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复杂系统理论看传统思维方式的历史演变

收稿日期:2008-03-05

作者简介:金吾伦(1937-),男,浙江杭州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科学哲学、知识管理与创新研究。

哲学前沿

从复杂系统理论看传统思维方式的历史演变

金吾伦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摘 要:讨论自近代科学以来思维方式演变的历史进程,它基本上可分为三个阶段:现代主义思维方式,系统论思维方式和后现代主义思维。提出现代主义思维方式的主要形式是机械论。机械论与近代科学伴随而生,系统思维以整体性为目标,但方法仍离不开分割和还原;现代主义思维和系统思维都属于构成论的范畴。复杂性科学的兴起,带来了思维方式的重大变革,使其进入以生成论为特征的后现代。文中还穿插论述了发散式和收敛式两种思维形式在人类整体思维方式演变中的作用。关键词:现代主义思维;系统思维;后现代主义;构成论;生成论

中图分类号:B80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08)03-0024-07

复杂性研究已成为当代科学和哲学研究的一个热门课题。复杂性科学哲学涉及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思维方式问题。随着社会的不断演进,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传统机械论的思维方式受到了严重的挑战,需要有一个新的理性以超越旧有的传统理性。这个新理性应是开放的,以复杂性科学为基础的理性,是一种复杂性思维方式以取代传统的机械论的思维方式。复杂性理论为我们挑战传统机械论思维方式并接受一种与当代科学发展相适应的新思维方式提供了强有力的论证和新的启示。

理解复杂性与挑战传统机械论思维方式是一枚钱币的两面。不了解传统机械论思维方式的弊端、缺陷和局限,就不可能深刻理解复杂性理论的意义和重要性,换言之,对复杂性理解得愈深刻透彻,就愈能意识到传统机械论思维方式的缺陷,就愈能深刻认识到以复杂性思维方式替代传统思维方式的必要性与重要性。以下从讨论两种思维方式入手,以阐明人类思维方式演进的历程。

一、两种思维方式

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在他的5必要的张

力6一书中阐述了收敛式思维和发散式思维这两种思维方式。他提出,有的科学家具有/发散思

维,,走向不同方向的自由,,抛弃旧的答案,和开辟新的方向0,也有的科学家认为/全部科学工作具有某种发散性特征,在科学发展最重大事件的核心都有很大的发散性0。库恩认为,/某种收敛式思维也同发散式思维一样,是科学进步必不可少的。这两种思维形式既然不可避免地处于矛盾之中,可知维持一种往往难以维持的张力的能力,正是从事这种最好的科学研究所必须的首要条件之一0。[1]也就是说,发散式思维和收敛式思维在科学研究和科学发现中都有各自的作用。爱因斯坦是发散式思维的代表,而迈克尔逊(测量光速)和密立根(测量电子电荷)则是收敛式思维的代表。科学要取得进展,就要使这两种思维方式之间保持某种张力。没有高度思维活跃和思想开放的发散式思维就没有科学革命,但如果没有以收敛式思维为特征的常轨研究,科学传统的革命也就无从谈起。

1990年5月18-19日,在提交给M I T 召开的庆贺Tho mas .Kuhn 对科学和哲学所做贡献的Kuhn p s Conf erece 论文中,笔者写了以下一段话:库恩关于两种思维方式的观点在培养人才方面具有启发性的教育意义。发散式思维和收敛式思维对科学的发展都是重要的。教育家们都认可,库恩的观点在中国也是适用的。库恩在给笔者的回信中说:你关于在科学中培养收敛式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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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式两种思维都是需要的强调尤其使我高兴。这是我工作的一个方面,但却少为人所注意,而我认为,强调这一点是重要的。

