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汐音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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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羁旅

黛色的山峦在夕阳里愈发的模糊,山脚下坐落着几户人家,小桥流水蜿蜒着一派温柔,可毕竟不属于汲汲行路的旅人。牵着瘦马的行客驻足望了望,沉默着走向他的天涯。秋风缠绕着枯藤,传来萧瑟的声响。正如他的一生。光明旖旎处落笔喧哗,沉寂寒凉处落叶白发。

马致远,字千里,号东篱。青年时也曾有仕途抱负,无奈造化与命运令他堪堪蹉跎岁月,郁郁而不得志,渐渐心灰意懒,隐居田园,衔杯击缶以自娱。庙堂之中少了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俊彦,却使得华夏文史上多了一位元曲大家。

他所作《汉宫秋》,是元曲四大悲剧之一,讲述了奇女子王昭君与汉元帝生离死别的悲剧故事。常言有说,写他人者亦如他人,笔端写就了他人的爱恨,破开故事里的曲折,却也是自己的悲欢。浮生落拓,谁不曾向明月寄托些

期望,只是造化多艰,世事无常,伶仃的心事也在秋风里打着旋,很快飘远了。

《天净沙?秋思》是他在晚年羁旅途中所写下的,被后世誉为“秋思之祖”。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如此评价:“寥寥数语,深得唐人绝句妙境。有元一代词家,皆不能办此也。”

风霜加身,荒凉来路,古道西风,天涯的断肠人,回眸时也曾是,在高轩或在林下,以婉转调子,唱着“东篱本是风月主”的青衫闲客。

春色年年

少年背着行囊出城时,正下着细细密密的雨。走过了城外的石桥,走过了石桥边的小茶棚,再回头时,城门上青灰色的“扬州”二字已经被雨雾隔了很远,模模糊糊,就像

时光流走时的模样。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转身走向了春草绵延的远方。

辗转十数年,南唐开国。少年也不再是少年,他入了京都,风华正茂一身才艺,被国君几番青眼,而后出仕入相。然而,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世事无常几乎刻进了每一寸光阴里。朝堂中的党派之争,强国环峙的天下格局,无一不在动摇着南唐的根基。

长久地在官场沉浮,两次出任宰相,几起几落,已知天命的他早已经见惯春秋。年年烟雨,却依旧忍不住贪恋,低声询问白驹过隙的岁月:年年春光,不知这样的燕子,这样的亭台,会年年都有吗?

最后的两年,他被罢去宰相的官职。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听着屋檐下落花的声音,从前的闲愁却不在了。后来终于又起了迷蒙雨雾,还是少年时候的那座扬州城,还是那座风波桥,他拄着杖藜远远地望着,白鹤飞向了江天一线处,垂髫孩童的纸鸢仍在流云那端。

他去世当年,赵匡胤黄袍加身。又十五年,北宋灭唐,而后吴越王入开封,五代十国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他是南唐词人冯延巳,字正中,笔下多闲情逸致,王国维先生曾赞其“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酒月中秋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是辛弃疾隐居江西上饶时写下的诗句。那时候的稼轩诗人,感叹生年近半,却怅惘,交游零落,知者只余二三子。

辛弃疾是南宋诗人、爱国将领,出生时,宋朝北方的疆土已沦陷金人之手。少年时的他立志恢复中原,果敢起义,抗金雪耻,这使他名重一时,并得到宋高宗青眼,任他为江阴通判,而后辗转亦得重用。俗语有云,乱世出英雄,然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辛弃疾多次上书抗金北伐,写下不少建议书,如著名的《美芹十论》、《九议》等,奈何南宋朝廷积弱,主张缓

战甚至不战。他出色的军事才干,满腔的热血和北伐的决心,终是免不了与古往今来郁郁埋首的人落得同样结局。

闲云野鹤固然是情致丛生的人生,可当他登高望远,临川听潮时,剖开心里沉重的关口,其中俨然是对剩水残山的痛惜,对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家国飘摇的慨叹。

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

开禧元年,他出任镇江知府,登临北固亭,凭高望远,抚今追昔,写下了怀古诗的传唱千古之作。但,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使他被迫离职,彻底击碎了他报国的期望。

两年后,朝廷再次起用他,诏令刚到铅山,他已身染重病,卧床不起,只得上奏请辞。次年秋,他带着满腔的愤怒与爱国之心离开了人世,享年六十八岁。据闻,他临终时,依然仰天大呼:“杀贼!杀贼!”

