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实主义创作问题

论现实主义创作问题

毕建勋

这次国家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的启动，虽然说是一次历史画创作，但必然涉及到一个创作的基本方法与立场问题。我曾经参加过几个研讨会，听倒过几位先生的高论，大意是不要限制艺术风格的探索，尊重艺术家的个性，总之是强调多样化。强调多样化没有什么不对，可是，这些年来，我们的美术创作过多地强调了多样化，弱化了主旋律。主旋律与多样化是互相依存互相推动的矛盾两方面，而且，主旋律是矛盾的主导方面，所以，我个人认为，在历史画创作中，要强调以现实主义以现实主义创作方法为主导的创作取向，这就是历史画创作的主旋律。由国家投资的创作工程更应有意识地扶植这种艺术倾向。然而，无论是历史题材还是现实题材创作，现实主义在今天都碰到了新问题，这就需要我们回到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本身上来做更深入的思考，以解决当今历史题材和现实题材创作实践中所面临的具体问题。

事物总是在发展。现实在发展，现实主义也要发展。古希腊一位哲人说过，世界上没有同一条河流，所以今天的现实主义就是要比昨天发展的现实主义。近年来，现实主义美术颇有东山再起之势，但是，艺术的发展必须是符合艺术内外规律的发展。目前，制约现实主义美术发展关键性的两个外在因素仍旧未发生实质性的关系转变，同时现实主义内在的学术内容与艺术思想也未发生随大时代而变化的实质性发展，所以，现实主义阵营尽管锣鼓齐鸣，但是否真的能胜算在握，尚须冷静地运筹帷幄，置陈布势。

一、现实主义发展的两大关系障碍

现实主义发展的第一个关系障碍是现实主义与意识形态的关系问题。现实主义常常被指责是“意识形态的工具”，是“国家”或“官方”的艺术样式，因而，现实主义美术在所谓的“精英”学术圈的心目中往往是“左”、或“革命”的替代词。必须指出：现实主义的再发展确实需要调整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但是，其内容却不完全是通常被恶意指责的。

就像羊有羊圈一样，具有社会属性的人群，也有一个无形的精神之“圈”。这个象“羊圈”似的无形之网，限定了社会中的个人大体思考与行动的模式与范围。与无限的草原相比，这个“圈”的范围总是有限的，既便是野生的羊群，它们的栖息与迁徒也大体地遵循着一个类似的“圈”，这个“圈”，我们估且地将其称之为意识形态。

不要一提意识形态就想到国家的方针政策、党的指导思想，希望善意的读者不要钻这个空子，因为意识形态毕竟相对独立於国家政权而存在。意识形态包含有国家或执政党所倡导的主流意识形态，在专制的政体里，主流意识形态起着绝对的支配作用，但一般来说意识形态的实际内容要比此大得多。许多时候情形可能恰好相反，无论国家和政党怎样提倡代表先进文化，那个旧的，迟缓变化着的既往意识形态却早已先入为主地殖入了人群的头脑之中，并顽固地消解、变形着哪怕来自“官方”或保持先进性的党的新鲜观念。

那么什么是意识形态？无数个个体鲜活的心路历险与精神体验，经过历史的主观筛选与简化，成为一个地区、国家或民族群体的、经验性的、概念性的思维

方式与经验范围，这就是意识形态。它是个体经验的抽象。与人这种探索性的个体生物相比，意识形态往往是概念的、保守的。颇具意味的是：由于统一的、长时间的社会教育，我们每个人都下载了既往意识形态的软件，每个人都事先被安装了既定的意识形态的程序，这使得意识形态的条例解释对个人现实生活的经验可能性形成了强烈的先入之见，直至规定每个人感受现实、解释生活的方式、角度与结论。因此，我们人群中的绝大多数人往往都成为了既定意识形态概念与条规的坚定捍卫者，具体表现为对新的现实感受与生活意识的排斥与不兼容，对于绘画创作的主题先行和历史概念的重复敷述（比如梅兰竹菊文人写意画），并往往因此产生某种夸张了的历史责任感和道义感。

当然，未经意识形态贯输的“空白人”是不存在的，但是意识形态确实限定了大多数人感性的多样可能性。少数人清醒而勇敢的独特现实体验和独特生活发现，往往须经存在于大多数人头脑之中的意识形态集合体认定后方可成立。一个新的现实发现与现实思考最终进入意识形态，需要经过一个长时间的磨合与渗入，所以，在意识形态概念框架之外的现实生活的表达最初往往与既定意识形态本身呈对立状态。毕竟，现实生活的实际疆域或可能性要比既定的意识形态所能解释的范围要大得多，也超前得多，因为所有的意识形态都是经过提取、简化和主观选择稳定后的意识形态，所以，不论既定的意识形态是如何地排斥、抑制这种对

日新月异的现实生活的新鲜发现，不言而喻

．．．．，现实主义最有价值的着力点就是这种自在于既定意识形态之外的伟大现实生活，而现实主义美术过去的失误与今天可持续性发展的障碍也是没有清醒地处理与意识形态的关系方式。在过去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中，现实主义创作都是意识形态先入为主的，它的主题思想不是

来源于一个艺术家个人的独特发现与独立思考，而是在努力图解既定意识形态的某个观念或概念，这就等于“自宫”或丧失了现实主义最为珍贵的学术品格与艺术品质。

这种抽象的既定意识形态不但声情并茂地规劝个人独立地感受真正的现实、发现现实真正精神蕴含的可能性，不但用它无形的羊鞭使每个个体的人趋同于意识形态的群体简化概念，不但对于历史事件有其通俗化的、老少咸宜的解释，对于不断发展着的现实生活有其一脸圆滑的老练说辞，而且，并不像指责现实主义者们所认为的那样，意识形态只表现为单一的由执政党所倡导的国家主导意识形态，它的类型目前正在变得更加多样和复杂：意识形态的股东们包括了国家意识形态、大众传媒意识形态、传统意识形态、市场意识形态和泊入的西方文化意识形态。所以，制约今天现实主义发展的意识形态力量，主要的并不是国家意识形态，而是这些意识形态的错综复杂的合力。

随着市场经济在中国的掘起与逐渐成熟，政府对于企业都不再是指令性的，何况对于画家画什么画这样一件无关大局的事？事实上，在计划经济时代所形成的那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治意识形态已经不再“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许多旧的主流意识形态的观念已经淡出中国的社会舞台，新的主流意识形态正在形成。新的中国国家意识形态对于艺术创作的规定性作用已经相对地十分宽松，许多画家如果还在用图画表达那种以往的意识形态概念，那并不是现存国家主流意识形态指令的结果，而是由于艺术家们在成长成熟历程中那种使用既定意识形态程序的心理惯性；许多人还在指责现实主义是国家意识形态的工具，这是不对的，因为指责的事实现在已基本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