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停废与近代乡村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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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研究・
科举停废与近代乡村士子
———以刘大鹏、朱峙三日记为视角的比较考察
关晓红
提 要:清季捐纳保举滥行,造成正途入仕周期延长,使科举考试对乡村士
子的吸引力大为降低。
科举停废虽导致传统意义的“士”阶层消失,但多数旧学
出身者通过各种渠道重新分化组合,直至清末民初仍然占据社会权势的重要位置。
清廷虽为士子多方宽筹出路,可是无法遏止中年士人文化心理的失衡及青年学生
对国家命运的关注。
刘大鹏和朱峙三两位乡村士子的日记,为考察科举停废对士
子命运与乡村社会的实际影响提供了生动的史料。
关键词:科举停废 乡村社会 刘大鹏 朱峙三 乡村士子
科举停废对近代社会尤其是士绅的影响,前人已较多地从士人的没落及四民社会的解体等角度进行探讨。
①在清季社会制度变革中,科举停废的影响至为深远,但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传统乡村社会的观念、习俗乃至乡村士子的生存状况和发展出路,仍有必要以实证为基础,进行更加深入具体的观察和检讨。
关于如何研究制度史,史家钱穆有相当精辟的论述:
任何一制度,决不会绝对有利而无弊,也不会绝对有弊而无利。
所谓得失,即根据其实际利弊而判定。
而所谓利弊,则指其在当时所发生的实际影响而觉出。
因此要讲某一代的制度得失,必需知道在此制度实施时期之有关各方意见之反映。
这些意见,才是评判该项制度之利弊得失的真凭据与真意见。
此种意见,我将称之曰历史意见……待时代隔得久了,该项制度早已消失不存在,而后代人单凭后代人自己所处的环境和需要来批评历史上已往的各项制度,那只能说是一种时代意见。
时代意见并非是全不合真理,但我们不该单凭时代意见来抹杀已往的历史意见……这两者间,该有精义相通,并不即是一种矛盾与冲突。
②
就科举停废及其影响而言,“历史意见”和“时代意见”之间似乎存在着比较明显的反差。
究其原因,不同时代有不同视角固然符合常理,但对科举制变化相关各事的了解不足,也容易导致以偏概全。
倘若忽略事件或人物所处的特定时空联系,去描述事件发生的情形并评论其是
①②
代表性著述有王先明:《近代绅士———一个封建阶层的历史命运》,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7年;论文有罗志田:《科举制的废除与四民社会的解体———一个内地乡绅眼中的近代社会变迁》,收入氏著:《权势转移———近代中国的思想、社会与学术》,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61—190页。
钱穆:《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前言,第5—7页。
非曲直,则很难得出恰当的结论。
另一方面,每一制度变动时所产生的变化,对不同社会阶层和每个阶层的不同方面,具体影响又各不相同,即使同一社会阶层,由于地域、家境、年龄、学历、身份、性格、交游等因素的差别,不同个体对制度变化的感受与体验不仅千差万别,其反应和判断甚至可能截然相反。
考虑到上述情形,本文选取两位乡村士子刘大鹏与朱峙三同期的日记,①进行比较考察,以求显示更多信息,加深对废科举及其社会影响的整体认识。
迄今为止,保存下来并得以刊行的清季下层士人日记实属凤毛麟角,其中刘大鹏与朱峙三两人的日记保存相对完整,对科举停废前后的情况记述得相当详细。
章开沅先生在为《朱峙三日记》撰写的说明中指出:“重大事件易入史书记载,渐进而又细微的演变则往往为人们所忽视。
