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有关靖江王世系及爵级的几处错误

《明史》有关靖江王世系及

爵级的几处错误*

桂林靖江王是明太祖朱元璋首批分封的十个藩王之一，其世表和列传记载在《明史》卷101《诸王世表二》和卷118《诸王列传三》中。然而，其中的许多记述与《明实录》、明代广西地方史籍、靖江王遗留在桂林独秀峰壁的摩崖诗文及从尧山靖江王陵出土的墓碑志的记载不符，属于错谬。最明显之处就是把第三代王朱守谦错作靖江王国的始祖，把清顺治二年被南明隆武帝废黜的朱亨嘉错作靖江王国的末王，把朱守谦的爵级错作郡王。由于《明史》是全国性通史，后代的治史者往往直接采信《明史》的记载，以致于错谬得以沿袭，甚至于谬传日广，这直接影响了对靖江王历史的正确认识，也影响到桂林靖江王府和靖江王陵的保护、研究和合理利用。

一、关于靖江王国的始祖

列在《明史?诸王世表二·靖江王世表》第一位的是朱守谦。但据明代史籍，靖江王国的始祖乃是太祖朱元璋的长兄朱兴隆，他在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一月被朱元璋追封为南昌王，朱守谦则是以南昌王继承者的身份在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四月受封为靖江王的：

《明太祖实录》卷51载录朱元璋分封朱守谦的册文：“今朕既为天子，追念吾兄，以尔守谦，兄之孙也，俾王靖江，以镇广海之域。”卷103记载王国祭祀之制：“靖江王国则以南昌王为始祖。”卷110记载朱元璋命令朱守谦就藩：“奉其祖南昌王木主以行。”由以上记录可知：朱元璋在分封朱守谦为靖江王时，并未把朱守谦定为始祖，而是把朱守谦的祖父定为始祖。朱守谦是以南昌王继承者的身份分封为靖江王的。正因为不是始封王，所以朱守谦的岁供之数（禄额）就只有“米二万石，钞一万贯”，只及始封亲王的五分之二，而锦丝纱罗绢布绵盐茶等余物“比亲王减半”（《明太祖实录》卷104）。

既然是明太祖分封的藩王，其世系自然应以明太祖钦定的为准。因此，靖江王的始祖应该是南昌王朱兴隆，世系应该从南昌王算起，朱守谦只能算作第一个就藩桂林的靖江王。

事实上明代广西地方史籍，如嘉靖本《广西通志》、万历本《广西通志》、万历本《广西藩封志》，就是按照南昌王为始祖来记载和排列靖江王世系的：“一世追封南昌王讳兴隆”、“二世大都督节度中外诸军事讳文正”、“三世封靖江王讳守谦……”。

朱守谦的后代在排列自己的世系时，也都是从南昌王算起，从未把朱守谦作为始祖。如朱守谦之孙朱佐敬在靖江王府内独秀峰南壁刻有《游独秀岩记》：“昔我明太祖高皇帝封建诸王，以始祖封南昌王，迄曾祖薨，逮夫祖考，由洪武九年十月之国广西。”在另一篇题为《独秀岩记》的文章里，朱佐敬自称“五代靖江王”，显然是从南昌王算起。尔后，朱佐敬的曾孙朱约麒在独秀峰题刻，自称“八代靖江王”；约麒之子经扶亦在独秀峰题刻多处，均自称“九代靖江王”；经扶之子邦苧则在为亡妃亲撰的悼文中自称“靖江十代王”。

二、关于靖江王国的末王

列在《明史?诸王世表二·靖江王世表》最后一位的是朱亨嘉，他是在明崇祯中袭封，清顺治二年（公元1645年）被福王（即南明隆武帝）总督丁魁楚、巡抚瞿式耜所杀的。在清政府看来，朱亨

*发表于《广西文史》2009年第1期第69~73页（内部资料准印证号0000627）。亦载于《桂林文化》2008年第3期，第49～55、8页和《广西博物馆文集》第7辑，题《明靖江王研究辨误》，文略异。

嘉是由明中央政府册封的最后一位靖江王。但问题是，在朱亨嘉被杀后，靖江王国号并未被隆武帝废除，靖江王的封地桂林甚至两广和云贵等省也还在南明政权（至少可说是前明地方政府）控制之下，还没有归顺清廷，靖江王作为明朝藩王的使命还没有结束。因此，靖江王的历史就不能以顺治二年作为终结，而应该以顺治七年（公元1650年）十一月清军攻陷桂林、俘虏由南明隆武帝册封的靖江王朱亨歅为终结。也就是说，最后一位靖江王应该是朱亨歅，虽然他在《清世祖实录》卷52中被清定南王孔有德称为“伪靖江王”。

