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的文学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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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荆潭唱和诗序》:
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眇; 欢愉之辞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 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贵 人气满志得,非性能好之,则不暇以为。
韩愈的“不平则鸣”Hale Waihona Puke Baidu际上包含了“穷而后 工”和“通亦可工”的正反两个命题,因而显 得更宏通。
《送高闲上人序》: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伎,喜怒窘穷, 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 动于心,必于草书发之。观于物,见山水 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 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 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 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 后名世。
有时韩愈用“文辞”“辞章”“词章”来代替 “文章”: (1)愈叔父当大历世,文辞独行于中朝。 (《科斗书后记》) (2)近怜李杜无检束,烂漫长醉多文辞。 (《感春四首》) (3)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 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无疑 也。(《柳子厚墓志铭》) (4)声名词章行于京师。(《窦公墓志铭》) 这些用法里,(1)中“文辞”指“文章辞 采”;(2)中“文辞”指“文章词藻”,偏指 “诗、赋”方面;(3)“辞章”“词章”指柳宗
这些人都是历史进程中被选择出来又为文化史所确证的“善鸣 者”。
从“鸣”的角度看,没有好坏精粗方面的区别,这 反映了韩愈融思想、学术、历史、文学为一体的杂文 化观念或广文化观念。这些人或以道或以术或以文辞 鸣。在对这些鸣声内涵作选择去取时,韩愈从自然人 生与历史文化的交融中确立了他自己的“文统”和 “道统”观。 《原道》 “道”的内涵:“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 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 昆弟、夫妇;其服丝麻;其居宫室;其食栗米果蔬鱼 肉。”
宋· 严羽《沧浪诗话· 诗辨》:
(学诗)须熟读《楚辞》,朝夕讽咏以为之本; 及读《古诗十九首》、乐府四篇,李陵苏武汉 魏五言皆须熟读,即以李、杜二集枕籍观之, 如今人之治经,然后博取盛唐名家,酝酿胸中, 久之自然悟入。 又说: 诗之极致有一,曰入神。诗而入神,至矣, 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
明· 高棅《唐诗品汇》序:“开元天宝间,则有李 翰林之飘逸,杜工部之沉郁,孟襄阳之清雅,王右丞 之精致,储光羲之真率,王昌龄之声俊,高适、岑参 之悲壮,李颀、常建之超凡,此盛唐之盛者也。” 明· 宋濂《答章秀才论诗书》:“开元、天宝中, 杜子美复继出,上薄风雅,下该沈宋,才夺苏李、气 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真所谓 集大成者,而诸作皆废矣。并时而作有李太白,宗风 骚建安七子,其格极高,其变化者神龙之不可羁。” 李东阳《怀麓堂诗话》说:“诗有五声,全备者 少,惟得宫声者为最优。盖可以通众声也。李太白、 杜子美之诗为宫,韩退之之诗为角”。
——抑李扬杜
韩愈《调张籍》说:
“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 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据说 这是讽刺元稹的。 《荐士》说:
“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勃兴得李、杜, 万类困陵暴。” 还有《醉留东野》《城南联句》《石鼓歌》《酬 司门卢四兄云夫院长望秋作》《感春四首》等诗 中均将李、杜并提,没有轩轾之意。
韩愈眼中,李、杜是定位在古典主义风格的 大背景上,没有对李、杜的全面成就进行评价; 韩愈赞赏的是李、杜大禹治水式的“垠崖划崩豁, 乾坤摆雷硠”的勃兴诗歌、开辟诗史坦途的巨大 魄力,欣慕的是李、杜诗歌使“万类困陵暴”的 超强艺术表现力,以及代表整个盛唐“雄壮浑厚” 艺术风格的诗歌规范的意义,但由于李、杜在当 时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甚至存在严重褒贬的情 况,因而韩愈提倡李、杜并尊,树立李、杜最高 的诗史地位,就具有非同寻常的重大而深远的诗 史意义,同时也表现了韩愈欲回归开天盛世的诗 歌理想和取则盛唐的创作意图。