”②完整而真实的历史,应是重大与细微的结合,剧变与渐进的统一。
将两人日记中的相关记载与档案、报刊等文献资料进行对比互证,可以从宏观与微观的不同层面,交互考察科举停废对乡村社会的实际影响,所呈现的情形,与以往的一些判断结论或有不同。
而唯有尽可能多层面地通过生活在同一时代的人物命运及其生存状态来展现历史事件的进程和变化,才能逐渐接近错综复杂的历史本相。
一 清季乡村士子眼中的科举制
乡村士子对于科举制改革的耳闻目睹和实际感受,明显带有因生活习性、文化传承和切身利害所决定的选择倾向,关注点与当时其他各界及后来的学人不尽相同。
刘大鹏与朱峙三日记中的记载,提供了大量这些方面的重要信息。
直到清季,科举考试始终是乡村士子努力改善生存条件和身份地位的重要途径。
不过,科举考试虽然为他们提供了一条相对公平的出路,却并非坦途。
不知有多少士子埋头八股,却每每困顿科场;在皓首穷经的苦读中,他们切身体验了科举考试的种种弊端,并表示了抱怨甚至批评。
朱峙三出身于湖北乡村的贫寒家庭,父亲以行医维持全家生计,因祖父和叔父相继病逝,家中负债累累。
7岁入私塾并决心博取功名摆脱贫困的朱峙三,17岁参加府试期间,便在日记中坦露心迹:“科举本非善政,然贫贱之士,小而言之,进学后开贺,可获贺礼者三百余串,中举则倍之矣。
”③可是,科举的独木桥狭窄难行。
府试未中,朱峙三便有了宿命的感叹:“至各亲友处略坐谈,均说科名迟早有定数。
噫!科举取士,寒士可以出头,然老死其间未能得青一衿
科举停废与近代乡村士子
①
②③
刘大鹏(1857—1942),山西太原县赤桥村人,1878年考取秀才,1884年中举人,其长子于1902年乡试中举,遂以“父子登科”而闻名乡里。
曾就读于太原崇修书院,三次参加会试未中,后离家而以塾师为业。
参见刘大鹏遗著,乔志强标注:《退想斋日记》,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前言,第1页。
朱峙三(1886—1967),湖北鄂城县达明乡人,自幼习举业,1904年考取秀才,入府学,1905年进入一年制武昌县师范学习,1906年考取两湖总师范学堂,曾先后担任几家报馆的主笔、编辑,武昌起义后任湖北军政府内务部书记官,后投身教育界,在多所中学任教。
1926年以后在县、省各级政府历任局长、县长、秘书等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湖北人民政府参事。
参见《朱峙三日记》,收入中南地区辛亥革命史研究会、武昌辛亥革命研究中心编:《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0辑,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228—229页。
章开沅:《关于〈朱峙三日记〉的说明》,《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0辑,第224页。
《朱峙三日记》,1903年6月24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97页。
者,盖十分之九也。
”①他的一位程姓老师虽十四届应考不中,仍锲而不舍。
②对于多数乡村士子,科举考试与其说是成名捷径,毋宁说是谋生之道,甚至变成对抗命运的惯性挣扎。
相比之下,刘大鹏对科举可谓情有独钟,视之为人间正道,但私下也不得不承认:“京都凡取士,总以字为先,以诗赋为次,文艺又次之。
故用功之士,写字为要务,一日之中写字功夫居其半,甚且有终日写字者。
京师之人相见问曰:近日用功否?即问写字也,并不问所读何书。
”③晚清科考改革虽加试策论,年轻的乡村士子一面摘抄背诵经史闱墨以备应考,一面还是对改革后科考的内容嗤之以鼻:“科举本无真本领,亦从前习八股者多读程墨,致阅卷者只能阅其抑扬词藻。
”④
科举考试一旦通过万众争先的隘路,就可以平步青云,因此在贫寒子弟眼中,简直就是登天的云梯。
