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虚无的旅程—一残雪小说精神机制论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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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的小说创作很大程度上受到卡夫卡等西方现代派作家的潜在影响,残雪甚至因此被国
内评论者称为中国的卡夫卡。
但残雪的文本显然并非由单一基因构成,而是渗透着多种成分的艺术变体。
比如,残雪小说那种压抑黑暗的情绪与鲁迅的《狂人日记》《野草》等作品的精神意蕴何其相似!与其暗中继承的因素相比,残雪小说的反叛精神更引人注目。
由于对传统叙事常规的决然反叛,及其晦涩难懂的文本特征,残雪的小说一直存在争议,而且不要指望在短时期内这种争议就会停止。
但从长远看,我还是认为,残雪必定会有更多的同谋。
许多年后,我们会发现,残雪的世界之所以难以进入,不是她的作品本身存在问题,而是我们与她相遇的时机未到。
残雪的写作不仅是作家本人寻求自我精神发展的必要前提,阅读残雪也将成为受众文化生活从消极文学消费转向提升灵魂境界的重要途径。
残雪无疑是当代中国文坛最另类的作家。
这种另类不是作秀,也非故步自封,而是表现为一种敞开的精神结构。
在这种结构中,残雪站在内部立场,她要以此为基点,建构一个纯之又纯的寓言世界。
而那个世界是一个全新的领地,一个类似于卡夫卡“城堡”的精神居所。
残雪的写作就是要在古典的废墟上,重建属于她自己的精神城堡。
因此,残雪要呈现的那个世界,并不是我们日常所看到的自然存在的现实,而是另一种不为人所注意、前景更为广阔的精神现实,而这种现实在残雪小说中是由意象单元组成的隐喻结构所暗示出来的。
现实中的意象经过残雪的审美转换变得面目不清,甚至令人匪夷所思,我们很可能会因此而陷入迷宫般的眩晕。
只有当我们越过文本的表层而转入复杂的精神层面,它才会如点点星火在暗夜里熠熠发光,变得意味无穷。
因为阅读好的小说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某种意义上,阅读残雪就是主动接受精神酷刑,但在经历种种内心的磨难后,你的精神质量也会随之提升到新的等级。
进入残雪的世界,我们不能急于辨认其中的图景,因为那是凝视的时刻,也是把感觉敞开的过程。
由于每个句子都并非表层所指,而是隐藏着一个幽暗的精神王国,那是一个被遮蔽的处所,在其自身内部包含了谜语般的可能性。
我们必须排空日常世俗,排空是为了更好地接收信息。
当我们进入二次审美,也就是纯精神审美,残雪小说中那深渊般的艺术结构就会变得透明如水晶成像在大脑的底部。
这是我在阅读残雪时所经历的精神旅程,在这种阅读的基础上,本文以残雪近两年发表和出版的作品为例,力图通过对残雪小说文本精神机制的揭示,发掘出残雪对当代中国文学创作的启示,以及我们阅读残雪和研究残雪的深远意义。
残雪小说最重要的叙事特征是,它突破了文学对外部现实的经验表述,转向内部精神层次的无限突进。
对于这样的文本,任何外部的社会学阐释都是无效的,因为那种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无法切入这类小说的核心。
比如曾有评论者把《黄泥街》看成“文革”社会现实的反映就是一种误读。
在残雪看来,精神具有无限的层次。
残雪小说结构体系由高低不同的精神层次构成,而精神层次的自我突进又构成其小说叙事推进的深层动力。
其结构模式为:世俗实在——
—中转站——
—美的幻境。
残雪说:“美是那永远达不到的、最后的透明境界,但通往美的跋涉却要步步踩在世俗实在的泥土上。
人唾弃脚下的泥泞,人为了梦想那永恒的美,又不得不与这泥泞日夜相伴,这是上天为他安排的方式,否则美便不存在。
”①若要抵达美的至境,生命个体就要不断地投入世俗,同时不忘从世俗中抽身出来。
在这个意义上,生命个体类似于艺术创作主体,那个至美境界如同艺术家创作中所追求的终极境界。
只要追求那“永恒的美”的心不死,人类就无法摆脱在两极间奔走的紧张状态。
因为那种“永恒的美”脱胎于“世俗实在的泥土”,人类无法不借助世俗体验而直接抵达。
残雪所关注的是,人的内心如何摆脱世俗状态到达终极“透明境界”的问题。
这个境界也许永远无法抵达,但经历那种短兵相接的精神跋涉后,灵魂必定会产生质的飞跃,最终接近那个“透明境界”。
因此,“世俗之上,虚无之下”②是残雪小说的基本精神框架。
那么,这种叙事框架中的主人公与传统的小说主角就有了某种内在的区分。
主人公不再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也不是那种外在指向的符号化的人物,而是具有自我意识的认识主体,也就是日本学者近藤直子所说的“深层的创造性的自我”③。
在人物把握上,残雪把潜意识、生命冲动和创造性等人格要素推到首位,于是小说
走向虚无的旅程
———残雪小说精神机制论略王迅. All Rights Reserved.
