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白石道人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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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石道人诗说》探微
《白石道人诗说》是南宋著名词人姜夔的一部具有代表性的论诗专著,是我国古代文论史上占据着比较重要的地位的著作。
姜夔(1155?——1121?),字尧章,江西鄱阳人。夔幼随宦,往来沔鄂几二十年。淳熙间,客湖南,识萧德藻。德藻工诗,与杨万里、范成大、陆游、尤袤齐名,既遇夔,自谓四十年来始得此友,携之同寓湖州。永嘉潘檉,字之曰白石道人。
姜夔少有词名,能自制曲。他的作品以清空胜。张炎谓其如野云孤飞,去来无迹。在婉约豪放两派外,自成一家,情调比较低沉。其著作有《白石道人丛稿》、《歌曲》、《诗说》、《琴瑟考古图》、《绛帖平》、《辛契帖偏旁考》、《集古印谱》、《张循王遗事》等等。白石的诗歌理论, 见于他为自己诗集写的两篇《自叙》和《白石道人诗说》。《白石道人诗说》此书篇幅不长,但能集中讲述诗的理论和技巧,于一般诗话外独树一帜,颇受后人称许和重视。本文着重探析其诗论的一些观点独到之处。
(一)“诗之不工,只是不精思耳;不思而作,虽多亦奚为?”
这则诗论讲的主要是作诗的构思问题。《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白石“其学盖以精思独造为宗”,是说得不错的。这里讲的“精思”,就是艺术的构思,也就是我们今天常说的形象思维。在创作过程中,艺术构思是一个极重要的环节。不论是再现客观生活或表现主观情意,都需要通过艺术构思。
作诗最讲求深思熟虑。诗虽然是从肺腑里倾注出来的,但在未写成的时候,还要经过一番酝酿,所以要深思熟虑才能下笔。经过深思,剥去表层,深入里面,则浮华之病尽除。杜少陵说:“新诗改罢自长吟,语不惊人死不休。”意为作品写完后还要尽力修改,希望能在不断完善中有新的警句出现,何况是没有成型的作品呢?枚皋作赋迅速成篇,司马相如则“含笔而腐毫”,其结果则枚赋多而可传者少,不若相如少而工,其间得失是可以辨出来的。
作诗要靠在积学贮宝的基础上苦学勤思,只有在深厚的学术修养的基础上,加以深思熟虑,才能写出好的东西来。所以有些天资聪颖灵敏,而生活实践和学问都比较充实的人,往往能够速而工。“李白斗酒诗百篇”则是著例。白石的“精思”说的特殊处在于,接受了前人理论并把它推向极端,把“精思”视为决定创作成败优劣的唯一因素。这样做,固然可以耸人听闻,引起人们对精思的注意和重视,但毕竟是讲得过于绝对,不够妥善,因为决定创作成败优劣的毕竟还有其他因素,特别是熟悉生活的因素。但总体来说,诗歌的构思还是
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奏效的,白石强调“精思”,无疑对优秀诗歌的创作有着重要的意义。
(二)“小诗精深,短章蕴藉,大篇有开阖乃妙。”
这则诗论讲的是诗歌的结构问题,诗歌因为篇幅大小的不同,内部结构也不一样。小诗、短章,由于篇幅短小,所以贵精深蕴藉。如果词意浅露,让人一览而尽,便无余味可言。例证如元稹《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寂寞说玄宗。”短短四句二十字,分别点明地点、时间、人物和动作,构筑出一幅凄绝之景,更蕴含着对玄宗昏聩好色、亡国致乱的深刻讽刺。诗虽小,却因内部布置正当而韵外有余味。而这种表现手法,并不适用于长篇诗歌,长篇所贵,是气势豪放,开阖纵横。如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都是大气盘旋,用不着什么含蓄。
即从七言古诗而论,绝大多数以雄放见长,然而曹雪芹的《葬花诗》“侬今脏话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却哀感动人,比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更进一步。
(三)“语贵含蓄。东坡云:‘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山谷尤谨于此。清庙之瑟,一唱三叹,远矣哉!后之学诗者,可不务乎?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