清中叶前选官首重正途,可是到了清季,捐纳、保举冗滥,吏治腐败日甚一日,造成仕途壅阻不堪。
时人对此有如下描述:“光绪以来,其拥挤更不可问,即如进士分发知县,名曰即用,亦非一二十年不能补缺。
故时人有以即用改为积用之谑,因县缺只有一千九百,而历科所积之人才什倍于此,其势固不能不穷也。
”⑤原为选官正途的科举,难以正常运作,获得功名而能入仕的比率明显减少。
有学人统计,太平天国以前捐官的总人数为315万,而19世纪最后30年中,捐官人数达到5314万。
1860年以后,捐纳而来的四品至七品地方官多于科举正途得官人数。
有职衔者中,捐纳的比例高达66%。
以咸丰元年(1851)为例,中举后授予实官和取得候补资格者共计2513%,“尚有7414%仍处于‘社会沉淀’状态”。
对刘大鹏所在的山西太谷、安泽、虞乡等三县所做的科举统计也表明,在咸丰十年至光绪三十一年(1905)间,“通过科举制完成社会垂直流动的绅士仅占3%—4%左右”。
⑥这种状况势必导致士子对科举向心力的下降。
对正途功名极为看重的刘大鹏在日记中不无悲哀地写道:“当此之时,名器甚滥,所到之处,有顶戴者甚多。
或金顶,或砗磲石顶,或水晶顶。
究其顶戴之来历,彼亦不知其所以然也。
吁!名器如斯,宜乎读书者之少也。
”⑦由于仕途人满为患,作为科举考试和选官重要补充的举人大挑在一些省份被迫暂停。
1898年1月,刘大鹏到县城,“闻礼房书判言:前数月自京来文,来年挑选暂行停止,下一科再挑。
盖因仕途壅塞,凡候补人员不得补缺故也。
然未闻停止捐纳
一途耳”。
⑧正杂二途乾坤颠倒,让十年寒窗的读书人如陷冰窖。
据载,光绪七年,
御史叶荫
奏言:“近年大八成各项银捐班次,无论选补,得缺最易,统压正途、劳绩各班。
今捐例已停,请改订章程,银捐人员,祗列捐班之前。
”疏下部议。
然积重难返,进士即用知县,非加捐花样,则补缺綦难,他无论已。
⑨张仲礼先生的研究表明,19世纪中叶以后,各省获绅士身份的新进者比例高达40%—56%,“他们大多是通过捐纳而进入绅士行列的”。
“‘异途’出身者的比
历 史 研 究2005年第5期
①②③④⑤⑥
⑦
⑧⑨《朱峙三日记》,1903年8月13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302页。
若所记无误,程师应年逾60。
《朱峙三日记》,1903年9月24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305页。
《退想斋日记》,1896年9月12日,第61页。
《朱峙三日记》,1904年5月16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324页。
何刚德:《客座偶谈》卷2,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3页。
王先明:《近代绅士———一个封建阶层的历史命运》,第153—154页。
其中一些统计系依据张仲礼、何炳棣等人的著作。
《退想斋日记》,1897年2月16日,第69页。
此处所述顶戴,为清代外官的帽饰,金顶(似为素金顶)为七品知县、砗磲石顶为六品通判或知州、水晶顶则为五品同知。
《退想斋日记》,1898年1月7日,第77页。
《清史稿》卷112,志87,选举7,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
例越来越大,许多捐纳者能获实授,而许多由‘正途’而得宦阶者欲获实授却不得不候补很长一段时间。
由于自捐纳制度中涌出的官吏人数日增,传统的由考试竞争的机会均等原则更不复存在”。
①通过捐纳、保举而涌入官吏队伍人数的激增,给各省带来巨大压力。
自光绪十七年至二十八年,山东、安徽、湖北、河南、浙江、江苏、甘肃、云南、江西等省先后以本省“候补各官异常拥挤,恳恩暂停分发以冀疏通”上奏朝廷,纷纷要求一年或二年为期,停止捐纳保举和劳绩的分发。