关于末代靖江王朱亨歅的册封时间，南明史籍亦有记载。雷亮功《桂林田海记》中有朱亨歅“隆武一年始受册封为靖江王”之语，《思文大纪》卷4收录有隆武二年正月朔旦褒奖丁魁楚平定朱亨嘉有功的诏文，说到：“亨歅册命冕服，赉送维艰，已命制铸，遣广西试臣陈天定、林明兴带差行礼颁行了。”其他如戴笠《行在阳秋》、黄宗羲《永历纪年》、徐鼒《小腆纪年附考》、《瞿式耜文集》等南明史籍都有朱亨歅在南明永历年间迎接永历帝驻跸靖江王府和参与抗清活动的记载，瞿式耜甚至还专门拟写了一份《请优贤王之封疏》，请求永历帝将朱亨歅的封号从二字改为一字。因此朱亨歅在朱亨嘉之后袭封为靖江王是毫无疑问的，袭封的时间当在隆武元年（公元1645年）十二月。

在清军攻陷桂林之际，朱亨歅守国不走，被清军俘虏后不肯投降，最后被清廷处死，其气节亦可称壮烈。对于这样一位具有气节的靖江王，治史者不应该把他排除在靖江王世系之外。

三、关于朱履祐死亡及朱亨嘉袭封的时间

《明史?诸王世表二·靖江王世表》记载荣穆王袭封和死亡都在万历四十年（公元1612年），朱亨嘉袭封的时间则笼统地说在“崇祯中”。万历四十年与“崇祯中”相距至少17年以上，朱亨嘉竟然在父王死后17年甚至更久后才袭封，令人匪夷所思。根据笔者的考证，朱履祐死亡的时间决不可能是万历四十年，而应该在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朱亨嘉袭封的时间则在崇祯十一年（公元1638年）。

民国年间李树楠主编的《昭平县志》卷7记录有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生员王承聘进京控告靖江王府的状文，状文中称朱履祐为“先王”，称朱亨嘉为“世子殿下”，状文中还提到万历四十二年时（公元1614年）“先王”曾经拒绝收纳壮奸韦公信等人投献的民田，可知朱履祐死亡时间必定在万历四十二年之后，崇祯十年之前，而朱亨嘉的袭封时间不早于崇祯十年。

雷亮功《桂林田海记》记载：崇祯壬申年，一帮支持宪定王嫡长孙朱亨歅的宗室少年在漓江边与王府校尉发生械斗，王府官船被毁坏，“王即秉此以为罪状”，奏请皇帝将闹事宗人拿下，由此可见在崇祯壬申年（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时朱履祐仍然在位，朱履祐的死亡时间应在崇祯五年至十年之间。

雷亮功《桂林田海记》又记载：“戊寅年，靖江王薨，亨嘉请制，乃锡立之。”此戊寅年为崇祯十一年。此段文字既可以理解为戊寅年是靖江王朱履祐的死亡之年，也可以理解为是朱亨嘉袭封之年。不过根据上引王承聘的状文，朱履祐应死于崇祯十年之前。因此，戊寅年应理解为朱亨嘉袭封之年。根据明朝藩王袭封的惯例，朝廷一般要在亲王死后三年才遣使册封新王。从崇祯十一年前推三年，乃崇祯八年。但考虑到当时朱亨歅正在与朱亨嘉（荣穆王的庶长子）争夺继承权，虽然“亨嘉请制”，但是朝廷却未必立即批准，从而导致朱亨嘉等待袭封的时间超过三年，因此，笔者认为朱履祐的死亡时间应早于崇祯八年，当在崇祯七年。

四、靖江王世表新编

除此之外，《明史?诸王世表二·靖江王世表》还有其它一些错误，如：恭惠王邦苧、康僖王任昌、温裕王履焘本是庶出，误为嫡长；温裕王卒年本为万历十八年（公元1590年），误为万历二十年；宪定王卒年本为万历三十六年（公元1608年），误为万历三十八年。另外，各王的生年、王妃、子女等则被付诸阙如。

为便于今后治史者参考引用，笔者参照《明史·诸王世表》体例将靖江王世表重排如下：

五、关于靖江王的爵级

关于靖江王的爵级，《明史·诸王世表一》说是“以南昌嫡孙受封郡王”，《诸王列传三·靖江王》则说是“禄视郡王，官属亲王之半”，《续文献通考·封建考》引《史料后集》说：“守谦虽封郡王，冠止七旒，禄止二千石，而特设内外承奉、长史等官，宫城、庄田、宗社之类皆与亲王等。”虽然承认靖江王的爵级有些特殊，但一致肯定靖江王在受封之时即是郡王。其实这是错误的。作为封号为二字的藩王，靖江王确实与同时受封的其他亲王有所不同而与后来的郡王相同，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靖江王在受封之时即是郡王。恰恰相反，靖江王在受封之时是名符其实的亲王！

