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的朝圣之旅——论D·H·劳伦斯的乌托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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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文学研究 2015 年第 5 期
社会。在绝大多数人看来,劳伦斯在 20 世纪的这番乌托邦表述显然是悖逆时代诉求的、 反动的。 无论是“拉纳尼姆”计划中的精英成员还是这个政治蓝图中恺撒式的国王和贵族阶层 都明确地告诉我们,劳伦斯不是一个政治上的民主主义者。他认同的是柏拉图、尼采等人 的精英意识。劳伦斯对民主的反对在于他透过民主、自由、平等和博爱等诱人的字眼看到 了其下并不诱人的本质。在 1915 年出版的小说《虹》中,劳伦斯通过厄秀拉之口批评了 西方式民主。厄秀拉不客气地指出,她讨厌民主,所谓的平等和民主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之 上的,因此实质上是卑鄙、丑恶的(Lawrence, The Rainbow 434-35)。劳伦斯对民主的看 法虽然看似偏激,恰是因为他看透了西方民主的幌子所掩盖的金钱社会本质。劳伦斯对民 主的批判接近古希腊戏剧家阿里斯托芬在喜剧 《鸟》 中对所谓民主制理想社会的嘲讽。 《鸟》 ② 的主人公急于逃离实行民主制的雅典,却又建立了一个民主制的云中鹧鸪国。 无论如何, 和被搁置的“拉纳尼姆”计划一样,劳伦斯的这个政治方案肯定是无法被大众接纳的,遑 论付诸实践了。 尽管罗素反对劳伦斯的独裁式政治乌托邦构想,却坦承劳伦斯对人性的洞察力优越于 自己。罗素也同意劳伦斯的看法,即理想政治社会的构建不能脱离个体社会成员的理想心 理的建设。换句话讲,政治理想国的实现需要从人性的变革入手。因此,劳伦斯虽然提出 的是一个政治理想国的蓝图,其起点却非完备的体制和正义的法律,而是人性的完备和健 康。个体的社会成员若没有精神和灵魂层面的完善,那么他对于社会的改善也就毫无价值。 反过来说,任何不以个体的人的精神完善为起点的理想社会蓝图是注定要失败的。这一点 与 18 世纪的卢梭以及 19 世纪的梭罗的乌托邦思想是一致的。③劳伦斯和这些乌托邦前辈 一样,认为构建个体精神层面的乌托邦具有最基础、最根本的价值。这很像中国人说的“修 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逻辑。 无论是非政治性的“拉纳尼姆”计划还是恺撒式国王统治下的理想政治蓝图都是劳伦 斯早期关于人类理想社会的乌托邦思考。这种思考既体现出他对西方传统乌托邦思想因子 的继承,又表现出一定的混乱性。劳伦斯前期的作品中虽然隐约涉及这类思考,却不够明 确。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思考的深入,这些乌托邦思考在后期创作中逐渐得以修正和明朗化, 并形成一种劳伦斯式的乌托邦构想与实践。 很多学者认为,劳伦斯一生都有“拉纳尼姆”情结。劳伦斯后来选择自我放逐于天涯 海角,继续在旅途中寻求心中的圣地“拉纳尼姆”。这种观点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个成 为情结的“拉纳尼姆”显然已经不再是当初劳伦斯构想的那个集伊甸园、黄金时代和柏拉 图式精英阶层等乌托邦因子于一体的小型乌托邦社团,也并非如有些学者所认为的那样, 是指某一处异域,如意大利、锡兰(今天的斯里兰卡)、澳大利亚或墨西哥等。劳伦斯 在给好友的信中将自己漫游世界的岁月称为“野蛮人的朝圣之旅”(a savage pilgrimage) (Lawrence, Selected Letters 251)。显然,劳伦斯不是一般宗教意义上的朝圣者。他要膜 拜的也不是基督教的上帝。他前往探寻、朝拜的正是一个形而上学化的“拉纳尼姆”—— 人类精神的乌托邦家园。 二 应该说,“野蛮人的朝圣之旅”最佳地总结了劳伦斯思考、寻求、实践其乌托邦思想 的历程。劳伦斯为何不远万里地寻找、朝拜“野蛮人”呢?“野蛮人”为何方神圣?我们