人物从作为表达作家思想的载体的审美功能中解放出来。
这些人格要素赋予小说主人公非凡的冥想能力,事物在极具穿透力的冥想中发生变异,被置换为虚幻的精神符号。
于是那种发生在潜意识中的冥想,就成为他们在抗击虚无获得超拔的重要手段。
为了逐步提升自我的精神层次,最终完成理想人格的塑造,那种发生在灵魂内部的搏斗注定是永无期限的,而维持这种搏斗的原动力则是“创造性的自我”的持续参与。
短篇小说《家园》讲述的是反抗虚无的故事。
女儿死后,远志老师和老伴常云失去了原有的心理秩序,他们的生活有如坠入黑洞。
黑洞就是虚无,他们滞留在虚无的深渊有待自救,于是进入反抗虚无的体验。
常云反抗虚无的方式是介入小区“台球派”与“气功派”的斗争。
“台球派”要求废除花园,在小区内建立体育活动室,而“气功派”则拼死反抗,维护自己的生存空间。
两派之间
的地盘之争风云变幻,但预想中的“热战”并未发生。
因为对立双方更多的是在暗中较劲。
从外部看,舞台上演的似乎是一场“自我”和“他者”的外部战争,然而这只是文本的表层世界。
残雪的文字包蕴着很大的向心力,它往往能穿透世俗的经验表层,朝着灵魂深处掘进。
接着,小说叙事的核心由外向内转移。
以常云为首的“台球派”一直处于弱势,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常云们并不会真正动手建立体育活动室。
那么,这其中隐藏着什么更深的动机呢?其实,“台球派”营造那种诡异氛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对常云来说,重要的不是成败胜负的结果,而是精神重建的过程。
这个过程中,她真正要对付的不是“气功派”,而是自我心中的异己“他者”。
而与这个自身内部的“他者”周旋,也就是与虚无对阵。
由此,常云要以灵魂主动出击的姿态激起生命的内在活力,以此抵制潜伏于内心的虚无感,为了摆脱虚无而不断制造危机,在无形的对弈格局中实现精神的跃进。
近期创作中,长篇小说《吕芳诗小姐》无疑是残雪最为厚重的力作。
残雪首部长篇《五香街》所表现出的那种言说的冲动和亢奋,在这部小说中已经慢慢冷却,并转向一种精神的冒险与突进。
从内在结构上看,主人公的灵魂历险与艺术家的创作过程极其相似。
很大程度上,主人公的冒险之旅就是艺术创作者的精神探险。
这就是残雪小说的内在生成机制。
残雪的天职就是把艺术家在创作过程中的灵魂历程投射到小说人物身上,通过人性的表演揭示出艺术创作的规律。
从这个意义上说,残雪的创作不仅是关于灵魂的叙事,也是关于创作的创作。
如果把残雪小说纳入艺术创作的审美活动框架中考察,那个深藏内部而又精致无比的艺术结构就会凸现出来。
从这个层面看,《吕芳诗小姐》所描述的就是残雪创作中艺术自我的精神历程。
在对肉体与精神二元思考的
意义上,这部小说所达到的深度超越了残雪此前的所有
作品。
在这部小说中,世俗生活与精神生活的辩证关系
在那种极限叙述中获得奇妙的诗性传达。
具体而言,肉
体和精神之间的艺术张力主要表现在吕芳诗小姐的两
极生活中。
吕芳诗是肉体的符号,但更是精神的象征。
透
过她的情感生活,我们看到,浸淫在世俗中的心灵可能
会产生某种超脱的冲动,随着叙事的推进,世俗之心在
生命的狂欢纵欲中逐步达到诗意的反省,形而上的生命
冲动也随之演变为一种抽象的生存常态。
作者主要叙述
了吕芳诗小姐与三个情人之间的情感纠缠,在多重关系
中探入欲望主体深层的精神结构。
追寻吕芳诗的内心历
程,读者仿佛经历一次灵魂的涤荡。
因为残雪关注的是
人的内部世界,她要在物欲化土壤中培育出高雅的精神
之花。
“红楼”在小说中被描述为“原始森林”,在本质上
是人的原始本能狂舞的欲望之所。
尽管吕芳诗是“红楼”
的顶梁柱,但灵魂飞升的渴求却是其更为重要的生命特
质。
为实现从肉体向精神的生命飞跃,在段小姐的指引
下,吕芳诗搬进“公墓”小区,这成为她砥砺灵魂展开自