1、靖江王国的始祖南昌王是亲王。朱守谦是以南昌王继承者的身份受封为靖江王的，自然也是亲王。

2、朱守谦受封靖江王的礼仪与同时受封的秦、晋、燕、楚等其他亲王一样，这在《明太祖实录》卷51、《明会典》卷48有明确记载。《明史·礼志》也承认：“靖江王则以亲王封，故视秦晋仪。”

3、据《明太祖实录》卷48、51、5

4、5

5、59、64、82、101、103、104、107等记载，朱守谦在受封靖江王后，册宝、仪仗、车辂、官属、护卫、宫殿、宗社、赏赐皆与其他亲王一样，惟岁供之数（禄额）与其他始封亲王有别，“米二万石，钞一万贯”，只及始封亲王的五分之二，而锦丝纱罗绢布盐茶马匹等余物“比亲王减半”，但远高于始封郡王的米六千石、钞二千八百贯！更远高于袭封郡王“比始封郡王减半”的禄额。朱守谦是作为南昌王的继承者袭封的，如果参照袭封郡王比始封郡王减半的规定，则朱守谦的禄额比始封亲王大致少一半恰好体现了他的袭封亲王身份！

不过，当建文二年（公元1400年）朱守谦之子朱赞仪袭封时情况发生了变化。由于封号为二字，看起来与郡王相似，加之朱守谦曾经被削去封爵，废为庶人，更主要的是建文帝正在大力削藩，于是朱赞仪就被当作郡王袭封了。两年后燕王朱棣“靖难”成功，夺取皇位，为安抚诸王，把朱赞仪的待遇提升了一些，即宝印升格为金宝但“制如郡王之印”；官属按亲王府例设置长史司，设左、右长史，但属官比亲王府减半；禄额如袭封郡王之数，为一千石，但允许“丰稔后全支米”；其余如金册、宫殿、宗社、护卫仍用洪武旧制。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朱赞仪以此规格就国。因此，真正受封为郡王的应该是朱守谦的嫡长子朱赞仪！《明史》明显是张冠李戴了。

当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朱赞仪死后，因无嫡，其王位由庶长子朱佐敬袭封，原来给予朱赞仪的金印被收回，朱佐敬只得到了旁支郡王级的银印，不过其他待遇没有改变。大约是觉得贬抑太过吧，到宣宗时，又把朱佐敬的银印改为正支郡王级的涂金银印。到英宗时，朱佐敬的地位进一步回升，朝廷又把靖江王作为亲王看待，例如在赏赐亲王时一般都将靖江王列入其中（《明会典》卷100），称呼靖江王为“靖江亲王”（明嘉靖本《广西通志·坛庙志·伏波庙上》孙元肃记、《明穆宗实录》卷27），称呼靖江王世子为“亲王世子”（《明宪宗实录》卷72、明魏浚《峤南琐记》卷上），靖江王世子像亲王世子一样被授予一品冠服（《明英宗实录》卷18、《大明靖江安肃王神道碑文》），袭封为王时像亲王一样由勋戚大臣为正使行册封之礼并授予金册（《明英宗实录》卷115、《明宪宗实录》卷88、103、292、《明孝宗实录》卷18、《明神宗实录》卷37、），地方官员每逢正旦、冬至等节庆须按朝见亲王礼仪进府朝见（《明世宗实录》卷14、明王士性《广志绎》卷5）。唯有宝印没有恢复为金宝，但历代靖江王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第十代靖江王朱邦苧还曾屡次“请复金宝”（明万历本《广西通志·藩封志》）。

由此可见，靖江王的爵级并非一成不变。在洪武初年朱兴隆被追封为南昌王和朱守谦受封为靖江王之时，为独拥一国、镇边守土、规制齐备的亲王级藩王；在建文二年朱赞仪袭封之时非正常地降为郡王，但在永乐元年就国后大体上为独拥一国、禄视郡王、官属亲王之半的特殊藩王；到正统元年之后在礼制、官属方面恢复为亲王，大体上为独拥一国、禄视郡王、官属亲王的旁支亲王。总的来看，靖江王的爵级基本上属于旁支亲王级藩王，所谓“受封郡王”、“禄视郡王、官属亲王之半”可以视作建文至宣德年间的非正常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