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基博:黄仲苏先生朗诵法序(原载《光华大学半月刊》193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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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仲苏先生朗诵法序

钱基博

原载《光华大学半月刊》1935年第4卷第3期。后收入刘梦溪主编;钱基博著;傅道彬编校:《中国现代学术经典·钱基博卷》,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

《朗诵法》者,当代之绝学,而吾友黄仲苏先生之所著也。近世文章道尽,士不悦学。其粗通古学者,往往专治古人名物制度训沽书数,曼衍杂说,沾沾自喜;而于词章语言之妙,罕知吟会。其尤甚者,敢为诡诞,自轻家丘,曰:“彼都人士,治文学者不如是也!”夫吃文为患,生于好诡.逐渐趋异,故喉唇红纷;在昔刘彦和之所深叹;而今有甚焉者。独仲苏以名公子,生长典训,负笈海西。精研文字,而衷之于家学。每谓余曰:“西方作者,无不于涌读下功夫。一篇之成,必开朗诵会以质正于名家。不意邦人材子,弦诵辍响,乃同《广陵散》。吾子以文章有名,盍出一言以正之!”余闻之悚然,遂为论桐城家言因求气之法。仲苏尝喜其说之有契也。展诵是书,亟发深言,古训是式;阐以科学。唯英才特达,则炳耀垂文,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有伦有脊,悬诸日月焉。乃索余序以明其旨。

余谓古人诵与读异。《说文》:“诵,讽也。”“读,诵书也。”盖诵者讽其文辞,读者籀其义蕴。《周礼·春官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贾公彦注:“以声节之曰诵。”孟子曰:“诵其诗,读其书。”此诵与读之辨也。后之人混诵于读,操觚书尔,摘文乖张,而不识所调。于是桐城家者出,乃倡“因声求气”之说。长老所传:刘大櫆绝丰伟,日取古人之文,纵声读之。姚鼐则患气羸,然亦不废哦诵;但抑其声使之下耳。夫文学之兴,造端歌谣。托风采,散郁陶,涤畅情性,岂徒语妙;而顿挫抑扬,尤重音节。刘大櫆不云乎:“神气者,文之最精处也。音节者,文之稍粗处也。字句者,文之最粗处也。”然予谓论文而至于字句,则文之能事尽矣。盖音节者,神气之迹也。字句者,音节之矩也。神气不可见,于音节见之;音节无可准,以字句准之。音节高,则神气必高;音节下,则神气必下。故音节为神气之迹。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声,或用仄声;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则音节迥异。故字句为音节之矩。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合而读之,音节见矣。歌而咏之,神气出矣。近人论文不知有所谓音节者,至语以字句,则必笑为末事。此论似高实谬。作文如字句安顿不妙,岂复有文字乎。但所谓字句音节,须从古人文字中实实讲贯通,始得;非如世俗所云也。夫行文多寡短长,抑扬高下,无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学者求神气而得之于音节,求音节而得之于字句,则思过半矣。其要只在读古人文字时,便设以此身代古人说话,一吞一吐,皆由彼而不由我;烂熟后,我之神气,即一古人之

神气;古人之音节,都在我喉吻间,合我喉吻者,便是与古人神气音节相似处;久之自然铿锵发金石声。此著见大櫆《论文偶记》者也。

姚鼐得法大櫆,首唱宗风,尝序所为《古文辞类纂》,谓刘先生年八十,犹喜谈说,见则必论占文,自以为守其邑先正之法,嬗之后进,义无所让也。观其所以诏弟子者曰:文章一事,而其所以致美之道非一端。命意立格,行气遣辞。理充于中,声振于外,数者一有不足,则文病矣。作者每意专于所求,而遗于所忽,故虽有志于学而卒无以大过乎凡众。故必用功勤而用心精密,兼收古人之具美,融合于胸中,无所凝滞,则下笔时自无得此遗彼之病也(见尺犊《与陈硕士》)。深读久为,自有悟入。夫道德之精微,而观圣人者,不出动容周旋中礼之事。文章之精妙,不出字句声色之间,舍此便无可窥寻矣(见尺犊《与石甫侄孙》)。大抵学古文者,必要放声疾读,又缓读,只久之自悟;若但能默看,即终身作外行也(见尺犊《与陈硕士》)。诗古文各要从声音证入(同上)。文韵致好,但说到中间忽有滞钝处,此乃是读古人文不熟。急读以求其体势,缓读以求其神昧,得彼之长,悟吾之短,自有进也(同上)。夫学文者,利病短长,下笔时必自知之;更取以与所读古人之较量得失,无不明了,充其得而究其失,可入古人之室矣(见尺犊《与鲁宾之》)。此鼐之所以为说也。