②这些情况表明,清初以来选官多重正途的传统,逐渐为捐纳滥行的社会现状所改变。
与之相应,过去将捐纳视为异途,不屑一顾的情况也有所改变。
刘大鹏以否定的眼光记录了人情冷暖的变化:“顷闻太谷大富王姓者年二十馀,先捐一道员,改捐某部郎中,于本月初八日赴京供职,饯行者络绎不绝,路旁之人莫不歆然倾慕。
”③这种状况不仅使以科举为中心的旧学备受冲击,方兴未艾的新学也受到威胁。
科举停废后,舆论对于这种反常状况仍然忧心忡忡:“闻官场传述,言官拟具折奏请力停保举捐纳,大略论罢科举而不停保举捐纳,学堂仍难起色。
三年大比,登进尚少,近来保举之案,动辄数百人,捐纳更无限制,诚恐科举罢后群趋保举捐纳两途云云。
”④正途入仕本来就僧多粥少,加上异途的膨胀,周期势必大为延长,某种意义上甚至造成了正途的旁支化,科举考试对于士子的吸引力自然大为减弱。
这是停废科举不可忽略的要因。
随着社会风气的变化和科场实态的压力,士子的观念进一步改变,读书不再仅仅追求“学而优则仕”,多样化的取向已开始向乡村社会渗透。
山西商业发达,票号垄断半壁江山。
长期以来,虽然晋商子弟仍以读书求功名为正道,却不以商为末业。
而乡村士子早已将参与经商视为退路。
面对仕途艰难的现实,士子纷纷改弦易辙,不少人干脆放弃科考。
刘大鹏就指出,戊戌前,“凡有子弟者,不令读书,往往俾学商贾,谓读书而多困穷,不若商贾之能致富也。
是以应考之童不敷额数之县,晋省居多”。
⑤晋省经商之风行之久远,但清季商人与士子地位的此升彼降也是不争的事实。
湖北的乡村士子虽无经商便利,但读书目标也首在救贫而非求官。
朱峙三曾经表示:“予正少年,脑力能记,以冀早青一衿,庶几寒士家有出路而已。
”所以后来他说:“科举在清代为寒士求出路第一门径,以故无恒产者舍此不能救贫,至于做官则在第二步。
”⑥诚然,科举功名还是地方精英权力资源的要项,因而只要科举考试继续举行,成功与否仍然是乡村社会广泛关注的大事。
但既然求富的追求多于得官,也就变得与其他同样可以致富的途径难分轩轾。
清代围
科举停废与近代乡村士子
①②
③④⑤⑥
张仲礼:《中国绅士———关于其在十九世纪中国社会中作用的研究》,李荣昌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第235、206页。
参见光绪十八年《东省候补人员仍形拥挤拟请展停分发以资疏通折》、光绪十九年《安徽省候补人员仍形拥挤请展再停分发一年以冀疏通折》和《湖北候补各员人数拥挤拟请暂停分发以疏壅滞折》、光绪二十年《江苏候补试用人员极形拥挤援案恳恩暂停分发以疏仕途折》和《豫省候补人员仍形拥挤拟将捐纳劳绩两班仍请暂停分发折》、光绪二十一年《浙省候补试用人员壅滞已甚请旨敕部停止分发以冀疏通折》、光绪二十六年《滇省候补正佐各员倍形壅挤拟请旨暂停分发二年以冀疏通折》、光绪二十八年《江西候补各官异常拥挤恳恩暂停分发以冀疏通折》,均收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光绪朝硃批奏折》第1辑,内政官制类,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第218、230、212、247、248、255、318、358页。
《退想斋日记》,1905年9月8日,第145页。
《请停保举捐纳述闻》,《岭东日报》1905年9月21日。
《退想斋日记》,1898年1月17日,第78页。
《朱峙三日记》,1904年5月16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285页。
绕科举考试展开的各类教育,一定意义上可以说已经成为士子的一份产业,许多寒士含辛茹苦入读儒学书院,求取功名和做官固然是其心仪的目标,更为现实的诱惑却是可以获得膏火银子,以便养家糊口。
清中叶以后,迭经战乱,旧学系统遭受严重破坏,加上朝野上下逐渐提倡西学,多有减旧学膏火以增设新式学堂之意。
山西自1896年“书院大减膏火以来,士子之心率多散涣”。
省垣有晋阳、崇修、令德堂三所书院,而以前者最负盛名。
