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会知识带来的厚实认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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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会知识带来的厚实认识论

作者:谭笑

来源:《读书》2013年第10期

随着近年来哲学领域中认知哲学、现象学等方向的发展,亦随着其在人工智能、组织管理、技术转移、知识创新等实用领域中重要性的不断提高,默会知识(tacit knowledge)日渐成为研究热点。而默会知识的研究长久以来就如同其名称“默会”一般,带着禅宗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秘。随着越来越多领域发现这种不可言说的关键性知识,这种神秘性变得更加浓厚。逐渐地,默会知识成为一个边际模糊的词语,一切不可言说或暂时说不清楚的内容都被扫进这一杂货筐。因此,对于“默会知识是什么”、“默会属性的原因”等问题,很多依然还只是从迈克尔·波兰尼(Michael Polanyi)那里简单地拿来的一些想法,无论是对波兰尼及其后续学者的理解,还是对问题本身的推进都还存有大量研究空间。

《人类知识的默会维度》(下引此书只标页码)是华东师范大学郁振华先生的新作,也是其潜心研究默会知识十余年的心血之作。这本书在为学的态度和方式上坚守“为我所用”,一是体现在对于各种理论资源的融会贯通上,二是体现在以精当考究的中文来刻画一个西方语境的问题上,这份功力和诚恳是笔者作为后生晚辈难望其项背的。

在哲学的英美传统和欧陆传统中,默会知识很妙地同时成为两种传统都感兴趣的话题,但研究的旨趣或方式却大相径庭,并且多少有些相互睥睨。英美分析传统倾向于用自然化的方式,例如借用心理学等的资源来讨论默会知识的基础和来源,以波兰尼、赖尔为主要代表;而欧陆传统倾向于用相对诗意、比喻的方式,从身心关系等角度讨论默会知识,以海德格尔、梅洛-庞蒂为主要代表。而在郁振华的研究中,我们会发现这两种传统毫无偏见、平等地放在了一起,此书中极其纯熟地糅合了各种传统和资源。可以看出,作者是波兰尼和赖尔的忠实拥护者——无论是在学术观点还是研究方式上,因此这一研究是用异常清晰的分析式语言完成的。然而对于现象学关于知识具身问题的讨论、诠释学关于传统和背景问题的讨论,他都用问题关注的方式将这些独特的见解与默会知识的相关属性结合起来。同时,由于这一研究大部分是其在挪威卑尔根大学留学时完成的,所以其中还涵盖了大量国内关注较少的北欧学界对默会知识问题的研究积累。另外,在这本纯粹讨论西学的论著中,可以看出作者中国哲学的修养,其思考和表述明显地受到了中国义理之学传统的影响。郁振华第一个博士学位念的就是中国哲学,研究中国近现代的形上学(参见《形上的智慧如何可能?》,华东师大出版社二零零零年版)也正是在研究二十世纪中国形上学的过程中,“超名言之域”的问题吸引他在卑尔根大学求学时一头扎进了默会知识论的研究。

这一研究是基于郁振华六年前英文写就的博士论文而发展出来的著作,但是从字里行间完全感受不到这一转移。这一从英文到中文的过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翻译过程,而是一个重新写作的过程。正如他自己在后记中所说:“思想在中英文媒介中穿行,换一副笔墨,就像是换了一副心胸。语言间的搓揉切换,费时费力,充满了理智上的紧张,但我相信,这是一种创造性的紧张。”每一个专业术语都进行了精心的翻译,中文择词的细致甚至涉及不同语境中该术语

表达的含义,并将这种术语的对应严谨地统贯到了整个著作之中。这一工作艰难费时,但其意义却是奠基性的,为在中文语境中讨论相关问题提供了一个精准的术语开端。

《人类知识的默会维度》一书的主题是对默会知识的考察,最终旨在阐发一种实践导向的“厚实的认识论”。与厚实的认识论相对的,是传统的理论导向的单薄的认识论。单薄的认识论指的是传统上以命题性知识形态为主的认识论考察,尤其是在现代的语言转向后,将一切哲学考察等同于对语言的考察这一观念之上的认识论。因此单薄的认识论实际上将知识做了大量的隔断、剥离,只剩下真空状态中的对象性的知识。这种知识是与知识掌握者、使用者、获得过程、运用背景等无关的,是一个相对独立的概念。这也使得知识与主体、与世界之间的关系是在相对疏离的状态下考察,即产生了所谓“没有认知主体的认识论”(283页)。在笔者看来,这种认识论是一种理想主义的方案,类似于科学实验中将研究对象从真实的自然界中独立出来、隔绝各种干扰因素,从而得到一个完美的结论的方式。尽管逻辑实证主义经历了重重的炮轰和清算,但不可否认它所确立下来的提出问题、思考问题的方式却深刻地依存了下来。而单薄的认识论就是典型的代表。

厚实的认识论的重要思想源泉之一是波兰尼的默会知识论。默会知识论并不是对于基于命题性知识的认识论的补充或并列,而是对其的一种挑战和反动。“默会知识论主张:一、默会知识与明述知识的种类差异,二、默会的东西之于明述的东西的优先性,三、默会的东西与明述的东西之间的动态的相互作用。”(368页)它并不否认语言在人类认知中的重要作用,但它更强调人类的“知”绝不限于语言或命题、明述推理等能表述的范畴,而是广阔得多。默会知识论通过对不能言述的“知”的强调,实际上是挑起了整个实践范畴。因为在默会认知中,大量的知识是蕴含在实践中,并通过实践传递、修正等;同时实践构成了人们对明述知识学习和使用的前提和语境。

从语言/理论转向实践,这一潮流不仅在科学哲学领域中随着新实验主义等的兴起而发生,在整个哲学领域中也构成了一种趋势。而这一认识论的转移实际上是问题的转移,很多旧问题被消解或提供新的思路,解释的方案也将不同。例如,在科学实在论与反实在论的争论中,非常重要的议题是科学理论与世界的关系,即科学理论是对于实在的描绘还是“拯救现象”等经验主义、实用主义方案等。而如果将科学理论及其研究过程放在主动性、干预性的实践范畴中来理解,或许会提供新的思路。又如,在对待物理实体和他心问题是否存在的问题上,普通人的直觉答案和哲学家们的反思结果会有出入,这是因为哲学家们更多使用的是明述推理的方式,而默会知识论的认知方式将更好地说明普通人的直觉答案,从而确证大部分人的理性。在下文中,笔者将主要从默会知识的属性和默会整合概念两个方面来讨论默会知识带来的厚实认识论。

命题指向的知识观有着悠久的传统,通常都将经典的论述归结到柏拉图在《泰阿泰德篇》和《美诺篇》中提出的“知识是得到辩护的真信念”。然而默会知识的概念则意味着“我们知道的多于我们所能言说的”,将知识的概念扩大到一个更大的范畴中。例如骑自行车的技能、面容识别力、审美能力、理解力等。面对人类的这些“知”,语言显得乏力。《人类知识的默会维度》重点考察了三种研究传统对默会知识的理解:维特根斯坦学派、波兰尼传统、现象学-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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