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摇滚乐发展制约因素分析_基于对乐手和乐迷的实证调查_王祈然

引言
１９７９年“万里马王”乐队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成立，标志着中国本土摇滚乐的诞生，至今，中国摇滚乐已经走过了３５年的历程。

先锋精神是摇滚乐最核心的一个特质，摇滚乐总是与反抗、叛逆、激进、毁灭之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然而，摇滚乐的疯狂并不是单维度的疯癫，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迷狂。

①在深层次上，摇滚乐成为了青年人表达对现实不同诉求的文化载体，中国的摇滚乐具有一种本土化的先锋性，摇滚文化与历史，文化，阶层，社会结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②把中国摇滚乐作为一种先锋性的音乐形式和文化现象来看待，其受众群体有怎样的分布特征，发展受哪些因素的制约，存在什么样的阻碍，是本研究的主要问题。

目前，学界对于中国摇滚乐发展及影响因素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一）对中国摇滚乐发展历史的梳理与回顾。

ＪｏｎａｔｈａｎＣａｍｐｂｅｌｌ记录了从上世纪８０年代开始中国摇滚乐二十多年的发展历程，提出“摇滚人不愿以主流为目标”是其发展的最大制约。

③丁进梳理了中国摇滚乐早期十年繁荣的发展脉络，指出当时中国第二次“文化热”的时代背景是促使摇滚乐快速发展的外部环境因素。

④（二）从文化社会学的角度对中国摇滚乐进行研究。

相对于作为一种音乐的本体，人们更热衷于谈论音乐背后一种形而上的“摇滚精神”，⑤ＪｏｎａｔｈａｎＭｓｔｕｓｉｔｚ从文化符号学的角度对崔健“一无所有”词曲进行了深刻分析，指出激进、批判是当时中国青年亚文化的主要构成。

⑥Ｈａｏｈｕａｎｇ以文化行动主义的视角，提出社会制度、文化习俗是影响中国摇滚乐发展的两大因素。

⑦（三）中外摇滚乐的比较研究。

ＭａｇｎｕｓＦｏｒｓｅｔｈ通过对比中国和日本摇滚乐在音乐表现形式上的不同，探讨了影响乐队发展的内外因素。

⑧目前，国内外对于中国摇滚乐的研究存在着研究数量较少、范围较窄的不足；对摇滚乐发展影响因素的分析还不够深入，摇滚乐在中国仍然属于“非主”流的小众音乐，多数人对于摇滚乐的内涵特征以及表现形式还缺乏清晰的认识，因此，本研究以国内摇滚乐手和乐迷为对象分析中国
摇滚乐的发展现状及制约因素，更具有现实性、针对性和必要性。

一、研究方法
本文采用定量研究和定性研究相结合的方法，实证调查的时间跨度为２０１４年４月—２０１５年４月。

此次调查共发放问卷５６６份，回收３２７份，回收率为５８％。

经团队成员录入、筛选和剔除后，有效问卷共有２８９份，有效率为８８％。

对于中国摇滚乐受众群体分布状况以及影响因素研究，采取了在摇滚乐手和乐迷中随机抽样的问卷调查，主要包括网络填写和实地发放问卷两种方式。

网络问卷调查选取了大型摇滚乐队、乐迷交流贴吧、论坛等四十余个网络社区为抽样框；实地发放问卷以北京ＭａｏＬｉｖｅｈｏｕｓｅ、郑州７Ｌｉｖｅｈｏｕｓｅ、武汉Ｖｏｘ为抽样框当场发放纸质问卷；对于中国摇滚乐的发展现关与问题的研究，主要采取了半结构式的深度访谈，访谈对象包括：两岸（大陆、台湾）十余支不同风格乐队的乐手，大型Ｌｉｖｅｈｏｕｓｅ经理人以及国内外摇滚乐迷，共获得了２２个访谈个案。

此外，还于２０１５年４月与有“中国摇滚教父”之称的著名音乐人崔健在中国音乐学院的公开讨论课上进行了交流，他被邀请为现场嘉宾。

二、中国摇滚乐受众群体的特征分布
基于问卷第一部分对乐迷基本信息的收集状况，可以看出中国摇滚乐受众群体的相关特征。

在本次选取的２８９名受调查者中，男性所占比例为６２．６３％，女性所占比例为３７．３７％，（图１）说明在中国摇滚乐的受众人群中，男性占据多数，这与摇滚乐简单直白的表现形式以及明厉粗犷的风格有着较大关系。

