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上的懒汉很可悲

思想上的懒汉很可悲

冉云飞

我们用自己的经验，就很容易发现这样的懒汉：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不劳而获，因为他们就具体而微地生活在我们的周围。我们也通过阅读冈察洛夫的《奥勃洛摩夫》，知道世界上著名的懒汉达到了何等惊人的境界——懒惰、怯懦、麻木、没有自信、贪图享乐，对生活缺乏激情——“多余人”的称呼于他可谓实至名归。其实中国的“奥勃洛摩夫”不在少数，可是我们的作家和社会对此比较漠视，对这样的人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物质和经验层面的懒汉，乃至他们的麻木、懦弱，我们都还不难发现，但要发现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思想上的懒汉，似乎还得花点工夫。因为思想有其不同于寻常经验的表现形态，其偷懒有一定的隐蔽性，需要人们从某种意上义来探幽索微。

为什么吾国思想上的懒汉比较多呢？说起来原因很多，但与我们的教育有深切的关联。专制社会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具有威权型人格，对权威无条件服从而自身也崇尚权威，俟条件成熟，也乐意无条件成为权威的一部分，一旦有人出来挑战便会忍受不了。家庭教育中的父母压制子女，学校教育里的老师压制学生，社会教育里的权威压制普通人，形成了整个生活中无所不在的权威型激励机制。单是学校教育之追求唯一（正确）答案，培养背诵机器，导致学生厌学、丧失好奇心来看，其害之无穷，是无论怎么估计都不过分的。因为世界上很多事情根本没有唯一答案，更不用说什么正确答案。培养不思考的答题机器，惩罚离经叛道，爱思考的学生，在中国的学校是一种普遍而又不被人注意的严重专制症状。

当惩罚思考、进行灌输成为学校的工作，而不思考与只被动接受灌输成为你的习惯之时，这就是灾难的开始。用行为主义心理学的看法来说就是，人是很容易被激励所左右的动物。惩罚是与激励相辅相成的东西，激励你听从唯一（正确）答案，惩罚你寻求真相，特立独行地思考，在这样的教育思路指引下，你想成为一个在思想上不偷懒的人，几乎是没有可能的。除非你有幸成为严密大网间隙里的漏网之鱼，而自己又有相当自觉的反省能力，这样的概率是如此之低，成批生产思想懒汉的温床和土壤由此铸就。

人生的悲剧还在于，人是喜欢偷懒的动物，不喜欢承担责任，因而逃避自由成为了一种常态。因为自由是有代价的，且不说你为争取自由的代价不可估量，

就是你直接得到了自由，你也常常窘于“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自由意谓着责任，不仅是你的人生必须自己作主、必须尽最大限度养活自己及家人，更重要的是，你必须拿自己的眼光与思考决断你的人生，不被他人所左右。这需要你是一个在童年拥有足够安全感与爱的人，拥有冒险精神和自救能力而非依赖他人的责任心。思考不仅是件很累的事，而且思考往往还是危险的，特别是某些社会通过强硬的制度安排来不允许你思考的时候。

人天生是弃难就易、趋利避害的动物，这是因为人无所不在的局限所致，也是一种进化的结果。很少有人思考，为什么那么容易的事情在那里等着你去捡便宜，而不是真正的困难在等着你？比如一份将社会生活和国家蓝图说得天花乱坠的一揽子计划，为什么容易得到人们的欢呼呢？那是因为喜欢玩宏叙事和语词花活儿的人，特别洞察且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自私而又贪婪。自私而贪婪，且没有没有思考的能力和方法，特别容易被反复灌输者所利用。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形下的博弈，特别容易落入对方的圈套，这也就是为什么执掌权柄者特别喜欢控制信息传播的深刻原因。信息链条的底层已经流失了很多真相，甚至变形走样，但接受了错误、走样信息的人，在博弈过程中，却并没有能力看透这一点。信息链条的底层不仅得接受被欺骗的现实，还成为帮着欺骗者数钱的人，而且还傻乎乎地以为这样实现了他个人利益最大化。