鼐晚而主钟山书院讲席;门下著籍者,上元有管同、梅曾亮,桐城有方东树、姚莹,四人者,称为高第弟子,各以所得传授徒友,往往不绝。而曾亮最老寿后死,仕宦京朝。同时为古文者,群尊之为师;鼐之薪火,于是烈焉。而曾亮之说曰:古文与他体异者,以首尾不可断耳;有二首尾焉,则断矣。退之谓六朝文杂乱无章。人以为过论。夫上衣下裳,相成而不复也,故成章;若衣上加衣,裳下有裳,此所谓无章矣。其能成章者,一气者也。欲得其气,必求之于古人;周秦汉及唐宋人文,其佳者皆成诵乃可,夫观书者,用目之一官而已;诵之而入于耳,益一官矣;且出于口,成于声,而畅于气。夫气者,吾身之至精者也;以吾身之至精,御古人之至精,是故浑合而无有间也(见文集《与孙芝房书》)。罗台山氏与人论文而自述其读文之勤与读文之法,此世俗以为迂且陋者也。然世俗之文,扬之而其气不昌,诵之而其声不文,循之而词之丰杀厚薄缓急,与情事不相称,若是者,皆不能善读文者也。文言之,则昌黎所谓养气;质言之,则端坐而涌之七八年;明允之言,即昌黎之言也。文人矜夸,或自讳其所得,而示人以微妙难知之词。明允可谓不自讳者矣。而知而信之者或鲜。台山氏能信而从之,而所以告人者,亦如老泉之不自讳。吾虽不获见其人,其文固可以安坐而得之矣(见文集《台山论文书后》)。

湘乡曾国藩与曾亮同官京朝,以文章相磨切;而雄直之气,宏通之识,一时无两;至乃亟许于鼐,列之《圣哲画像记》,以为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也。然自明其所以入手之方,则曰:退之论文先贵沈浸䙶郁,含英咀华。姬传先生亦以格律声色,与神理气味四者并称(见文集《复吴子序书》)。熟读而强探,长吟

而反复,使其气若翔翥于虚无之表,其辞跌宕俊迈而不可以方物;抗吾气以与古人之气相翕(见文集《复陈太守宝箴书》)。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慨;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趣,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之喉舌相习,则下笔时必有句调凑赴腕下,自觉琅琅可诵矣(见家训《字谕纪泽》)。盖所以诰及门者如此;所以诏其子者亦无不如此。门弟子著籍甚众;独武昌张裕钊、桐城吴汝纶号称能传其学。汝纶之才大,而裕钊则以意度胜。裕钊初谒国藩,国藩为朗涌王安石《泰州海陵县主薄许君墓志铭》,声之抑扬诎折,足以发文之指趣。裕钊言下大悟,自此研讨王文,笔端日益精进。

汝纶尝谓桐城诸老气清体洁,海内所宗,独雄奇瑰玮之境尚少。曾文正公出而矫之,以汉赋之气运之,而文体一变,放卓然为一代大家。近时张廉卿又独得于《史记》之谲怪;盖文气雄俊不及曾,而意思之诡诙,辞句之廉劲,亦能自成一家(见尺犊《与姚仲实》)。所以推裕钊者甚至。而观裕钊之所以与汝纶相讨究者,则以为:古之论文者,曰文以意为主;而词欲能副其意,气欲能举其辞。譬之车然,意为之御,辞为之载,而气则所以行也。其始在因声以求气;得其气,则意与句,往往因之而并显,而法不外是矣。是故契其一,而其余可以绪引也。盖曰意、曰词、曰气、曰法,之数者,非判然自为一事;常乘乎其机而混同以凝于一;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自然者,无意于至,而莫不备至;动皆中乎其节.而莫或知其然;日星之布列,山川之流峙,是也。宁惟日星山川,凡天地之间生而成文者,皆未尝有见其营度而位置之者也,而莫不蔚然以炳.而秩然以从。夫文之至者.亦若是焉而已。观者因其既成而求之,而后有某者某者之可言耳。夫作者之亡也久矣;而吾欲求至乎其域,则务通乎其微,以其无意为之,而莫不至也;故必讽诵之深且久,使吾之心与古人欣合于无间,然后能深契自然之妙,而究极其能事。若夫专以沈思力索为能事者,固时亦叮以得其意,然与夫心凝形释,冥合于言议之表,则或有间矣。故姚氏暨诸家因声求气之说,为不可易也。吾所求于古人者,由气而通其意以及其辞与法,而喻乎其深。及吾所自为文,则一以意为主,而辞气与法胥从之矣(见文集《答至父书》)。

自吴汝纶以下,传授心法,莫之或异。而以揆诸仲苏所论,如车之合辙,如符之相契;然后知桐城家言因声求气之法,信有建诸天地而不悖,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焉。独念余二十二岁,客会稽陶杏南先生之江西提法使幕,方刻意为文章,日诵韩文,以为定程,声琅琅出户外。而陶公不以为可!谓:“子文畸于刚燥,余尝病之,而莫知其所由然,而久乃知子之病于诵也!古人文有阳韵、有阴韵。而后之人读其文者,抗坠抑扬,当随韵之阴阳而与为翕辟,如曾文正公所谓高声疾读以畅其气,恬吟密咏以探其趣。有宜出之喷薄者。有出之吞吐者。亢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渊泉之下,夫各有所当也。而子之诵异是。有亢而无抑,有高声疾读而无恬吟密咏,有喷薄而无吞吐,大声噌吰,往而不返;此其所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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