世事长揖

遇见他,在时光的最前端。

垂髫童子的模样,临窗摇头晃脑吟诵着诗句,天井里月上中天,清辉洒满一庭院,婆娑又多情。

后来靠坐在桥边的柳树下,膝上置着本《东坡乐府》,桥下摇橹声、水声绵绵不绝,却自成一番词中景致,仿佛那个衣衫飘举的词人正立在舟头,将而去往更远处的烟波里。日薄西山,天色昏暗,逐渐也看不清书上的字迹,揉着酸涩的双目辨出那几句——“尚馀孤瘦雪霜姿”和“诗老不知梅格在”。

再后来终于长成个少年模样,也将足迹印在了许多山巅和云端,光阴里总是软红锦绣与恣意的欢谑,仿佛只需抖擞衣袖三两下,便有长风卷我上瑶台。也忘记了最开始倚在喧嚣水边,那些最寻常的温情和诗意。

又念及他时,已经走过了许多的路。老旧的乌篷船,寥落的青衫和单薄的行装,归乡去。一如来时的模样。读的还

是那卷诗词,读的还是那个人,此时的他是一个背影,以竹为杖,以芒鞋胜过万千快马,行走在烟雨深处。也像一株立在山风里的松,满身崎岖风雨加身,却依旧睥睨着千秋山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垂暮的他,这样对自己说。

合上手中书卷,靠着船壁,信手捞过几缕月色枕着,阖眼睡去。水声也渐渐远了,人间百年,忽如一梦。从前的流水小桥,窗前月落,也渐渐重又聚合出了轮廓。

他是北宋的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词话三境

静安先生王国维做学问讲究三境界:

其一,“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仿佛可以看到少年豪气志存高远,说不尽平凡人的鸿鹄志,孤独客的家国心;

其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个求索的过程,苦,却心甘情愿;

其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境界当是最美的,在重重叠叠的压抑里,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中,那个收获的瞬间好像跳跃着顿悟的璀璨。但是,人生境界如此之人,恐怕也只有静安先生这样的大家了。树下品茶读书的时候,细嚼这文字,我却读出了另外一番感觉。原来此三重境界,竟也是也可以推及爱情的。也许曾有个温婉的女子,大约也曾独上高楼,心忧着望不到的今后。而相同的岁月里,也有那背着行囊的少年考生,低头走过落日下的荷塘。等待的日子向来漫长,姑娘日日翘首盼望着少年的书信,眉梢眼角写满了相思和心忧。直到发榜日已过许久,却与那人断了音讯。又逢上元节之夜,念及往年与少年携手同游,而今却不知那人身在何处,姑娘心中一片郁郁。蓦地在不经意回眸时,她瞧见了一道身影,此刻半空中烟花忽地炸开,照亮的正是那少年郎含笑的眉眼。

你看,这故事不正是应了静安先生的三境界么。

觅得浮生半日闲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夜色深处隐约传来桨声,不消片刻一只乌篷船荡过了弯弯的石桥,在狭窄的河道中悠悠穿行。水乡灯火的倒影投在河中,被水波漾得格外生动。两岸的阁楼上飘来婉转的唱腔,伴着丝竹声,一丝一缕地缠绕在镂空雕花的窗棂边。这是两百年前沈三白生活过的苏州城,那万家灯火里,有一盏是属于沈复和陈芸的。

“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饭菜,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漫长的时光里,陈芸终于还是和沈复将清贫单调的生活,过出了清雅温暖的意味。只不过,这半生的锦绣年光,尽

在一句“芸竟以之死”里收束,从此三白只身天涯,风露满肩。

旧年的六七月,她曾身着男装同他观神诞花照。游遍庙中,无人识出她是女子。花开在头顶身侧,一路行来是人潮熙攘和喧闹的盛世烟火,沈复和陈芸并肩驻足于一盏画着白首鸳鸯图的精致宫灯下,灯火从他们头顶温柔地倾泻,照出两双误以为能共彼此相偕白首的眉眼。

