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和李学勤对《左传》看法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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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33No.11

Nov.2012

第33卷第11期2012年11月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

Journal of Chifeng University (Soc.Sci )《左传》是中国第一部完备的编年体史学,它内容丰富详实、语言简洁优美,在中国史学上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很多史学大家对其都有过较高的评价。钱穆先生和李学勤先生关于《左传》的看法较为典型,钱先生在《中国史学名著·左传篇》中这样说:“我认为我们要研究古代的中国史,我们便该拿这部《左传》做我们研究的一个基准。即由此上来建立我们一个基本标准的看法。”[1]47而李学勤先生在“2009年两岸四地‘《春秋》三传与经学文化学术研讨会’”上提出《左传》是研究古代历史文化的基础的观点[2]。

两先生在文章中所阐述的问题是共同的,即《左传》在历史研究中的地位和意义,他们也对此予以充分肯定,因此具有较强的可比性。

一、观点相同处

钱穆先生认为《左传》是研究古代中国史的基准,李学勤先生认为《左传》是研究古代历史文化的基础。在他们的具体论述中,笔者发现他们在对《左传》的一些看法达成了共识,如对《左传》真实性和内容丰富性的肯定,并且这两点共识构成了两先生立论的基础。

(一)对《左传》真实性的肯定

从汉代起,学者们就对《左传》争论不休,争论的焦点是《左传》传不传《春秋》的问题。对于《左传》是否可信的问题,古人很少论及,即使有人提起,也认为《左传》比《公羊传》和《谷梁传》更为可信。《河南程氏遗书》中记载:“问:‘《左传》可信否?’曰:‘不可全信,信其可信者耳……’又问:‘公、谷如何?’曰:‘又次于左氏。’”[3]吴澂:“先儒固言之,载事则左氏详于公谷,释经则公谷详于左氏,意者左氏必有案据之书,而公谷多是传闻之说,况人名地名之殊,或因语音,字画之舛,此类一从左氏可也。”说《左传》是伪书的,就是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他说《左传》是刘歆为了助莽篡汉伪造的。康有为在当时的学术界影响力是比较大的,这一说法也被很多人接受。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中论述庄子所处的

时代背景,依据的是《春秋》而不是《左传》,就是认为《左传》是伪书,不可作为史料使用[1]37。《左传》是真是伪在当时已经成为一个大问题。

在疑古之风占主导地位的时代,钱穆先生坚持实事求是的求学精神,批评康有为、崔适对《左传》真实性的怀疑,对论证《左传》不是一本伪书做出了重要的贡献。1929年钱穆先生写成了《刘向歆父子年谱》,对康有为的论点进行讨论,他在自序中举了28个例子来证明包括《左传》在内的古文经并不是刘歆为了助莽篡汉伪造的,《左传》也自然不是刘歆割裂《国语》而成[1]37。这本书在当时学术界产生了重大的影响,关于《左传》是伪书的说法也就烟消云散了。

1936年,日本学者津田左右吉写了一本叫《<左传>之思

想史研究》,认为《左传》是不可信的。罗倬汉先生看到了津田的这部书,认为毫无道理,于是写出了《<史记·十二诸侯年表>考证》一书,指出司马迁看到的《左传》和我们今天看到的《左传》完全相同。钱先生非常重视这一成果,为其写序。在其中预言:“再过几十年之后,风气已经过去,所有人都知道《左传》是真书,《史记》是根据《左传》的,那些异说也就不存在了。”[2]从现在来看,钱先生的预言已经成真,虽然不能说所有人都这样认为,至少《左传》是真书已经在学术界成为定论,《左传》已经成为历史工作者研究的重要材料和依据。

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在20世纪30年代在《古史辩》第6册的序中说:“中国现代之史学界有三种趋势,即信古、疑古及释古。”[4]这种提法已经成为学术界的公案,李学勤先生比较赞同。2002年他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做了《走出疑古时代》的报告,指出疑古曾经在思想史上起到起到过很大的作用,但是怀疑过度,难免会造成古史的空白。要对古代历史文化做出实事求是的评价,不能不摆脱相关观点的束缚。现在考古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为“释古”提供了重要条件,我们可以运用王国维先生的“二重考据法”或者香港饶宗颐的

钱穆和李学勤对《左传》看法的比较

赵文宇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合肥

230039)

摘要:《左传》是中国史学的一本名著,许多著名的史家都对其称赞有加。本文对钱穆和李学勤先生对《左传》的观点加

以比较,发现他们理论的基础是相同的,即肯定《左传》真实性和记载内容的丰富性。区别在于两者看法的适用范围不同,由此彰显出一位通家和专家学术视野的差异。且钱穆强调《左传》的“基准”功能,李学勤强调“基础”功能,笔者认为这和疑古思潮在中国学术界势力的消长有密切关系。

关键词:《左传》;钱穆;李学勤中图分类号:K0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2)11-00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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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考据法”,即地下材料和纸上材料相互参证,重新研究古代历史文化[5]。

李学勤指出,早在西晋时,《左传》专家杜预就使用了这种研究方法,他把地下发现的《竹书纪年》等新材料和《左传》进行比较,发现“注所记多与《左传》符同”。由此可知,《左传》并不是伪书。李学勤也确实把《左传》作为重要的依据来使用,这在他的著作中很常见。