目前我国摇滚乐受众群体的年龄分布主要集中在１９—２５岁（图２），说明青年人是支持摇滚乐主力军，也从侧面反映出摇滚乐是我国当代青年流行文化的重要内容。

有６２．３２％受调查者的家乡来自大中型城市，仅有９．８６％的受调查者家乡来自农村（图３），说明信息发达、交通便利的大城市更利于摇滚乐的传播。

图４表示，当前大学生（本、专科，硕博士研究
中国摇滚乐发展制约因素分析——
—基于对乐手和乐迷的实证调查
■王祈然陈姝玥
生）是我国摇滚乐的主要听众，共占到了５１．５６％的比重，其中在读硕博士研究生达到了总比重的１８．３４％。

而企业、机关、事业单位办事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共占到了２２．４９％的比重。

由此可见，作为一种较为先锋的艺术形式，中国摇滚乐的受众群体有着高学历、精英化的特征，摇滚乐也逐渐由“下里巴人”的亚音乐类型式向着“雅俗共赏”的主流音乐形式进军。

三、中国摇滚乐发展存在
的主要瓶颈
基于对乐手和乐迷的半结构式深度访谈及调查问卷，可以发现目前中国摇滚乐发展存在着如下几个方面的瓶颈：
（一）传统文化氛围制约，乐迷群体较不稳定
由于摇滚乐在中
国发展时间较短，其外在表现风格较为夸张与喧嚣，并没有得到社会的广泛认可，许多中老年人甚至认为留着长发，弹着吉他，尖叫歌唱的摇滚乐手与传统观念中的“流氓”别无两样。

乐迷张佳欣说：“我每次在家一听摇滚乐，我妈就说是噪音，唱的根本不着调，歌词也一点都不文雅。

”（访谈，２０１４）作为一个艺术团体，摇滚乐队也经常面临成员变动、风格分歧、财务纠纷等突出问题，相对于流行歌手，其艺术生涯往往更短，乐迷张佳乐说：“国内能坚持多年不解散而且让乐迷觉得很好的乐队并不多见，像我最喜欢的流行乐队‘达达乐队’、ＥＭＯ乐队‘小熊饼干’、死亡金属乐队‘霜冻前夜’……无一例外地经历了人员的变更与解散”。

（访谈２０１５）目前国内能够坚持组队十五年以上的摇滚乐队屈指可数，保持最初成员的更是所剩无几，乐队自身的不稳定性直接带来了乐迷群体的流动性，一些乐迷群体随
着喜爱乐队的解散和沉寂而流失，也有些人只在年轻的时候对摇滚乐一时迷恋，随着年龄的增加，其更倾向于欣赏平和温婉的音乐风格，逐渐失去摇滚乐迷的身份。

同时，摇滚乐与生俱来存在着桀骜不驯、孤芳自赏的文化传统，很少有类似流行歌手“歌友会”“粉丝团”等较大规模的乐迷交流组织，增加了乐迷队伍的不稳定性。

（二）摇滚市场持续低迷，乐队收入难以保障目前，非摇滚的流行音乐在中国音乐文化市场上仍占据着绝对优势。

虽然摇滚乐队专辑的价格相对较低，现场演出的门票也往往极为低廉，却没有产生巨大的消费潮流。

本调查数据显示，仅有１０．０８％的乐迷会经常购买喜欢乐队的专辑，有３８．４１％的乐迷甚至没有观看过摇滚乐队的现场演出。

由于专辑销售和现场演出的收入较少，使得许多乐队丧失了继续坚持的动力，甚至陷入经济危机。

对于目前国内摇滚乐队的收入水平问题，３３０金属音乐节创始人，国内著名金属乐队“窒息乐队”吉他手寇征宇在访谈中说到：“大多乐队往往入不敷出，甚至有乐手很多靠兼职来维持音乐。

”（访谈，２０１５）“从未发生”乐队鼓手李明说：“摇滚对于我们来说只是副业，因为收入太低。

”（访谈，２０１４）Ｊｏｙｓｉｄｅ乐队主唱、“年轻帮”灵魂人物边远说“即使作为中国最有名的朋克乐手之一，也不能靠音乐来维持收入。

”（访谈，２０１５）演出机会和场次较少也是制约乐队收入的一大原因，寇征宇表示，窒息乐队预计在２０１５年会达到演出高峰，在全国范围内将开展八十余场次的巡回演出，预计演出门票定位在８０—１２０元之间；然而与窒息风格相近的美国一线金属乐队Ｌａｍｂｏｆ
图１受调查者性别分布
图２受调查者年龄分布图３受调查者家乡所在地分布
图４受调查者职业类型分布
Ｇｏｄ最多一年能达到上千场次的演出量，在中国站的门票售价高达４５０元。