审的必要场所。
为使灵魂获得更高层次提升,吕芳诗来
到新疆钻石城开辟新的生活。
与“红楼”时期相比,吕芳
诗的新疆生活变得更务虚了,她要转化体内的能量,将
肉体变为精神。
而钻石城正是将人的肉体属性精神化的
重要场所,也是展开虚无表演的重要舞台。
所以,吕芳诗
的新疆之旅就成了对诗性精神寻找的象征。
但这种寻找
与三个旧情人仍然少不了瓜葛,因为这是她实现精神超
越的必要途径。
其中,T老翁作为吕芳诗的隐形伴侣,如
影随形地渗透在她的生命中。
然而T老翁几乎时时在
场,却又从不现身。
换句话说,这个人物是一种不在之
在。
他只存在于小花等人的描述中,被言说的T老翁始
终是个谜。
而谜底就是“死”,他是终极之美的象征。
在这
种状态下,爱情(终极之美)必须借助物件去验证,而每
次验证的结果都令她悲伤和绝望。
小说中有这样描述:“她又去参加了一次‘流亡者’的家庭舞会。
她一共同三个戴假面具的人跳了舞。
她感到这三个男人就是她在京
城的三位情人,可是他们全都一声不吭。
又因为屋里被
窗帘遮去了所有的光线,她没法证实任何事,‘阿龙!阿
龙!’她气喘吁吁,口中绝望地唤他。
而他,既亲昵,又疏
远,似乎永远不可捉摸。
”这三个戴假面具的舞者作为镜
子,映照出吕芳诗精神流浪中的自我。
由于那炽烈的爱(对美的追寻)无处停靠,吕芳诗内心处于无法证实的困惑中。
对她来说,生命只能依赖于一种虚妄的冥想维持,以便在某种精神抵达中暂时缓解内心的虚无。
但这种缓解只是暂时的,虚无的逼迫才是永恒的。
这是艺术家创作的心理机制。
这种虚无感是艺术创作进入深层状态的表征,因为伟大的艺术家都能深刻感受到虚无的利齿对
今日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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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啃噬。
在创作中,艺术灵魂裂变轨迹表现为:从一个虚无走向另一个虚无,而这种虚无体验又是一个辩证的飞升运动:灵魂在无数次涅槃中重生,并在重生中达到新的升华。
残雪认为:“从事艺术工作的人,一生都将与虚无感——
—自己生命的本质纠缠不休,这是不可摆脱的命运。
”④只有不断地在虚无中“纠缠”,在沮丧中硬挺,艺术家的创作才能向更深的领域旋入。
为了走进吕芳诗的世界,曾老六竭力摆脱自身的商人俗气。
为此,冥想逐渐成为他生活的主要方式,也给他增添了生活的力量。
但这种静止的冥想显然是不够的,他还需要一种心灵的激发和逼迫,以获取新的能量向更深层次冲刺。
这种催魂角色主要由吕芳诗和王强充当。
在后来的约会中吕芳诗并不露面,她要以无声胜有声的方式给曾老六发出信号。
同样,作为曾老六的得力助手,王强也并未以卑微之态委身于他,而是以俯视之态和高傲之气让他时时感受到威胁。
其实,吕芳诗对曾老六的疏离,以及王强对曾老六权威的挑战,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激发他的冒险精神。
这种冒险是一种精神的冲刺,目的是脱离世俗的大地,进入纯精神的冥想王国。
在他人的催逼下,曾老六对自我的认识发生了一次飞跃。
起先曾老六认为最大的谜是吕芳诗小姐,后来意识到最大的谜其实就是他自己。
为了进一步提升自我,他必须经历一次次精神的炼狱。
对他来说,要让灵魂突飞猛进,那种腥风血雨的精神磨炼必不可少。
小说中的小花与曾老六有着类似的情感经验,正如她向吕芳诗所倾诉的,“我们只能苦熬。
但是呢,这种苦熬也有它的乐趣,苦中作乐嘛。
”这种“苦熬”并非无谓的煎熬,而是繁殖希望的机制。
在情感向度上,“苦熬”表现为一种“有希望的压抑”。
正如沙漠里的行走,太阳落山时分你会到达绿洲。
灵魂在世俗的旋涡中挣扎,在无数次跌落和奋起中向着那片精神的绿洲冲刺。