《南山诗》是“文备众体”的典型:它铺排景物,繁 富炫博似赋,历叙三次遭贬而登山似记,整体上看是 赞美京城近郊景物及自然功镌造化又似颂赞。此外, 如记载史实夸耀功德的《元和圣德诗》似颂体,《桃 源图》《落齿》似记与论体,《嗟哉董生行》《县斋 有怀》似传体,《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岳阳楼别 窦司直》又似书体,《孟生诗》《送惠师》又似序体, 《永贞行》《荐士》《龊龊》则是典型的论体。 方东树《昭昧詹言》说: 韩公诗,文体多,而造境 造言,精神兀傲,气韵沉酣,笔势驰骤,波澜老成, 意象旷达,句字奇警,独步千古,与元气侔。 并称赞“实由读书多,笔力强,文法高古。而文法 所以高古,由其立志高,取法高,用心苦,其奥密在 力去陈言而已。”
韩愈的这种文章观念意义何在? 首先,这种观念能让韩愈的阅读视野更开 阔。因为他持“六经皆文”的观点,其“文 学”观念中又包容了经史百家学说,所以他 对待前代文化遗产态度就非常通脱,能体会 各种典籍的精深奥义。 其次,韩愈“六经皆文”的观念,使他能 打通诗文的界限,取得新的成就。如果说柳 文还能与韩文并列,是因为他们都持“文以 明道”的观点,并且对六经百家持基本相似 的看法的话,那么韩诗与柳诗则因为观念差 别,而成就不在同一层次。
三、复古背景上建构“李杜并尊”的盛唐观念
元稹《杜工部墓系铭并序》: 余观其(李白)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 诗,诚亦差肩于子美矣。至于铺陈始终,排比声韵,大 或千言,次犹数百,辞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 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 白居易的评价:
诗之豪者,世称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 矣,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 。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 至于贯穿今古,尔见缕格律,尽工尽善,又过于李。
柳宗元认为诗、文具有不同的源流和不同的体性 特征,文本于经,本于著述,因此“高壮广厚, 词正理备”,而诗则本于比兴,本于《风》 《雅》,要“导扬讽谕”,因此“丽则清越,言 畅意美”。他还认为“秉笔之士,恒偏胜独得, 而罕有兼者 。厥有能而专美,命之曰厥艺。虽古 文雅之盛世,不能并肩而生。”柳宗元古文方面 取得很高成就,而诗歌却拘于较狭窄的气局,气 象远不及韩诗森严阔大,含蕴也不及韩诗包孕宏 深,显然与他持诗文难以“兼胜”观念及强分诗 文畛域的文学观点密切相关。文学史上只有韩愈、 欧阳修、苏轼等少数作家能取得各体兼工的成就, 我认为都与他们具有一种开放的心态和杂汇多种 文体的特征而融会贯通的观念有联系。
“文章”的概念比较复杂,含有多种意义:
(1) 沿袭不同,复之无由,考于今,诚无所用之,然 文王、周公之法制粗在于是。孔子曰:“吾从周。” 谓其文章之盛也。(《读仪礼》) (2) 沉浸浓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 (《进学解》) (3) 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荆潭唱和诗 序》) (4 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荐士》) (5) 酷好学问文章,未尝一日暂废。(《潮州刺史谢上 表》) 这些诗文中的“文章”,有的指三代的“文化礼乐 制度”((1)),有的指“诗、赋、文”((2)(5)),有的 偏指“诗、文”((3)(4))。
显然这是一个与人生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生命实 体,又是维系和谐的社会秩序的纽带,是相生相养与 伦常关系的具体可触摸的东西。
当道统面临传人“择焉不精,语焉 不详”及佛老浸蚀而衰落不济的艰难 境地时,
他毅然要通过恢复文统来拯救道统 的失坠, 说:“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 而韩愈乃欲全之于已坏之后”(《与孟 尚书书》)。
《进学解》:“上规姚、姒,浑浑无 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 《春秋》严谨,《左氏》浮夸,《易》 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 《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 工异曲。” 将《诗》《书》《易》《春秋》 《左传》《庄子》《离骚》《史记》 汉赋等均纳入了“文”的范围,而且 吸收它们各自的艺术优长。
韩愈:宇宙自然中的普遍规律:不平则鸣。
自然界:草木——风 水——风 金石——敲击 人类:有不得已——言:歌、哭(悲、喜)
音乐:郁于中——泄于外:金、石、丝、竹、匏、土、革、木
四时:春——鸟 夏——雷 秋——虫 冬——风 历史文化: 唐虞——皋陶、禹 夏——五子 夔——《韶》
殷—— 伊尹
周——周公 周衰——孔子、庄周 楚国——屈原