野蛮人的朝圣之旅
——论 D·H·劳伦斯的乌托邦思想
牛红英
内容摘要:D·H·劳伦斯的乌托邦思想不只体现于他早期的“拉纳尼姆”构想。他将自己 探索世界的岁月称为“野蛮人的朝圣之旅”,正是由于他以文学创作和亲身实践继承、发 展了源自黄金时代神话的“高贵的野蛮人”理念。而这一理念是西方乌托邦文学和思想的 重要内容。从这一视角观察,劳伦斯的乌托邦思想和乌托邦书写构成了西方乌托邦文学和 思想传统的重要环节。 关键词:劳伦斯;拉纳尼姆;野蛮人;乌托邦 作者简介:牛红英,天津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西方文学。本文系教育部 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西方乌托邦文学研究” 【项目批号:10YJC752031】的阶段性成果。 Title: A Savage Pilgrimage: D. H. Lawrence’s Utopian Thought Abstract: D. H. Lawrence’s idea of Rananim could not fully embody his utopian thought. He names his roam around the world “a savage pilgrimage,” indicating his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with his writings and personal experiences, of the utopian idea of “the noble savage” rooted in the myth of the Golden Age. Seen from this perspective, Lawrence’s utopian thought and writings turn out to be an important link of the utopian tradition of the West. Key words: Lawrence; Rananim; savage; utopia Author: Niu Hongying is associate professor of English at the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Tianji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Tianjin 300387, China). She is a Ph.D. specialized in Western literature. Email:this乌托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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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拉纳尼姆”的设想是劳伦斯乌托邦思想之旅的起点。1915 年他在一封信中提出了这 一乌托邦构想。 “拉纳尼姆” 一词源自一首古希伯来歌曲的曲名, 意思是 “翠绿、 新鲜和茂盛” 。 从这个名字不难看出,劳伦斯心中的“拉纳尼姆”有着田园乌托邦的底色。他希望和二十 来个朋友一起离开陷入战火的悲惨世界——欧洲,寻找一处安静美丽的地方,在那里建立 起一个名为“拉纳尼姆”的世外桃源。在那里,他们将不需要金钱,通过劳动一起过一种 共产的、体面的生活。这是“一种崭新的生活——在这种生活中唯一的财富是性格的完善。 每个人都可以实现他的天性和灵魂深处的渴望,但最为极致的满足和快乐则存在于我们全 体一致的完美之中”(Lawrence, Selected Letters 113-14)。 