那个精神绿洲也许永远无法真正抵达,但它却是天堂,不断向精神跋涉者发出召唤。
这种召唤引诱着力图摆脱世俗的人向理想的人性境界冲刺。
为此,他们甘愿把自己的灵魂抛向荒野,让它在永远的流浪和折腾中,不断走向新一轮的虚无之境。
在小说中,独眼龙对其弟弟所说的那句话,可谓一语道破天机:“想做一个幸福的人就意味着在生活中处处遇到险情,永远没有保障,永远悬着一颗心。
”这种姿态表明,主人公在承担虚无感对自身折磨的同时,过着并不虚无的紧张的精神生活。
这是艺术家进入创作后心路历程的写照,也是其攀登艺术高峰的必经之途。
正如残雪评论卡尔维诺《假如一位旅行者在冬夜》所说的那样:“艺术家过着希望与绝望并存的狼狈生活,从一个陷阱走进另一个陷阱,永远是后悔莫及,永远是自取其辱。
正是那数不清的屈辱和羞愧,提升着人作为‘类’的品格。
”⑤而这种“狼狈生活”就是创作过程本身,在创作中,艺术家的内心在渴望中“苦熬”,在“苦熬”中获得升华。
残雪曾说:“我的写作是灵魂里面闹革命。
”⑥残雪所谓的“革命”是抽象意义上的,是发生在灵魂内部的隐形战争。
这种战争发生在一个主体的内部,它是主体“内省过程的戏剧表演”⑦,又是精神升华的必要环节。
残雪的使命是细分深层自我的灵魂,通过自我分裂在灵魂内部发动革命风暴,不断制造危机,让各个灵魂层次的演员(作者的分身)之间发生势不两立的殊死搏斗。
具体发生机制为:“审美一旦开始,主体中那个先验的矛盾机制就将已有的情感经验转化成深层自我,令其各个部分进行既分裂又统一的表演。
”⑧而这种灵魂的分身术,从内在结构上,是指向人的艺术本质的。
残雪把她对人的艺术本质的认识贯彻到叙事中,让人物充当作家创作中艺术灵魂的各种要素,于是,人物之间的冲突内化为艺术灵魂内在矛盾的展开。
短篇小说《鹿二的心事》讲述的是艺术创作中精神突围的故事。
一阵不断逼近的爆炸声让少年鹿二惊恐万状,怀疑发生了山崩,于是反复问自己:“要不要跑?要不要跑?”但后来发现周围的一切安然无恙。
其实,山崩发生在内心。
鹿二的内心如蓄势待发的弓箭,一直处于紧绷状态。
那种致命的精神重压在暗处折磨他,隐喻着艺术创作中原始冲动或者本能直觉受到精神理念的遏制。
但只要创作活动继续下去,那股冲动的原始之力无法阻挡。
况且,理性意识的阻挡反过来又会促进原始本能更汹涌地高涨。
因为“诗性精神诞生于人的生命的躁动,诞生于欲望和意识的交战之中”⑨。
那么,如何反抗理性对直觉的那种无处不在的逼迫和压制呢?精神压抑到极点时,人总要寻找内心排泄的出口。
鹿二对少年小齐佩服得五体投地,奉为心中的英雄。
为了释放压抑感,小齐在油菜地里用茅刺向空中的人影,但结果是茅断裂成两节。
小说后面显示,原来油菜地上空巨大的黑影就是鹿二的爹爹(理性),茅的断裂暗示出精神突围宣告破产。
要想成功突围,必须转入新一轮的探索。
绣花女梅花也是鹿二崇拜的对象,她能夜晚倒立睡觉,在崖壁间弹跳自如,有着超人的意志和力量,成为鹿二寻求精神突围的最佳引路人。
在梅花带领下,鹿二到了她叔叔家,那个地方犹如地狱,既令人费解又让人恐慌。
但鹿二在经历一段荒谬的旅程后,最终在迷糊中摔倒在爹爹身上,暗示潜藏于内心深处的那种压抑永无摆脱之日。
在艺术家的创作中,要想真正实现突围,困难重重,但每向前迈进一步,艺术之魂必然也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
中篇小说《涌动》描述的是现代艺术家的创作心迹。
在进入创作之前,艺术家内心处于神秘涌动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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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动就是审美的积累和酝酿。
艺术家一旦进入创作,灵