与国外乐队相比，国内乐队不论从演出场次和演出收入上都存在着较大差距。

（三）乐队水平有待提高，传播推广较为有限经历了多年的发展，国内摇滚乐队的数量和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涌现出了不少优秀的本土乐队，近年来在世界级别音乐节舞台上也能看到中国乐队的身影。

但在音乐创作的质量上，国内乐队与国外相比仍存在一定的差距，在７Ｌｉｖｅｈｏｕｓｅ接受访谈的美国乐迷Ｐｅｔｅｒ说到：“中国的摇滚听起来就像是在模仿美国乐队，在今晚每一只乐队演出的时候我似乎都能看到另一支美国乐队的影子”（访谈，２０１４）国内一线硬核乐队肆伍乐队主唱杨寅在访谈中提到：“对于一些摇滚风格，国内乐队与国外乐队的水平差距，不是四和五，而是五和十的差距。

”（访谈，２０１４）可见国内乐队的音乐风格还有待完善，音乐素养还有待提高。

缺乏专业的制作团队包装和宣传也是制约摇滚乐发展的重要因素。

著名摇滚音乐人崔健说：“目前国内摇滚乐发展的一个困境在于没有专业的团队去包装打造。

像日韩、欧美的音乐市场，专业的团队化操作已经发展的非常成熟。

”（现场交流，２０１５）北京旋律金属乐队“郁”主音吉他手张瑞欣说：“乐队的发展需要好的制作团队运作、推广宣传。

作品再好，如果不为人知，没有演出机会，那乐手的生存就会出现问题。

”（访谈，２０１５）７Ｌｉｖｅｈｏｕｓｅ经理人郑毅说“在国内，主流媒体的不宣传是导致摇滚乐不能广泛传播的主要原因，而宣传手段的单一也使得摇滚乐不能很好推广。

”（访谈，２０１４）通过问卷中对获取摇滚乐信息主要渠道的统计，在“网络、电视、电台、杂志、ｌｉｖｅ酒吧、其他”六个选项中，有９４．１２％的人选择了主要通过网络获取摇滚乐信息，可见目前摇滚乐的传播手段仍较为单一。

四、中国摇滚乐发展的制约因素分析
基于问卷第二部分对中国摇滚乐发展制约因素的测量，可以看出不同因素对摇滚乐发展制约程度的差异。

所测量的十个影响因素分别为：１．乐迷情感倾注的持续性；２．乐迷购买唱片的消费习惯；３．乐迷观看演出的消费习惯；４．乐迷的欣赏兴趣差异；５．摇滚歌曲的风格水准；６．摇滚乐手的演春天与展现；７．乐队演出的收入状况；８．摇滚乐的市场发育状况；９．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１０．摇滚乐的传播范围。

“摇滚乐的传播范围”所得分值最高，平均为４．０。

“乐迷的欣赏兴趣差异”所得分值最低，平均为２．９４。

为了进一步探析影响我国摇滚乐发展各项因素，对所选因素进行主成分分析。

本研究采用ＳＰＳＳ２２．０进行统计分析，样本的ＫＭＯ值为０．７，Ｐ值为０（见表１），适合做因子分析。

整体问卷的Ｃｒｏｎｂａｃｈ系数为０．７０５，表
示此问卷的信效度很好。

分析结果显示（表１），有四项影响因子初始特征值大于１，作为本次分析的主因子。

其中，第一因子的贡献率为２７．５３５％，用Ｇ１表示。

第二因子的贡献率为１４．３６７％，用Ｇ２表示。

第三因子的贡献率为１２．５２５％，用Ｇ３表示。

第四因子的贡献率为１０．１５０％，用Ｇ４表示。

由表２可以看出，因子１主要解释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摇滚乐的市场发育状况、摇滚乐传播手段和推广范围、乐队演出机会和收入状况四个变量，主要反映了制约摇滚乐发展的客观条件，可以定义为外部环境因素。