劳伦斯的“拉纳尼姆”构想本身就是多重西方乌托邦思想因子的再现和重组。“拉纳 尼姆”的词源学意义已经暗示出这一构想与西方最古老的乌托邦梦想——黄金时代神话和 伊甸园故事的联系。但是,劳伦斯将这一乌托邦社团的成员限定为极少数的精英知识分子, 又体现出柏拉图式的贵族意识。 只不过, 在劳伦斯这里, 所谓 “贵族” 更强调精神而非血统。 此外,“拉纳尼姆”社团对金钱的刻意摒弃、对完美人性的追求和对共产的生活方式的强 调很大程度上也体现出劳伦斯对柏拉图式乌托邦的继承。 简言之, 劳伦斯早期的 “拉纳尼姆” 构想本质上是一个综合了西方古典时代各种乌托邦因子的小型无政府式理想生活的蓝图, 但是并不具有明确的政治宗旨。 “拉纳尼姆”计划并未付诸实践,而是不得不被搁置。因为很多人虽然附合劳伦斯的 计划,实际上却不愿意真的和他去开辟虚无缥缈的所谓“新”生活。《美丽新世界》的作 者奥尔德斯·赫胥黎是劳伦斯的忠实朋友,也是劳伦斯努力争取一起建立“拉纳尼姆”的 精英知识分子之一。赫胥黎意味深长地告诉劳伦斯,“拉纳尼姆”这样的乌托邦蓝图最好 还是和过去各种类似的蓝图那样,停留在构想与希望的层面。当劳伦斯最终不得不放弃“拉 纳尼姆”的乌托邦构想后,赫胥黎以及其他被劳伦斯纳入“拉纳尼姆”计划的朋友都感到 了极大的解脱。 然而,放弃了“拉纳尼姆”乌托邦构想的劳伦斯却未彻底放弃对人类理想社会的思考。 同样是在这个时期,劳伦斯还设想了一幅政治乌托邦蓝图。年轻气盛的他曾多次与大自己 11 岁的伯特兰·罗素激辩。劳伦斯对罗素的《社会重建的哲学》的演讲提出毫不留情的批 评, 认为罗素应该认真地构想出一个新的、 更好的世界, 而不是继续批评这个糟糕的旧世界。 同时,劳伦斯向罗素描述了自己有关更好的国家的设想。这是一个金字塔形的由三个阶层 构成的社会:最下层是工人阶级,由他们来推选地方管理机构和政府;中间层由贵族构成; 顶层由一个裘力斯·恺撒式的独裁性国王构成。罗素气愤地指出,劳伦斯的理想社会实际 就是独裁制和暴君制。劳伦斯则辩驳说,一个经过选举的、恺撒式国王统治的人类社会是 最好的(Lawrence, The Letters 365-66)。 劳伦斯的这个政治乌托邦可以说是脱胎于柏拉图《理想国》的政治乌托邦的又一个版 本。劳伦斯和柏拉图笔下由低及高的三个社会阶层如出一辙。只不过,柏拉图笔下的生产 者在劳伦斯的时代被改写为负责生产作业的工人阶级。柏拉图的哲人王被劳伦斯改写为恺 撒式的王者。可以看出,在倡导建立现代民主性理想政治的法国大革命过去一个多世纪后, 劳伦斯提出的政治理想国理念完全是反对现代意义上的民主的。他甚至毫不避讳地认为, 所谓民主是人类理想国的大敌,而人们众口歌颂的自由、平等和博爱更会毁掉真正的理想
牛红英:野蛮人的朝圣之旅——论 D•H• 劳伦斯的乌托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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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先了解劳伦斯之“野蛮人”的含义。很多人认为,劳伦斯痛恨并逃离西方工业文明, 追求的是伊甸园式的田园乌托邦生活。“野蛮人”就是人们常说的与现代文明对立的“自 然人”。这只说出了劳伦斯乌托邦思想的表层。因为很多现代人都有类似的伊甸园式的田 园乌托邦情怀。确切地讲,劳伦斯的“野蛮人”理念是他在阅读前人著作的基础上,对于 西方历史进行的全新的解读和重构。工业革命对人的异化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创伤使 西方知识分子对文明的衰落倍感痛心疾首。劳伦斯也不例外。1915 年他曾亲历第一次世 界大战的空袭,不禁感叹世界仿佛到了末日,而无助的人们则像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 穆尔 312)。