这则诗论说的是诗歌的语言内涵。含蓄之论古而有之,最早出自于晚唐的司空图。所谓“梅止于酸,盐止于咸。饮食不可无盐梅,而其美常在酸咸之外”,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所谓“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所谓“近而不浮,远而不尽”,都是说明含蓄的意义。北宋初年的梅圣俞也说:“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也是司空图的继承者。东坡说:“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也是这种意思。姜白石论事,亦注重含蓄,后来的严沧浪赞美盛唐的诗,“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以至清代王渔洋的神韵说,都是这一派的继承者。含蓄的好处,是在于有余不尽,能使人于语言文字之外,别有会心,从而引出自己的联想。如果词尽意亦尽,便意趣索然。
但白石的“含蓄”论有三点新贡献。首先,他以为由于篇幅大小之不同,所以表现手法也不能以含蓄为极限,不能把它作为至高无上的标准。这点可见于上则诗论“小诗精深,短章蕴藉,大篇有开阖乃妙。”白石虽然大力提倡含蓄,但他并未绝对化,走极端,
要求一切诗都要含蓄,而应该根据具体情况而论。那种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求一切诗都得含蓄, 甚至认为不含蓄就不成其为诗的论调,显然不是白石所谓的“含蓄”。这个观点是比前人更有见地的。其次,作者不仅说明含蓄的实质是“言有尽而意无穷”,而且通过与精炼对比,对含蓄和精炼做出了区分。“若句中无余字,篇中无长语,非善之善者也;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句中无余字”,是指字句的精炼,“篇中无长语”,是指全篇诗意的精炼,“句中有余味”,指的是局部性的含蓄,“篇中有余意”,指的是整体性的亦即主题思想的含蓄。精炼与含蓄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含蓄的作品一定是精炼的,但精炼的作品却不一定含蓄,有可能还是浅直坦露的,所以白石认为诗作的含蓄比精炼更高、更好。再次,对于诗歌尾句的含蓄问题,姜夔也有独特的看法。在谈到诗的“尾句”时, 《诗说》言“一篇全在尾句,如截奔马。辞意俱尽,如临水送将归是已;意尽辞不尽,如抟扶摇是已;辞尽意不尽,剡溪归棹是已;辞意俱不尽,温伯雪子是已。所谓辞意俱尽者,急流中截后语,非谓词穷理尽者也。所谓意尽辞不尽者,意尽于未当尽处,则辞可以不尽矣,非以长语益之者也。至如辞尽意不尽者,非遗意也,辞中已彷佛可见矣。辞意俱不尽者,不尽之中,固已深尽之矣。”对“辞尽意不尽”和“辞意俱不尽”两种含蓄作了相当透彻的阐发, 说明“辞尽意不尽”并非“遗意”,而是这个意在“辞中已仿佛可见矣”,即通过辞的某种包孕、象征或暗示能够使读者想象出来的。而“辞意俱不尽者”,则是“不尽之中, 固已深尽之矣”,也就是说这“不尽”的辞、意已包孕于已尽的辞、意之中。故看似未尽, 实则已“深尽”于已有辞、意的包孕之中, 只是还包孕着未直接显露出来, 读需要者“思而得之”而已。白石所用的“刻溪归掉”、“温伯雪子”等比喻也十分新警, 真可算得是“微妙语言, 诸家未到”,也可算得上个新贡献。
虽然有新的见底,但白石的含蓄论还是有漏洞的。含蓄的表现手法,也还要联想到思想内容。如果思想内容充实,具有伟大的社会意义,用含蓄的手法来表现,便足启人深思;倘中内无物,或严重脱离社会现实,专门讲究这种手法,便要引导人们走向虚无缥缈的境界。司空图、严沧浪、王渔洋之辈之所以会受到批评,就在这一点。姜白石之所谓含蓄,也没有联系到思想内容。这正是其缺陷所在。
(四)“波澜开阖,如在江湖中,一波未平,一波已作。如兵家之阵,方以为正,又复是奇;方以为奇,忽复是正。出入变化,不可纪极,而法度不可乱。”
这则说的是诗法问题。白石曾说:“不知诗病,何由能诗;不观诗法,何由知病。”他把通晓诗法视为能诗的根本条件,认为不懂得诗法就不知诗病,因而也就不能作出好诗。他还说:“守法度日诗。”白石如此重视诗法,显然是受到了江西诗派的影响。但他的独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