因子２主要解释乐迷购买唱片的消费习惯、乐迷观看演出的消费习惯两个变量，主要代表了受众群体对于摇滚市场的消费情况，可以定义为市场消费因素。

因子３主要解释摇滚歌曲的风格与水准、摇滚乐手的演奏与展现两个变量，主要代表了乐队的音乐创作水平和职业能力水准，可以定义为音乐品质因素。

因子４主要解释乐迷情感倾注的持续性、乐迷的欣赏差异和阵营分化两个变量，主要代表了乐迷群体的稳定程度，可以定义为受众群体因素。

现将影响中国摇滚乐发展十项制约因素用四项主要因子替代，并根据他们各自的方差贡献率求出主要因子的权重Ｃ，计算过程如下。

ＣＧ１＝Ｇ１÷（Ｇ１＋Ｇ２＋Ｇ３＋Ｇ４）＝２７．５３５÷６４．５７７＝４２．６３９％ＣＧ２＝Ｇ２÷（Ｇ１＋Ｇ２＋Ｇ３＋Ｇ４）＝１４．３６７÷６４．５７７＝２２．２４８％ＣＧ３＝Ｇ３÷（Ｇ１＋Ｇ２＋Ｇ３＋Ｇ４）＝１２．５２５÷６４．５７７＝１９．３９５％ＣＧ４＝Ｇ４÷（Ｇ１＋Ｇ２＋Ｇ３＋Ｇ４）＝１０．１５０÷６４．５７７＝１５．７１８％由上述计算可得，第一个因子权重最高，所占比为４２．６３９％，因此外部条件因素对中国摇滚乐发展的影响最大。

根据方差分解主成分提取表旋转后进一步得到旋转后的因子载荷矩阵（见表２）根据不同因素在主要因子上的载荷值，分别计算各因素的权重。

计算结果显示，意识形态和文化传统的制约在所有十项影响因素中所占权重最高，达到了１３．２４２％，是影响中国摇滚乐发展的最主要因素。

其次为摇滚乐传播范围，所占权重为
表１方差分解主成分提取分析
１１．８５８％，说明宽松的文化氛围和广泛的传播范围是中国摇滚乐的发展较为需要的外部环境因素。

而代表摇滚市场消费能力的两项因素所占权重排在了第三和第四位，所占权重分别为１１．４３４％和１０．８１４％。

其余指标所占的权重均低于１０％，受众群体的两项相关因素所占权重最小，分别是７．０５０％和８．６６８％，受众群体因素影响系数较，可能是因为中国摇滚乐目前还没有形成较为集中的乐迷群体，因此没有对摇滚乐的发展产生较大的支持作用。

结论
本研究主要有以下几方面发现：
从摇滚乐的受众群体上来看，青年人是中国摇滚乐的主要受众，主要集中在１９—２５岁的年龄区间内。

在摇滚受众群体的职业分布上，学生和企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占到了较高的比例，“高学历，精英化”是中国摇滚乐迷的突出特征。

从被调查者家乡所在地的分布状况说明大中城市仍然是我国摇滚乐传播与发展的主要地域。

从摇滚乐队的生存现状和发展瓶颈上来看，中国乐队目前的整体生存状况不容乐观，大部分乐队不能依靠摇滚乐为主要职业获取维持生计的基本收入。

由于缺乏专业制作团队的包装、运营和宣传，许多好的摇滚乐队和音乐作品并不能广为人知。

同时，由于部分国内乐队在音乐风格和编曲技巧上仍停留在模仿国外乐队的阶段，国内乐队的歌曲质量、演奏水平与国外乐队相比仍存着较大差距，使得许多乐迷更偏好欣赏国外的乐队。

从摇滚乐发展的制约因素的因子分析和相关分析的结果来看，外部环境是制约我国摇滚乐发展的最重要因素，如崔健所言：“外部因素是制约中国摇滚乐发展的主要原因。

这些因素并不是音乐人本身能够左右的。

”（现场交流，２０１５）而目前国内尚未形成有利于摇滚乐发展的文化氛围和市场环
境，传统的社会观念和文化习惯对摇滚乐仍保持着排斥和抵触，摇滚文化仍然属于社会边缘的一种青年亚文化现象；乐迷购买唱片的消费习惯和乐迷观看演出的消费习惯两项因素也占有了较多的权重，可见市场消费能力不足也是制约我国摇滚发展的重要因素，同时这也是造成摇滚乐手收入较低的主要原因。

