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身而立,直道而行——“四书通讲”之正直之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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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 刘强

正身而立,直道而行

——“四书通讲”之正直之道(下)

好恶必察,报怨以直

上文已说,“直心”难养,“直道”难行,与人们执迷于世俗的“毁誉”有关。下面要说的是,因为现实利益的需要,人们还会“隐匿”自己真实的“好恶”,从而也为“直心”“直道”的养成,带来很大的困难。如果说“毁誉”的计较是外在的,那么“好恶”的隐匿就是内在的,唯其如此,反而更难察觉: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

耻之。”

(《论语·公冶长》)这里虽然并未说到“直”,事实上却是从反面来论证“直道”。“巧言令色足恭”,是从外在行为逢迎讨好于他人,是“行迹”上的“不直”;“匿怨而友其人”则是掩饰真实的“好恶”,则是“心迹”上的“不直”。这两种状态,都是主张“直道而行”的孔子所“耻之”的。正因如此,孔子对于一般人的“好恶”充满怀疑: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论语·卫灵公》)孔子说:“众人都讨厌某人,一定要去考察一下;众人都喜欢某人,也一定要去考察一

下。”为什么呢?我们可以用孔子的另外两句话来解读。一句是:“放于利而行,多怨。”(《论语·里仁》)一句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为惑也。”(《论语·颜渊》)“众恶之”,或许出于“放于利而行”;“众好之”,或许正是好恶无节,反而易为人所“惑”!

至于怎么“察”?且看孔子和子贡的一段对话: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

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论语·子路》)这里的“乡人皆好之”,即“众好之”;“乡人皆恶之”,也即“众恶之”;孔子皆以为“不可”,就是“必察焉”之意。怎么“察”呢?孔子的回答出人意料,不是要“察”那个被“好

《名作欣赏》2019年第10期

恶”的对象,而是要对“乡人”先行“勘察”,对其“善者”与“不善者”进行“分流”,然后得出结论:“皆好之”“皆恶之”都“未可也”(未必值得称许),能让“善者好”“不善者恶”的人,才是真正值得赞美的!

孔子这种精微高妙的“察人”之法也为孟子所继承。孟子说:“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孟子·梁惠王下》)窃以为,孔孟这一对民众或乡人好恶的“怀疑论倾向”,对矫正“民粹主义”思潮,营造理性的舆论空间,避免造成“多数人的暴政”,无疑具有现实意义和参考价值。

当然,更重要的问题是,大众“好恶”的不可靠责任并不全在“乡人”身上,民众之所以被“惑”不过缺乏“智”,以至于利令智昏。而迷惑民众的人却是放逐了“直心”,背叛了“直道”,故孔子对他们的批评尤其严厉: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论语·先进》)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论语·阳货》)

子曰:“乡原,德之贼也。”(《论语·阳货》)孟子对“乡原”之流的批判也是毫不留情:

(万章)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孟子)曰:“……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万子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

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

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

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

曰‘德之贼’也。”(《孟子·尽心上》)

为什么孔孟都把“众好之”的“乡原”斥为“德

之贼”?关键在于“直心为德”,而“乡原”们恰恰背离了“直心”和“直道”!故孔子才要说:

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论语·里仁》)为什么唯有仁者才能“好人”“恶人”呢?盖因仁者不唯有仁心,亦且有“直心”,因为“直”,故能秉公去私,明辨是非,不隐不匿,故其所好,必可好之人,所恶,亦必可恶之徒。不仁者则往往以利害定好恶,只贪财利,不辨是非,故其所好,未必可好之人,所恶亦未必可恶之徒。黄宗羲《宋元学案》云:

“小人好恶以己,君子好恶以道。”这里的“道”,乃“直道”与“公道”也。

那么,仁者究竟应该怎样对待别人的“好恶”或“怨”呢?《论语·宪问》篇如是说: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此章可谓“德怨之辨”。或人所谓“以德报怨”,大有佛、老二氏意趣。《老子》三十六章说:“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四十九章又说:“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分明便是“以德报怨”“以善待恶”“以信报不信”。佛教《四十二章经》亦云:“人愚,以吾为不善,吾以四等慈(慈悲喜舍)护济之。重以恶来者,重以善往。”这里的“恶来善往”,好比俗话所谓“人家打你左脸,你再伸右脸”,或者如“唾面自干”,逆来顺受。

然而,在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看来,“以德报怨”看似宽容厚道,实则文过饰非,泯灭善恶,不仅有违“直道”,而且容易姑息养奸,败义丧德!故孔子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才是恩怨分明,爱憎由衷的君子之道!“以直报怨者,其实则犹以仁道报怨也,以人与人相处之公道报怨也。”a要言之,在儒学视野中,“以直报怨”是君子,“以怨报怨”是小人,“以德报怨”是乡愿,“以怨报德”是禽兽。君子,德之直也;小人,德之绞也;乡愿,德之贼也;禽兽,德之弃也!b

如果说,

“罔”“枉”“隐”“匿”是“直”的“反面”,那么,“直”还有一张似是而非的“假面”,常常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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