嘉庆八年三月,扬州城的柳枝上抽了新芽。陈芸旧疾复发,药石无力,殒在了料峭的春寒里。

又七十年,清人杨引传于苏州一僻静冷摊发现《浮生六记》的残稿,至此《浮生六记》得以刊行,传于后世。

两百年前的最初,因“天之厚我可谓至矣,苟不记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便有了沈三白六种迥异的生平记述,便有了《浮生六记》,便有如今隔了百年的人间此世,你我诗意的相聚。

在乎山水

安徽滁州群山环绕,其中有座山,望之蔚然而深秀,名为琅琊山,沿途而上六七里,有泉自两峰之间蜿蜒而下,名为酿泉。山势回环,山路几番曲折,不久便可见一四角飞檐的亭子踞于泉水之上,作亭者,山中的和尚智仙,名之者,乃北宋一代名臣欧阳修,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北宋中期,国家积弱弊病初显,欧阳修主张新政以匡扶社稷,然而朝中守旧派与之政见不合,新政屡屡受阻,他亦数次被贬谪。只是心境却能在诗酒之中豁达开朗。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晩不须嗟。早已看过满城的洛阳花,一生曾有某一刻亦是足够。

欧阳修迁至滁州任太守,琴一张,棋一盘,酒一壶,书万卷,借以滁州的山水景致,陶然其间,怡然自乐,滁州四时之景皆落入他笔下。他时常与吏民一同出游宴饮,而宴中苍颜白发,饮少辄醉,颓然乎其间者,必是太守醉也。

而醉翁之意向来不在酒,只在山水之间,踏山踏水,得之心而寓之酒。

贬谪生涯里,他不是风云变幻的京都中某位重臣,亦不是清冷桀骜却自苦身世的文人,他是与民同乐的一方长官,他是闲暇的风月客,是时光打磨后愈发锃亮的旷达潇洒;是轻舟短楫中的赏月人,是西窗落座茶酒皆可的随遇而安。此日,欧阳修由滁州前去扬州任知州,离别时春光正好,他眯起眼望了望远处开了满山的花,笑了笑,低低念了句诗便转身离去:“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

快然去忧

醒来时,有些热烫的光洒在脸上,日悬中天。

只记得昨夜正读至“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便提着灯烛,在紫竹林里闲步些许,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绕回屋前时,取了酒盅来,却似乎饮多了些,眼前的景物也不甚清晰,像是隔壁那耿直呆板书生作的画。再后来只觉得袖子被大力一扯,便顺势跌坐下来。再支起身子时,眼前竟

是一副棋盘,灵台忽地一派清明,对面正端坐着周公那老儿,笑得只见长眉不见眼。

黑白山河,对坐那老儿很快便溃败如山倒,忍不住大笑之际,却陡生迷糊,又有些飘飘然,再睁眼时天幕高阔,一轮明月如在咫尺,起身四顾一望,竟置身在船中,船外波浪翻涌。天风呼啸着往东而去,不远处的迷雾很快便散去,船亦顺风渐渐行近,借着月光,一座仙山孤岛遗世独立般浮现在眼前。

将船系在岸边的礁石,还未待看清这仙山到底是何模样,一个浪头迎面而至将我卷入海中,最后模糊中却生了几分兴致,如此便可拜会拜会阎罗王了,只是可惜身边未曾带些好酒。

回忆至此不觉长叹,如此境遇却比这无趣人间好上许多,怕是再难有了。振了振衣袖正欲起身,几枚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便睡在了脚边。俯身细看,皆圆润可爱,五彩斑斓,与那座仙山岸边的石头别无二致。

生年不满百,可这偌大人间总有许多人常常怀着千岁忧愁。只是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信手捡起那几颗石子便放进了花盆中。盆中随意种着棵瘦弱的桃树,本是趁隔壁那书生不留意,从他院里拔回来的,如此,来年便可尝得蟠桃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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