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学术史上的道统与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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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学术史上的道统与派分
桑 兵
中国思想学术史上的派分,与道统论渊源甚深。晚近学人尤好以学派讲学术,并且奠定了学术史叙述的基本框架。而判定流派的标准,包括宗师、学说、方法、师承与传人的谱系化、流变
以及地缘关系等,大抵是他人或后人的指认。循此探寻学术发展变化的渊源脉络,容易倒述历史。
深入门户,超越学派,则可以更好地理解古往今来学术发展的渊源脉络和趋向。
关键词 道统 学派 分科治学
作者桑兵,1956年生,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广州 510275)。
晚近研治中国学术史,好以派分。除以各个流派为对象的专题研究之外,在一般综合或分科的学术史著述中,学派也往往是条贯的脉络而成为论述的中心。而在学术发展史上,名目繁多的流派是否实有,如何形成,如何判断其主体与边际或内涵与外延,按照学术流派来研究学术史,其高下良否、利弊得失究竟如何,这一系列问题,前贤与时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异域学人艾尔曼(B. A.Elman)专文讨论了清代学术流派;香港饶宗颐教授所作《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不仅论及史统、治统与道统的关系,还辑录了历代重要的相关史料。按照学术流派来探寻学术发展变化的渊源脉络,固然有简便易行的好处,但也的确存在看朱成碧、倒述历史、以偏概全、简约而不能准确展现复杂事实及其联系纠葛的种种弊端。治学须破除门户之见,而破除的前提是能够分别门户。如果分不清而不分,就并非超越而是识浅。鉴于学派问题至少是近代和当下学人看待中国学术史的重要观念,与其先验地将学派作为研究的实在对象,毋宁探讨这些对象的由来以及研究的路径和方法。
一、道统与派分
1903年《国民日日报》刊载了一篇题为《道统辨》的文章,其结语断言:“中国自上古以来,有学派,无道统。学派贵分,道统贵合;学派尚竞争,道统尚统一;学派主日新,道统主保守;学派则求胜前人,道统则尊尚古人;宗教家有道统,学术家无道统也。吾非谓宋儒之无足取,吾非谓理学之不足言,不过发明宋儒之学为学派,而不欲尊宋儒之学为道统耳。”①清季激进知识人议论学术,主要是借学术话题表达政治理念,《道统辨》的作者也不例外。他说:“中国学术所以日衰者,由于宗师之一统也。宗师之统一,即学术之专制也。统一故无竞争,无
①东大陆图书译印局编辑《国民日日报汇编》第3集,1904年10月出版,社说,第7页。
竞争故无进步。溯其原始,孰非异学消亡之故乎?故道统之名立,始也排斥周末之子书,继也排斥汉儒之考证,又继也排斥魏晋之词章,是则道统未立之先,仅为孔教统一,道统既立之后,更为宋学之专制矣。至宋学之专制成,而凡立说之稍异宋学者,悉斥为事杂言庞,于是更缘饰经传一二语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曰‘道不同不相为谋’。”清代思想学术,虽然方镇大员力持朴学考据,理学始终是朝廷确定的官方正统意识。而道统论本来与正统论密不可分。“圣贤在上,政即道也;圣贤在下,言即道也。”①“君师本于一人,故为统。”孔子以后,君师相分离,道统与治统亦分离。②在这里,反道统其实就是反对清朝统治的正统性,为各种反清的思想学说公开登台鸣锣开道。
不过,道统说不止可以发明宋儒之学为学派,中国学术史上有所谓学派,与道统论关系甚大。陈寅恪《论韩愈》表彰其在唐代文化史上之特殊地位,第一条就是“建立道统,证明传授之渊源”。原因在于“华夏学术最重传授渊源,盖非此不足以征信于人,观两汉经学传授之记载,即可知也。南北朝之旧禅学已采用阿育王经传等书,伪作付法藏因缘传,已证明其学说之传授。至唐代之新禅宗,特标教外别传之旨,以自矜异,故尤不得不建立一新道统,证明其渊源之所从来,以压倒同时之旧学派”。陈寅恪称许韩愈,主旨是想说明“退之自述其道统传授渊源固由孟子卒章所启发,亦从新禅宗所自称者摹袭得来也”。韩愈扫除章句繁琐之学,直指人伦,。“盖天竺佛教传入中国时,而吾国文化史已达甚高之程度,故必须改造,以蕲适合吾民族、政治、社会传统之特性,六朝僧徒‘格义’之学,即是此种努力之表现,儒家书中具有系统易被利用者,则为小戴记之中庸,梁武帝已作尝试矣。然中庸一篇虽可利用,以沟通儒释心性抽象之差异,而于政治社会具体上华夏、天竺两种学说之冲突,尚不能求得一调和贯彻,自成体系之论点。退之首先发见小戴记中大学一篇,阐明其说,抽象之心性与具体之政治社会组织可以融会无碍,即尽量谈心说性,兼能济世安民,虽相反而实相成,天竺为体,华夏为用,退之于此以奠定后来宋代新儒学之基础”。③而陈寅恪推崇新儒学,是因为“新儒家之旧途径”“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在中国“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④他认为,宋儒“皆深通佛教者。既喜其义理之高明详尽,足以救中国之缺失,而又忧其用夷变夏也。乃求得两全之法,避其名而居其实,取其珠而还其椟。采佛理之精粹,以之注解四书五经,名为阐明古学,实则吸收异教,声言尊孔辟佛,实则佛之义理,已浸渍濡染,与儒教之宗传,合而为一。此先儒爱国济世之苦心,至可尊敬而曲谅之者也”。⑤这与清季革新人士抨击道统论的立意截然不同,后者由其当时的感触立论,并不说明道统论的实际历史地位与作用,但是同样看到,道统论的出现,其实是为宋儒之学的新学派张本。建立新道统的目的,就是为了压倒同时的旧学派。
不仅如此,道统论的出现,甚至是中国学术史上产生学派意识的重要因缘。如近代学人所指出:“汉学讲家法,有今文家法,有古文家法,有讲训诂声韵者,有讲典礼制度者,有讲经籍义例者,若不通家法,便非汉学。宋学讲宗派,有程朱学派,有陆王学派,有种种学派,若不中国社会科学 2006年第3期
①②③④⑤
梁廷楠:《正统道统论》,引自饶宗颐《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第235页。费密:《统典论》,引自饶宗颐《中国史学上之正统论》,第356页。
《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01年,第319—322页。饶宗颐教授对此说存疑。
《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陈寅恪史学论文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512页。《吴宓日记》第2册,三联书店,1998年,第10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