欧阳修《梅圣俞诗集序》: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 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 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 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 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 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 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而非 诗之能穷人也,殆穷者而后工也。
在中唐时期, 固然需要像白居易、元稹那样的更为细致的评 价,需要确立具体的标准来重新思考审视盛唐,
但更需要的是高瞻远瞩,观源溯流。
这有如平定淮西藩镇,是归功于最高统治层的 决策还是单个将领的奇勋一样,韩愈表现出穿透 历史时空不拘泥于具体琐屑的眼光。韩愈的这一 经典评价,可以说建构了两宋、元、明、清的诗 歌盛唐观念的基石,宋明人对盛唐之音的认识, 对雄浑飘逸、雄壮浑厚的盛唐气象的审美判断, 都可以说是以韩愈的这一评价为基础的。
在实际生活中,人们心中因为遭遇到不公正的 对待,也会以争吵的方式“不平则鸣”。 如曹雪芹的《红楼梦》中就在叙述戏子芳官和 她的干娘之间的矛盾时运用这一概念。干娘欺负 芳官,拿了她的月钱,还让她洗干娘女儿的洗脚 水,于是争吵起来。晴雯认为芳官狂,袭人则认 为老的“不公”,小的“可恶”。这时宝玉说: “这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他 失亲少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他的钱,又 作践他!如何怪得!
二、以“不平则鸣”为标准的文道统一观
1、《礼记》:发愤作乐
2、 司马迁:发愤著书 3、韩愈:不平则鸣
4、欧阳修:穷而后工
司马迁说: 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倜傥非 常之人称焉。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 厄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 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 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 《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 贤发愤之所作为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 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
韩愈所列举的善鸣者谱系:
(1)孔子、孟子、荀子、扬雄——儒家正统派系; (2)老聃、庄子——道家之流;
(3)管仲、晏婴、韩非、申不害、慎到、田骈——法家学派;
(4)墨翟——墨家; (5)孙武——兵家; (6)张仪、苏秦——纵横家; (7)邹衍、尸佼、杨朱——杂家;
(8)屈原、李斯、司马迁、相如、杨雄——文学辞赋家。
韩愈的文学思想里含有“杂揉各体”的文体意识,其 中表述含义界限较清楚的是“古文”与“时文”的概 念。如: (1)其所著皆约六经之旨而成文。(《上宰相书· 一》) (2)夫所谓文者,必有诸其中。……体不备不可以为 成人,辞不足不可以为成文。 (《答尉迟生书》) (3)朴为文久,每自则意中以为好,则人必以为恶 矣。……时时应事作俗下文字(时文),下笔令人惭,及 示人,则人以为好矣。(《与冯宿论文书》) (4)学有师法,文多古风;沉默静退,介然自守。 (《举荐张籍状》) (5)君喜古文。……其志在古文。……愈之为古文。 (《题欧阳生哀词》) (6)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师说》)
柳宗元《杨评事文集后序》: 文有二道:辞令褒贬,本乎著述者 也;导扬讽谕,本乎比兴者也。著述者 流,盖出于《书》之谟、训,《易》之 象、系,《春秋》之笔削,其要在于高 壮广厚,词正而理备,谓宜藏于简册也。 比兴者流,盖出于虞、夏之咏歌,殷、 周之风雅,其要在于丽则清越,言畅而 意美,谓宜流于谣诵也。
第六讲:韩愈的文学观念
一、“六经皆文”
二、“不平则鸣”为标准的文道统一观 三、建构“李杜并尊”的盛唐观 四、“务去陈言”“气盛言宜”的创作 观
一、“六经皆文”的文学观念
魏晋南北朝的“文的自觉”,主要包括: (1)认识到“文章乃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文章 的历史地位和现实意义被突出和强调。 (2) 重视文章的审美娱乐特性,讲究声律、词采、典 饰,即萧统所说的“综缉辞采,错比文华” (3) 有比较细致的文体分类意识,如《典论· 论文》(8 类)、《文赋》(10类),《文心雕龙》(25类),《文选》 (38类)。这种文体分类比较粗放,是一种“杂文学观 念”。中唐时代,这种文学观念,并没有多少改观。 韩愈经常使用的“文学”、“文章”、“文辞”等概 念,都是一种包含多种文类的“杂(广)文学”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