1918 年 11 月 11 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停战日,劳伦斯和朋友们相聚庆祝。与心情愉 快的朋友们不同,劳伦斯郁郁寡欢。他对朋友们说,别指望战争的结束能使人们重回战前 的生活和世界。事实上,战争不会结束,人类之间的仇恨和人的罪恶将以更恐怖的形式卷 土重来。还会爆发战争,带来更深重的灾难。因为比战争更可怕的是人性。人们心里充满 仇恨,并以各种方式宣泄他们的仇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证明了劳伦斯的先见之明和 对人性、世事的洞察力。所以,有西方评论家一针见血地指出,劳伦斯“为第一次世界大 战作了殚精竭虑的反思”(《劳伦斯评论集》348-349)。应该说,劳伦斯不只是反思第一 次世界大战,而是将这一灾难置于人类历史的视阈中,考察人性善恶与人类历史进程的关 系。 1918 年前后,劳伦斯深入阅读了众多西方历史典籍,其中最重要的是英国历史学家吉 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④这种阅读促使劳伦斯进一步从大历史的角度重新审视他所处 的时代。他的思考和创作转向人们常说的后期就在这个时候。此后的劳伦斯无论从思想还 是创作层面都变得更具大历史意识。他赞同吉本对西方历史的思考和评价。劳伦斯认为, 西方文明的衰落在于人的物化和过度理性。自古希腊罗马以降,西方人离自然越来越远, 成为理性的奴隶和牺牲品。所谓的现代民主不过也是这种理性的产物。应该说,劳伦斯对 理性至上的批评是西方历代不少有识之士的共识,并非全新的观点。劳伦斯不同于他人之 处在于,他不是一味哀叹的人。他乐观地指出,这个可怕的历史时代终将被一个智慧的新 黄金时代所取代。但是,要开创这样的新黄金时代,人类需要依赖拥有一种新智慧并将之 付诸实践的领袖人物。这就是劳伦斯众所周知的“领袖意识”。然而,这个领袖已经不再 是他先前构想的理想社会结构顶层的恺撒式国王。劳伦斯虽然期待这样的领袖能集中并优 于民众的集体意志,但他已经不再构想独裁式的政治乌托邦了。在他的新黄金时代,领袖 要能够摆脱感性与理性、灵与肉的对立,懂得以自然的、直觉的方式与自身、万物相处。 这个领袖将以引领人性与精神的完善为首要任务。 劳伦斯的《无意识随想》(Fantasia of the Unconscious, 1921)就是这种历史思考的结 晶。这是一部非常重要、但是对中国读者来说比较陌生的散文著作。劳伦斯以他一贯浪漫、 激进却又引人入胜的笔调在书中描绘了他对领袖、新智慧和新黄金时代的看法。这些看法 都集中体现于劳伦斯意义上的“野蛮人”理念。劳伦斯认为,在远古时期人类遭遇了一次 由于冰河消融导致的大洪水。在大洪水之前,人类的生活是完美的。之所以完美,是因为 那时的人类生活以经验和直觉为主导。这种经验和直觉构成了伟大的生活科学。这种科学 完全不同于现代意义的狭隘科学。这种生活科学为那时地球上各大洲的民族所掌握。同时, 那时的地球构造与现在也完全不同。大洪水发生后,懂得生活科学的人类只有极少数幸存 下来。其中一些逃到了地势较高的山野或树林中,在大自然中继续生存,并保留了远古的 生活科学。一代又一代,这些人类的幸存者通过神话传说、神秘仪式等方式向后世传递着
关于 D·H·劳伦斯(D. H. Lawrence, 1885—1930)及其作品的乌托邦思想,现有的 研究通常以他早年设想构建的“拉纳尼姆”(Rananim)这个乌托邦社团为核心,或将之 解读为劳伦斯对理想两性关系的渴望以及摒弃工业文明、返璞归真的渴望。①这类对劳伦 斯与乌托邦关系的解读通常是传记学或社会学层面的,没有更深广地触及劳伦斯与西方乌 托邦思想和西方乌托邦文学传统的关系,也就未能透视劳伦斯的乌托邦思想和乌托邦书写 的历史、哲学与文化源流。“拉纳尼姆”的确是劳伦斯在青年时代渴望建立的一个小型乌 托邦社团,但“拉纳尼姆”的内涵在劳伦斯的一生中不是一成不变的。本文将在西方乌托 邦文学史的历史视阈内解读劳伦斯的乌托邦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