这种成人视角与儿童视角相互交织的叙事艺术,一方面使儿童视角具有呈现具象的原生态生活的功能,读者在阅读中获得了审美愉悦;另一方面成人叙述视角对儿童叙述视角所展示的世界进行了深入的思考,使作品的主题更加深刻,从而拓展了作品的叙事空间,整个作品的内部充满叙事的张力,超越了一种单纯视角所带来的固定或单一的意义阐述。

叙事角度是创作过程中的一个综合指数,是叙事谋略的枢纽,是整部创作中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种选择。

儿童视角的选择使得迟子建不以启蒙精英或精神领袖的姿态居高临下,而是贴近底层,置身民间,带着热切的人文关怀从事写作,这使她的作品总是洋溢着善意和良知,有一种不自觉的唯美倾向。

注: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北大荒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0bzw088;牡丹江师范学院人文指导项目《迟子建小说中“边缘人”叙事》,项目编号:rz2008010。

参考文献:
[1] 茅盾:《茅盾全集》(卷十八),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

[2] 方守金、迟子建:《自然化育文学精灵——迟子建访谈录》,《文艺评论》,2001年第3期。

作者简介:董慧,女,1979—,黑龙江大兴安岭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工作单位: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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