诚如崔健所言：“中国摇滚乐代表着对以儒道文化为主导的千百年文化道统的挑战，是一种时代的文化抗争。

”（现
场交流，２０１５）目前，“反叛、先锋和个人性”⑨
依旧代表了中国
摇滚的核心特征，中国摇滚乐从乐手到乐迷仍面临“精神上
的贵族、经济上的弱势群体、政治上被警惕的‘乌合之众’”
⑨的尴尬角色，这种青年流行文化始终未融入社会文化的主流，呈现出“抵抗性、风格化和边缘性”的亚文化主要特点⑩。

不过，伴随着大众的音乐欣赏品味愈发趋于多元，作为一种先锋、前沿的音乐表现形式，摇滚乐融入主流音乐圈和主流社会文化的可能空间也将逐渐扩大。

①輥輯訛易蓉《游戏与威胁：对中国摇滚乐的双重误解》［Ｊ］，《青年研究》２００７年第１期，第３１—３６页。

②杨晶《“先锋”的远去：中国摇滚文化精神的衰微》［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与青少年发展研究报告：第八届中国青少年发展论坛暨中国青少年研究会优秀论文集》［Ｃ］，北京：２０１２：３４７－３５７。

③ＪｏｎａｔｈａｎＣａｍｐｂｅｌｌ．ＲｅｄＲｏｃｋ：ＴｈｅＬｏｎｇ，ＳｔｒａｎｇｅＭａｒｃｈｏｆＣｈｉｎｅｓｅＲｏｃｋａｎｄＲｏｌｌ［Ｍ］，Ａｍｅｒｉｃａｎ．ＥａｒｎｓｈａｗＢｏｏｋｓ：２０１１．２０４
④丁进《从〈一无所有〉到〈我这十年〉：中国大陆摇滚乐十年简史》［Ｊ］，《青年研究》１９９６年第５期，第１—５页。

⑤曲文舒《谁的“摇滚精神”：警惕中国摇滚音乐研究的定式思维》［Ｊ］，《南京艺术学院学报》２０１２年第３期，第７４—７９页。

⑥ＪｏｎａｔｈａｎＭｓｔｕｓｉｔｚ．ＳｅｍｉｏｔｉｃｓｏｆＭｕｓｉｃ：ＡｎａｌｙｓｉｓｏｆＣｕｉＪｉａｎ’ｓ“ＮｏｔｈｉｎｇｔｏＭｙＮａｍｅ，”ｔｈｅＡｎｔｈｅｍｆｏｒｔｈｅＣｈｉｎｅｓｅＹｏｕｔｈｓｉｎｔｈｅＰｏｓｔ－ＣｕｌｔｕｒａｌＲｅｖｏｌｕｔｉｏｎＥｒａ［Ｊ］．ＴｈｅＪｏｕｒｎａｌｏｆＰｏｐｕｌａｒＣｕｌｔｕｒｅ，２０１０（１）：１５６－１７５．⑦Ｈａｏｈｕａｎｇ．ＹａｏｇｕｎＹｉｎｙｕｅ：ＲｅｔｈｉｎｋｉｎｇｍａｉｎｌａｎｄＣｈｉｎｅｓｅＲｏｃｋｎ’ｒｏｌｌ［Ｊ］．ＰｏｐｕｌａｒＭｕｓｉｃ，２００１（１）：１－１１．
⑧ＭａｇｎｕｓＦｏｒｓｅｔｈ．ＲｅｐｒｅｓｅｎｔａｔｉｏｎｓｏｆＣｈｉｎｅｓｅＲｏｃｋ—ＡｎＡｎａｌｙｓｉｓｏｆＣｏｎｔｅｍｐｏｒａｒｙＲｅｖｉｅｗｓｏｆＣｈｉｎｅｓｅＲｏｃｋＧｒｏｕｐｓ［Ｄ］．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ｏｆＯｓｌｏ，２０１１．
⑨陶东风、胡疆峰《亚文化读本》［Ｍ］．，北京：北京人学出版社２０１１年版。

⑩李皖《热情是怎么冷却的：中国摇滚３０年》［ＤＢ／ＯＬ］，《南方周末》２０１２年５月１７日。

王祈然北京理工大学硕士研究生陈姝玥中国音乐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金兆钧
）表２：
旋转后的因子载荷与因子分类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