“晋阳书院每当科年,七月月膏火以外,正奖并奖超等第一名,共得二十来金,其余十数金、七八金、五六金不等,极少三金。
此次膏火极其肥润,故应课者千余人。
”1896年,晋阳书院肄业诸生因抚宪欲将膏火一律减半而拒绝应课,引起风潮。
1897年,当局又欲大减膏火,使得人心浮动。
①科举若无法让寒士维持生计,则士子只能顾及眼下实际,忍痛舍弃长远目标,改换门庭。
到1899年,晋阳、崇修两书院肄业诸生因膏火逐年大幅度递减,“所得膏火不能自给,皆引而归。
”②
朝廷的政策导向对于乡村士子的行为取向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西学逐渐压倒中学的趋势,迫使科举考试在朝野的关注下不断变化,增加了一些与西学相关的科目或内容,而每一项改变,都会引起士风的振荡。
后来清政府鼓励游学,兴办学堂,更加速了风气转移。
1901年1月29日清政府宣布变法,该年日记中刘大鹏不无悲哀地写道:“国家取士以通洋务、西学者为超特之科,而孔孟之学不闻郑重焉。
凡有通洋务、晓西学之人,即破格擢用,天下之士莫不舍孔孟而向洋学,士风日下,伊于胡底耶?”③他的一位担任塾师的同年,因东主“欲令子弟学西法,嫌守旧学”,只好“力辞其馆就别业”。
④到1903年,情况更加不利于守旧之人:“自国家变法以来,校士皆以策论考试,所最重者外洋之法,凡能外洋各国语言文字者,即命为学堂教习,束脩极厚,故当时人士俱舍孔孟之学而学西人之学,以求速效。
间有讲求孔孟之道,谨守弗失不肯效俗趋时者,竟呼之为‘顽固党’,非但屏逐之,而且禁锢之。
”⑤在日趋强劲的变法呼声中,科举变革乃至停废科举的传闻不绝于耳,随着相关信息的增多,不少士子逐渐意识到,科举考试乃至整个科举制度的退出历史舞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不能及早应变,必至束手无策,坐等待毙。
上述种种原因,使得科举考试在朝廷宣布停废前已成强弩之末,参加人数在不少地方逐年递减。
刘大鹏写道:“吾乡僻处偏隅,士人甚少,即游庠序者,亦多不用功,非出门教书以塞责,即在家行医而苟安,不特读书求实用者未尝多观,即力攻时文以求科名者亦寥寥无几。
”此时在太谷县应桐书院就读者“生有三十馀人,童二十馀人,尽心作文者不过数人而已。
或直录成文窃取奖赏、或抄袭旧文倖得膏火”。
⑥自1894年起,刘大鹏日记中屡有“太原府属应试童生试者甚少”之类的记载,⑦新政实行后,这种情况骤然加剧。
壬寅(1902年)科考,刘氏又记:“吾邑于本月初四日开棚考试童生,应童生试者才二十三人,较前锐减太甚,去日考试完竣。
余初应童试时尚百数十人(光绪三年),是岁晋大祲,光绪四年,余入泮,应童试者尚八十馀人,
历 史 研 究2005年第5期
①
②③④⑤⑥⑦《退想斋日记》,1896年5月25日,1897年5月27日、8月8日,第58、73、75页。
1897年5月27日刘大鹏记:“书院肄业生皆言所得膏火无几,且未能得者甚多,盖由裁去膏火之故也。
晋阳书院膏火原系一百二十分,去岁胡中丞裁去一半,只留六十分,崇修书院膏火原系七十五分,去岁裁去三十五分,只留四十分”。
见同书第73页。
《退想斋日记》,1899年2月3日,第88页。
《退想斋日记》,1901年10月16日,第102页。
《退想斋日记》,1904年12月22日,第138页。
《退想斋日记》,1903年8月9日,第126页。
《退想斋日记》,1893年5月3日、6月22日,第20—21页。
《退想斋日记》,1894年4月21日,第32页。
自是而后,屡年递减,去岁犹垂四十人,今岁则减之太锐,学校衰微至是已极,良可浩叹。
”①一年后,该县应考童生试者仅剩18人。
②1904年春,朱峙三也记录了武昌县试应试人数减少的情况。
③当时报刊也评论说:“各府州县每遇岁科两试,报名与考之人数与曩时作比例,仅存三分之一。
”④说明此类现象并非偶然,应考人数的锐减已经比较普遍。
在越来越多的乡村士子心中,科举考试成了食之无味、弃之不甘的鸡肋。