这里笔者也可以就两位先生对“古”的态度问题做一个比较。钱穆先生既不是盲目的“信古”,也不是持有纯粹“疑古”的态度,而是先进行资料审查,然后融会贯通,将两者结合起来,这和冯友兰先生所提倡的“释古”的态度颇为相似。钱先生在学术研究中并不排斥“疑古”,而是持兼容态度,把审查资料作为其研究的一部分。20世纪90年代,李学勤先生提出“走出疑古时代”的口号,提倡用“释古”代替“疑古”。同是“释古”,涵义却迥然不同。李先生指的是将古代文献研究和考古研究结合起来,对整个中国文明做出重新估价。对待“疑古”则是持完全对立的态度。可见两位先生的“释古”是貌合而神离。

(二)对《左传》内容丰富性的肯定

钱穆说:“《左传》是中国最先第一部最详密的编年史。专讲历史价值,孔子《春秋》,可说还远在《左传》之下。”[1]45他认为《左传》中包含着天文历法、地理、氏族、政治制度、朝聘盟会制度、人的称呼、军事、礼俗、工商业、蛮夷戎狄这十件大事,还含有丰富的思想。研究一个时期的历史,也就要研究这些内容。所以说:“历史的大体段,《左传》都有了。”这就使得《左传》含有了极高的历史价值。因此,钱先生一再强调,研究那240年的历史乃至整个中国史,一定要看看《左传》。因此,《左传》可以作为研究古代(指先秦)中国史的基础。《西周书》太简单了,再往上去的著作更为简单,而《左传》比较详细,我们能把这240年认识清楚了,根据这个认识往上推,就可以研究中国古代史。

李学勤先生并没有直接说《左传》的资料有多么丰富,他讲到了《左传》的历史价值,比如《左传》是我们建立古史系统的主要依据,《左传》是我们研究古代经典的基础。《左传》能发挥这么重要的历史作用的关键,就在于它蕴含着极为丰富的资料。这一点可以说是《左传》重大历史价值的重要基础。因为《左传》资料极为丰富,远远超过了同时代其他的书籍,所以《史记》建立古史系统时采纳《左传》的内容最多,《左传》也就成为了我们建立古史系统的最重要最原始的依据。现在考古出土的铭文等,比如“王子午”,其他同时代的文献却无法释读,却在《左传》中找到依据。《左传》资料的丰富性由此可以呈现。

这一观点,不仅这两位学者所独有,而是古今学者关于《左传》达成的共识,无论他们认为《左传》传不传《春秋》,其言事相间的记载方式、丰富的内容都是无容置疑的。啖助说:“《左氏》比馀传,其功最高,博采诸家,叙事尤备,能令百代之下,颇见本末,因以求义意,经义可知。”晋干宝认为《左传》要在《史记》之上,很推崇《左传》,并在《史议》中写道:“丘明能以三十卷之约,扩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孑遗。盖立言之高标,著作之良模也。”[6]刘知几在其名著《史通》中《申左》篇中写《公羊》、《谷梁》有五短,《左传》有三长。其中第二长就是:“丘明既躬为太史,博总群书,至如梼杌、纪年之流,《郑书》、《晋志》之类,凡此诸籍,莫不毕睹。其《传》广包它国,每事皆详。”[7]

二、功能不同

两位先生讲的都是《左传》对于历史研究尤其是中国古代史研究的价值和意义,但是他们强调的《左传》的具体功能是不同的。钱先生侧重于《左传》的“基准”功能,李先生侧重于“基础”功能。

钱穆先生说《左传》是研究古代历史的基准,也就是说《左传》能够衡量古代历史,有辨别真伪、去伪存真的功能。这一功能的具体表现为:首先,以《左传》为基准,可以检验古代典籍的真伪。我们看完《左传》就可以发现,《尧典》中所记载的政治组织要比春秋时代更为高明,《禹贡》中的“九州”观念《左传》却没有,由此断定这两部书是伪书。其次,以《左传》为基准,也可以作为检验研究上古历史的观点和《著作》是否合理。比如春秋封建说,从《左传》中所描述的社会来看,是和西欧的封建社会有显著不同的。还有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根据《周易》和甲骨文断定中国当时还是渔猎社会,用《左传》来检验的话就可以发现,这种观点是违背世界人类历史演进的常轨的。最后,以《左传》为基准,可以检验秦汉以后的历史。古代史可以作为研究下面历史的一个基准观点,而《左传》又是研究古代史的基准观点;读二十四史要先读前四史,而《左传》就是读前四史的基准。因此可知,左传也是秦汉一下历史的基准。

李学勤先生说《左传》是研究古代历史的基础,和钱先生不同,他着重强调的是《左传》的建设和解释的作用。他是通过这两方面来说明的。首先,《左传》建立了我们古史的系统。仔细推算来,中国的古史系统是由《史记》建立的,而《史记》上古史的资料来源主要是《左传》,所以《左传》可以说建立了中国古史的系统。其次,《左传》是我们研究古代文化,包括古代经典的基础。河南的淅川下寺一号墓发现的大鼎上有长篇铭文“王子午”,又称“令尹子庚”,湖北当阳季家湖出土的铜钟的文字“王卑命竞平王之定救秦戎”,澳门有一批流散青铜器上的铭文“竞平王之定”,这些在古书中只有《左传》有记载,要是没有《左传》,这些文字永远得不到解释。

钱穆先生突出强调了《左传》的基准功能,李学勤先生则突出强调了《左传》的基础功能。笔者认为两先生在此问题上的不同认识与疑古思潮有着密切的关系。从新文化运动到20世纪40年代,疑古思潮在学术界颇为流行,成为带有制约着学术界整体走向的一种社会思潮。“疑古学派几乎笼罩了全中国的历史界,……当日在各大学中的势力几乎全为疑古派所把持”[8]。一切前人传承下来的文献资料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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