根本没有有效论证，更无有效的证据链，却喜欢拿自以为是的结论来唬弄你的人，你得警惕点，不管他是以什么主义名目出现的。权力的自负使得毛泽东的语言模仿《启示录》，只给看上去闪亮的结论，喜欢玩全称判断，却永远不给你证据，使你丧身深渊而不自知。拥有知识优越感的人，哪怕是一些自称的自由主义者，为了追求生硬的逻辑自洽，而不惜丧失人性温度，也喜欢拿过于简单的结论来让你直接面对坚硬的现实，最终碰得头破血流的人不是他，而是你。拥有道德自负的人，喜欢狂热、高调、表演，只要你跟着他来，本来懦弱的你就越玩越嗨，玩成一个仿佛勇敢有力量且有道德感的人，其实你只不过是不爱思考的乌合之众中的一员。毫无逻辑、不讲道理、玩弄大词的人，往往对普通人有着惊人的吸引能力，因为这可以避免思考所带来的脑力损耗，迎合人们习惯捡便宜的心理。

但是这种在思想上捡便宜的心理，种下了极大的恶果。很多人以为思想只属于言论范畴，属于精神层面的事。在有些人看来，自己只是普通人，言论自由这

种精神层面的事与他无关。言论竞争博弈之事，在日常生活屡见不鲜，但“百姓日用而不知”，反而觉得与他们的实际利益无关。道理非常简单，在任何一个需要话语来博弈的场合——事实上不依靠话语来博语的场合是非常稀有的——你必须拥有言论自由，才能使你的利益不受损。简单地说，如你到菜市场，只有买方定价，而不准你自由发表看法，那么你的利益必然受损。切实而坦白地说，思想或者言论是一种市场，需要良好的制度保障和一个平等竞争的平台，而不能人为地制造任何形式的垄断。言论垄断亦即言论不自由，造成言论市场畸形，从而导致假性竞争或者竞争不充分，使得人们对言论和思想的选择过于单一。而单一的言论和思想市场，必然属于那些控制言论自由而使其市场单一化的人。

控制言论市场还不只通过权力手段来完成这一种，还可以通过征收高额税收来造成对言论自由及其相关平竞争的控制，从而完成言论思想市场的逆淘汰。即便不进行言论封锁，揭示真相的言论本来受市场欢迎，但揭示真相所耗费的各种成本或者风险，也是相当高的，投入与产出也与平常俗烂的言论相比所获收益不成正比。通过征收高额税收，故意造成不平等竞争，对思想创造和揭示真相的言论，进行有效的控制，从而使各种山寨书籍与文章泛滥，互相抄袭成风，人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也就是为什么中国官方打击盗版不力和根本很少维护知识产权的一大深层原因。反过来说，打击盗版不力，很少维护知识产权，加上高额税收，形成了对言论思想市场的逆淘汰，导致少有高质量的言论和原创的思想，从而使整个社会民众之利益受损，也使整个国家文化软实力大受其害，而让少数信息和言论的管控者受益的局面。

我愿意再花点笔墨来说一些自称自由主义者的思想观念，其实只不过另一种意义上的思想懒汉。他们看重市场，看重个人主义，这些是他人看起来就很难反驳的东西。抽象意义上反驳市场和个人主义的确很难，那容易进入争执不休的哲学层面。如果我们只是在抽象意义上来谈市场和个人主义的万能，完全只是玩点自己的智力游戏，我认为虽然那也不一定能完全自洽，但也算是一种无伤大雅、聊备一格的看法。

但遗憾的是，他们很少注意市场和个人主义，这种在制度和社会制约里成长起来的东西，所不能逃离的制约性条件。物理不存在美国与中国之分，但市场却因制度的差异而使中美的市场表现不同，这便是自然科学和社会运营及解释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