二 科举停废的反响与乡村士子的调适
对于乡村士子来说,科考成名意味着家庭生计与个人出路的改变,因此科举制改革与其命运休戚相关。
1901年至1905年间,变革科举的步伐逐渐加快,刘大鹏和朱峙三均密切注视着相关动向,只是两人关注的方面和反应有所分别。
在科举制改革的进程中,朱峙三不断及时做出相应的调适,这可能与南方乡村信息来源比较多而且快有关系。
1901年8月29日,清廷下诏停用八股,9月13日,朱峙三的老师便将科举考试要废八股改试策论的消息传达给他,并表示:“如有上谕,我邑各私塾不授八比文矣。
”三周后,朱在日记中确定了上述消息,随即改作时文。
⑤此后,朱峙三设法进入新设的民办小学堂。
1903年7月中旬,当看到报刊上登出《奏定学堂章程》时,朱峙三敏锐地意识到:“观其意似欲废科举,办学堂。
”⑥一个多月后,他的家乡便盛传“废科举、专办学堂”的消息。
朱峙三根据各省学堂逐渐兴办,尤其是简易师范一年毕业即可派充小学教员,月薪30元的情况,又托人联系,准备投考省城的新式学堂。
⑦是年8月至12月,正当疆臣合谋并通过枢府促动变革科举之际,科举变法也成为乡村中年士绅谈论的话题。
⑧据朱峙三日记,1905年8月2日,“端方、袁世凯、赵尔巽、岑春煊、周馥联名请即停科举,不必行三科递减之法”的消息已经在湖北武昌不胫而走。
实际上,此事的酝酿应在6月30日王文韶离开军机处之后,直到9月2日,袁世凯、赵尔巽、张之洞、周馥、岑春煊、端方等人才联名奏请立停科举。
如此说来,民间传闻竟比新闻报道还要迅速,这也是耐人寻味的地方。
⑨
兴学与科举此升彼降的趋势,通过科举考试的内容也显现出来。
1903年武昌府试,竟然将
科举停废与近代乡村士子
①②
③④⑤⑥⑦⑧
⑨《退想斋日记》,1903年1月13日,第118—119页。
《退想斋日记》,1904年3月13日,第132页。
刘大鹏所说光绪二十一年以来童试人数逐年锐减的情况,有学人提出可能与光绪二年至六年山西大旱人口锐减有关。
相关资料显示,大灾确实导致山西人口减少4717%(参见曹树基:《中国人口史》第5卷,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677、689页),对科考会有一定影响。
但刘大鹏记录光绪三年、四年大灾时太原县仍分别有100多人和80多人应试,然后逐年递减,甲午和新政开始后,递减加速,则灾害并非应考人数减少的主因。
《朱峙三日记》,1904年3月18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321页。
《论中国学堂程度缓进之原因》,《东方杂志》第1年第6期,1904年8月6日。
《朱峙三日记》,1901年9月13日,10月4、10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0辑,第323—325页。
《朱峙三日记》,1903年7月17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299页。
《朱峙三日记》,1903年8月23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303页。
《朱峙三日记》,1903年12月16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312页。
另见关晓红:《科举停废与清末政情》,《中国社会科学》2004年第3期。
《朱峙三日记》,1905年8月2日,《辛亥革命史丛刊》第11辑,第353—354页。
如果日记文字未经改动,则这一记载为科举停废的重要史料。
关于1905年的联名奏请立停科举,前人多以为由张之洞主动,并依据许同莘的记载,定为旧历七月酝酿发端。
实则张之洞并不主张立停,联名上奏由端方和袁世凯主动,公历7月已经发动,张之洞的加入反倒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