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卞之琳的距离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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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不仅存在于物与物之间,而且也存在于心与物之间、心与心之间;而且,正是由于人的心灵,人才能超越现实时空,自由地出入于客体世界与心灵世界——心灵就是“距离的组织”,以心为翼,人便具有了超越性,具有了超越自身物性存在的限定性的可能。那么“距离”又是什么呢?“距离”原本不过是人对事物间某种关系的一种抽象。抽象的东西总是观念性的,但只要这种抽象是来自于“实在”的,并且是正确的抽象,它就总能对应于“实在”。并且惟其是一种抽象,因而它便可以突破词语本身的对具体的、个别的事物的指称性,它便具有了更强的涵盖力与普泛性,具有了把宇宙间或远或近的那些本来不相干的事物联系起来的“组织力”。
诗往往得自于感悟,但感悟未必就是诗。感悟是否是诗或能否成为诗,还取决于这感悟是否是诗性的或被诗化的程度。卞之琳的诗,轻灵而睿哲,恬淡而隽永,充满了浪漫的气息和古典的韵味。他创作诗歌时“倾向于克制”,“规格本来不大,我偏又喜爱淘洗,喜爱提炼,期待结晶,期待升华。”所以他的诗歌往往呈现一种精雕细琢的凝练。和久远悠长的意境。由于受到中国古典文化的浸染加之对外国现代文学的吸收,卞之琳的诗歌中的意象常常具有很强烈的跳荡性,情感随着天马行空的丰富想象变动化。卞之琳在谈到自己三十年代写诗的感受时说,自己“总像是身处幽谷,虽然是心在峰巅”。这“身处幽谷”“心在峰巅”的自我感受,其实也正是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与生活状态,是一种体现着自己特殊心境的现实处境。卞之琳在《距离的组织》一诗的自注中曾特别提示:“但整首诗并非讲哲理,也不是表达什么玄秘思想,而是沿袭我国诗词的传统,表现一种心情或意境。”用类乎正告的口气申明这首诗的写作就是在表现“一种心情或意境”。
题目“距离的组织”,是一个哲理式的命题,但主词却被缩略了,主词缺席的判断于是成为一个指称性的短语。但它指称的是什么,在以下的正文里并没有明确的答案,因而读者须将它悬置,但不难理解,诗题所浓缩的是诗人特定处境中的这样一种感悟:宇宙间物物之间、心物之间、心心之间皆有距离。距离为心灵的抽象,抽象的还原须待想象,而心灵既具有抽象的能力,又具有想象的能力。故心灵具有在事物间建立联系,跨越浩渺太空,出入于宏观世界与微观世界、客观世界与心理世界的能力,具有把不相干的有着或远或近距离的事物联结为一体的“组织力”,简言之,“心灵就是距离的组织”。然而,感悟是不可能凭空发生的,它来自于实生活,来自于特定的具体的“境”。诗的特征不是要去表现诗人的抽象思维,而是要通过现象世界本身去显示“实在”,即把自己置身于对象之内,以便与其独特的、从而无法表达的东西相符合。“悟”的价值是哲学性的,虽未必不具有文学性,但对“悟境”描述则更具文学价值,更能体现艺术思理之所在。诗的正文便展开对触发感悟的种种悟境的描写。
诗的一、二行:“想独上高楼读一遍《罗马衰亡史》/忽有罗马灭亡星出现在报上。”“上高楼”是通过改变身体位置而改变视野,所谓登高望远的意思。包含了距离的改变。“衰亡史”让人想到一种沉降的意象,这与“独上高楼”正形成了垂直距离变化的反差。“史”的过去时形态与我读它的现在时形态都形成了反差,有反差的事物总是有距离的。然而,这一切都被诗人组织在这样一个
并不芜杂的句子之中。接下来,“忽有罗马灭亡星出现在报上”,一下子把距离数千年的事物与眼前的情境联结在一起,于是,宇宙的浩瀚便造成了震撼性的想象,激发了人的精神视阈的大跨度的扩张,体现出超强度的时空感和宇宙意识,距离遥远的事物也就被打通了,实现了同一,时空的相对关系在心灵视阈中也就被建立了起来。依靠这种心灵的视阈,人便可遨游无限。诗的三、四行:“报纸落。地图开,因想起远人的嘱咐。/寄来的风景也暮色苍然了。”这几句是典型的叙事语体,而叙事是时间的艺术,是事件或动作在时间中的接续。罗马灭亡星爆发的新闻使诗人意识到的宇宙的浩瀚,在诗人心中造成了强烈震撼,因而诗人丢开了报纸,忙去翻找、铺展地图,想要审度一下由诗人所居之地到罗马的地面距离。可是面对地图,诗人却看到另个一地名,即自己的某个朋友所居住的地方,这便让诗人想到了这朋友临别时或书信中对自己的嘱咐,于是便翻出朋友给自己寄来的风景照片。可是风景照片却因为时间的久远而模糊不清了,很有些类似于意识流的笔意。这种由一个事件跳到另一个事件的语辞缔结方式,既是对叙述的摹拟,又是对叙述的颠覆。“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哪儿了?我又不会向灯下验一把土。”作者提示这两行是“本篇说话人进入的梦境”。意思是在梦境里,上下四面,一片灰黑,自己走着走着,便迷了路。梦是另一个知觉的世界,是心灵活动的另一个天地。既然诗人对表象与实体的关系充满兴味,那么对梦境与现实的关系必然也有所会心。“抓一把土”便可辨出方位,这又涉及到土质与地理位置的某种颇难把握的复杂的对应关系,而这种对应关系,也是心灵对距离的组织,同样显示着心灵的奇异。“忽听得一千重门外有自己的名字。/好累啊!我的盆舟没有人戏弄吗?/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我”在梦境中听到有人叫门的声音,“我”在梦里,“自己的名字”在梦外,因而似在“一千重门外”,这是写梦境中对外部世界的感觉,近在咫尺的叫门声在梦境特殊状态的感觉中却被推远到“一千重门外”。但这声音并未把“我”闹醒,只是由于这声音进入梦里,而扰动了我的梦境,“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写我终于从梦中醒来,见到友人,友人身上的雪使我意识到外面下雪了,看看钟表,时间也已是五点钟了。这是写我出梦后知觉力的恢复,又“涉及存在与觉识的关系”。但无论是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的关系也罢,存在与觉识的关系也罢,都是心灵对有距离的现象世界的组织。
纵观全诗,作者的对距离与组织的感悟无所不在。距离体现在时间与空间、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真实与虚幻、有限与无限、物与物、物与人、人与人、梦境与现实,此界与彼界、确定性与非确定性等多重关系中,这些关系或互相依存,或层层叠加,或纵横交织,构成了错综复杂的现象世界。然而这世界是人的世界,是人的心灵对现象世界的透析、梳理、联结和呈现。对心灵的解悟,也就是对世界的本体性解悟;进入对心灵活动种种形式的悟境,也就是进入了对人的世界和人的本性的悟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