作为后现代主义鼻祖的尼采曾使用/阿波罗式0和/狄奥尼索斯式0来描述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维方式和世界观。尼采所说的阿波罗式思维就是库恩所说的收敛式思维,而狄奥尼索斯思维就是库恩所说的发散式思维。不同之处是,尼采所用的是一般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而库恩则将它们应用于科学研究的实践中。而阿波罗式思维方式源自古希腊太阳神阿波罗,意指井然有序、平衡和谐和有纪律;而狄奥尼索斯式的思维方式源自古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它常给人狂喜、热情和强健勇敢的精神。尼采批评现代人过度高估了阿波罗式思维方式的本质,而丧失了狄奥尼索斯式思维方式的本质。尼采的观点是,阿波罗精神和狄奥尼索斯精神虽然都是人类心理的重要本能,但是人们往往只强调阿波罗式的、充满纪律的知识性。尼采主张,发挥狄奥尼索斯精神才能使人强健勇猛,接受生命本身所能留给我们的最粗暴无理的苦难,同时在人生终结时,能愉悦、情溢辞表、疯狂而又欢快地肯定生命。这里的意思是,两种思维方式对人类的生存发展都是必要的,但要适度,不可过高估计其中的一种而低估另一种。现代人则过度高估了阿波罗式思维方式,而忽视或低估了狄奥尼索斯式思维方式。

思维方式有一个生成、发展和演变的过程。机械论思维方式自近代科学兴起以来,在人类认识世界中越来越占主导地位。应该承认,对早期的神学思维方式来说,机械论思维方式乃是一种发散式思维。例如,牛顿最初的研究是发散式思维起主导作用的,他的研究是与炼金术士、神秘主义者和自然神论者的观念相对抗的。只是到后来,人们的思维方式渐渐都收敛于机械论思维方式,以至最后成为收敛式思维方式的典范。这种思维方式是伴随近代科学兴起而逐渐形成发展的,其初期代表人物是科学家牛顿和哲学家笛卡尔,到20世纪前期在逻辑经验论那里以其物理主义而达到顶峰。他们把物质世界看作是一架可拆卸、可分割的机器,直到分解成为分子原子)宇宙是一部可拆分机器,并由此而导致典型的还原论。这种还原论有三个基本假设:

1.所有事物都可以分解还原为其组成要素,要素可以由其他东西替换;

2.将所有要素加到一起,便得到原物的整体;

3.如果解决了各个要素的问题,就相当于解决了整体的问题。[2]

机械论思维方式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它在大大推进科学发展的同时,又在人们头脑中根深蒂固、影响深远。正如尼采所批评的那样,/现代人过度高估了阿波罗式思维方式的本质,而丧失了狄奥尼索斯式思维方式的本质0。从空间维度上说,它影响到社会各个领域;从时间上说,直到今天,它仍然在支配着我们的生活。尤其在中国,自近代科学传入以来,社会生活中主流思维方式便逐渐由这种机械论思维方式所支配。虽然由于系统论引进中国,但由于人们的思维惯性,系统整体论思维方式仍带着机械整体论的深深烙印。如果机械论者说宇宙是可分物质组成的机器,那么系统论者说,系统是若干部分组成(子系统)的集合。

复杂性思维方式是在20世纪后半期由于混沌理论、耗散结构理论等新科学的发展,特别是复杂性科学的勃兴和引入中国而受到重视。它在今天明显地显示出发散式思维方式的特征,而不再收敛于传统的机械论还原论思维方式。复杂性思维方式为什么是合理的?首先是因为人类已进入知识经济时代,托夫勒称之为/第三次浪潮时代0,也被称为/后工业时代0或/后现代社会0。在这个时代里,/创新、复杂性研究和生态文明已成为其主要特征0。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的视野大大地扩展了,探究的范围也随之扩大了,已经超越了原先那种简单的机械式思维传统,经过了一般系统论而今正在向复杂性思维进军)))/趋进复杂性0。而对复杂性的探究,机械论思维方式已经不够了,不适用了。传统思维方式是建立在原子论假设基础之上的,它是线性的、因果决定论的,无法应用于非线性的、具有随机性现象的复杂性研究。而研究复杂性需要有一个新的研究框架,一种新的思维方式。这种新框架和新方式,我们称之为/复杂性思维方式0)))它对/研究复杂性具有特殊价值0。这种/特殊价值0体现在以分析方法为代表的传统思维方式已不再适用了。它的作用如库恩所说,促进旧思维方式的革命性变革,从而产生了复杂性思维方式。只有应用复杂性思维方式才能获得新成果。因为/技术的力量已经为科学打开了一种新的可能性0。在此之前,/一种最重要的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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