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祖先的迁徙之路

人类祖先的迁徙之路

现代科技的进步速度快得惊人，而且“进步速度”本身也正在以几何级数增长着，用“日新月异”来形容都不够了。纵观人类历史，像这样的高速发展只出现过一次。相比之下，此前几百万年的发展速度都如同乌龟爬行，均匀而又缓慢。任何一位历史学研究者都必须把这一事实考虑进去，不能再用以前的规律去套现在的历史进程，否则的话一定会犯错误。

塞拉莱是阿曼的第二大城市，位于阿拉伯半岛印度洋一侧的正中心，自古以来就是海洋贸易的中心。如今的塞拉莱港口依然相当繁忙，我看到好几艘万吨货轮正在卸货。但邮轮业似乎尚未发展起来，大西洋号只能停靠在一个荒凉的运货码头，游客们需要乘坐接驳车才能进入市区观光，这里曾经是人类祖先走过的地方，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次大迁徙很可能就是从这片沙滩上开始的。

人类起源于非洲。这一论断因为有大量事实佐证，已经成为没有异议的真理，只有那些过分虔诚的宗教爱好者们才不愿相信。但是，我发现大多数中国人对于其后发生的事情所知甚少，存在诸多谬误，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简单说，人类祖先是生活在非洲大陆的猿人。大约在几百万年前，地球气候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东部非洲的森林变成了热带稀树草原（Savannah），逼得猿人从树上下来，改为直立行走，考古学家称他们为直立人（Homo erectus）。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间接促进了大脑的发育，是从猿到人这一进化过程中的关键一步。

当时地球的面貌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很多今天看似无法逾越的海峡和沙漠在当年都是可以轻易越过的路桥。直立人从非洲出发，沿着这些路桥向外扩散，逐渐占领了整个世界，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走出非洲”。如今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地区都发现了直立人的化石，著名的北京猿人化石就是其中之一。

那么，当年的直立人是如何进化成现代智人（Homo sapiens）的呢？这个问题存在两种完全相反的假说。一种假说认为现代智人是各地的直立人分别进化出来的，另一种假说则相信所有的现代智人都起源于一小群非洲智人，这群人直到最近才走出非洲，“代替”了原先生活在各地的原始人种。

也就是说，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两次“走出非洲”，其中只有第二次才存有某种程度的争议，媒体常说的“走出非洲”指的大多是第二次。

早期人类学研究只能依靠化石，但人类化石数量稀少，保存得也不好，证据链相当脆弱，因此上述两派意见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上世纪50年代诞生的分子生物学，尤其是80年代DNA测序技术的大跃进，为这一争论画上了句号。科学家们通过对线粒体基因和Y染色体的序列分析，认为后一种假说是正确的。现代智人的祖先仍然诞生于非洲，其中的一个小分支（很可能只有几百人）大约在10万年前走出非洲，逐渐扩散到全世界，他们才是我们的祖先，生活在非洲大陆之外的人都是这几百人的后代。

换句话说，“走出非洲”派认为北京猿人不是中国人的祖先，当年生活在中原大地上的那群人早已灭绝了。这个说法伤害了一些人的感情，其中包括不少中国人类学家，这些人不顾事实，依然坚信化石研究比分子生物学更可靠。一些不明真相的中国媒体人听信了他们的一面之词，认为“走出非洲”理论尚存极大争议，这是不对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承认分子生物学证据。比如，有些种族主义者不愿相信白人的祖先是非洲黑人，一直在不遗余力地反对“走出非洲”学说。再比如，前文所说的“代替”其实是个文雅的说法，实际过程很可能相当血腥，一些人不愿相信自己的祖先曾经是凶残的杀人犯，也不愿承认“走出非洲”理论。

照理说，科学研究应该是一个绝对理性的过程，但科学家也是人，难免受到个人感情的影响。所有科学领域当中，没有比人类学研究领域更容易动感情的了，所以关于人类起源和发展的研究一直很难做到完全中立。

进入21世纪后，人类学研究领域又迎来了一项新的技术突破。以德国马科斯普朗克人类进化研究所所长斯万特•帕搏（Svante Pääbo）教授为首的一批科学家完善了从化石中提取古生物DNA的技术，成功地从尼安德特人（Neanderthal）化石中提取出了相对完整的DNA片段，并通过测序和拼接，绘制出了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组序列图谱。

和现代智人一样，尼安德特人也来自非洲。他们大约在27-44万年前和人类分道扬镳，依靠出色的智力和御寒能力称霸欧亚大陆。人类祖先走出非洲后肯定遇到过他们，但两者交流的具体细节一直不为人知。帕搏教授比较了现代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基因组，发现两者存在1-4%交集，说明人类祖先曾经和尼安德特人有过基因交流！这个结果一经发表后立刻在人类学领域引起了轩然大波，至今余波未消。

后续研究还发现，人类祖先不仅和尼安德特人有过基因交流，还和其他地方的原始人种有过不同程度的基因交流。如果该结论最终被证明是正确的，那就意味着如今生活在欧亚大陆和美洲大陆上的人都是杂交的结果，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原住民则没有发生过这种基因交流。也就是说，非洲人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人的基因是不同的。当然了，这种不同非常小，其背后的意义也有待研究，但这个结论很容易被某些种族主义者利用，成为种族歧视的借口，所以非常敏感，很多媒体都不愿讨论。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否适合在这里讨论，因为我相信科学研究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造福人类，如果一项研究注定会导致种族歧视，还应该继续下去吗？

不管怎样，走出非洲理论应该是没错的。考古学研究还表明，人类的祖先当初很可能是从非洲东海岸出发，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迁徙的。如此说来，他们很可能是从位于吉布提附近的曼德海峡（Mandab）跨过红海，再沿着阿拉伯半岛最南端的海岸线一路向东，最终跨过波斯湾进入中东地区的。换句话说，我眼前的这条漫长的海岸线很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迁徙的起点，我们的祖先正是从阿曼开始告别非洲，走向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