感便如山泉自动地从笔端汩汩流出。
从艺术生产过程来
看,这也是现代艺术与传统艺术的分野。
在残雪看来,作
为艺术家的人“不能预先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历程,因为
这个历程要靠自己在半盲目半清醒中走出来”⑩。
传统艺术是主题先行,先有思想再有作品。
而现代艺术则与
传统创作原则背道而驰,它往往是艺术家潜意识状态
下生命意志冲动的结果,但不是彻底的无意识,也非直
接由理性开路。
这个过程似乎神秘莫测又怪诞不经,但
却不是凭空的任意发挥,而是一种“有条不紊的玄想”,
一种“用强力排除世俗向虚无的突进”11〇。
小说中五妹不停地用蜡纸制作黑色的环、蚂蚁和蜈蚣的过程,就是现代艺术创作的隐喻。
她行为怪异,不为常人所理解。
为了超越自我,她一心想远走高飞,要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而现代艺术的本质就是“无”中生“有”,它要抵达的正是那片人类前所未及的处女地。
在小说中,云嫂之于女儿五妹,犹如一般读者之于现代艺术。
云嫂对五妹的行为难以理解,为五妹前途忧心忡忡。
因为难以窥破女儿的心事,她始终处于矛盾和疑惑中。
云嫂是传统世俗的符号,只有不断改造自我,才能成为五妹的知音。
对云嫂来说,更大的威胁来自停歇在家门口的那只神秘的猫头鹰,它就是自我灵魂的分身。
云嫂不断遭遇这个深层自我的残酷审问,被逼至几近崩溃的心理边缘。
面对异物入侵,丈夫云伯与五妹似乎在暗中达成某种默契,丝毫没有表现出受到死神威胁的乖张之态。
因为他们沉迷在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他们享受着艺术之神所带来的精神愉悦。
所以,当五妹“脑子坏掉,剪不出新的东西”,云伯便劝她放下活计,到山里去走走,越远越好,走丢了也不要紧。
这显然是创作受阻后艺术家寻找心灵出路的暗示。
让云嫂感到困惑的,不只是艺术活动中的自审历程,还有时间的断裂与错位。
有林是云嫂曾经爱慕的男子,死神让他们在恍惚中重逢。
他们在沼泽里交合,但云嫂并没有快感。
这与其说是感觉的变异,不如说是两种时间的错位。
这个画面反射出时间的形象,残雪把过去的那种情绪转化为时间。
由此,与有林的相遇交合象征着云嫂走进历史,然而她对现实中的有林无法体认,意味着时间在记忆中断裂。
而时间的断裂正是现代艺术的重要特征,也是云嫂的世俗眼光所难以洞悉的。
有林属于神秘的沼泽地,那是一个超现实的处所,呈现出鬼蜮出没的末日景象。
先前是似人非人的影子,后来是拖着犯人的车队,犯人表情冷静超然,在安详中表现出自愿受罚的渴望。
这分明是艺术家创作过程中自愿受难自我挣扎的写照,这个画面的功能是对云嫂的实施精神启蒙。
受到某种启迪,云嫂最终意识到原来自己与五妹之间“隔着几重山”,从另一个
角度看,这也正是传统审美与现代审美之差异的隐喻。
残雪的小说创作,其意义是多方面的,也是极其深远的。
第一,她本着虔诚的纯文学精神,在中国开辟了“潜意识写作”这种新型写作模式。
在这种写作中,作品由作者灵魂内部分裂出的几股势力的合力所催生。
它要求作者细分灵魂,在灵魂各部分的交战中直至死地而后生。
这种把外在矛盾内化为自我灵魂冲突的创作模式,对当代某些作家平面化无深度的写作是一种有力的反拨。
第二,残雪决心在她的小说中与读者建立一种新型的互动关系。
残雪小说本身决定了其读者范围的精英化和小众化。
对追求精神发展的读者来说,阅读残雪是一种生命张力与艺术张力之间不断交合的审美活动。
这样的阅读不仅是深入文本的文学审美,也是调动生命活力的精神创造。
残雪文本要求“你自己就要发动你里面的自我意识来超越你的旧我”,每一次阅读都是“一次以逻各斯为手段的努斯的爆发成形,一次革命”12〇,而这种审美介入又会激活读者的创造力,拓展自我灵魂的边界。
第三,残雪小说是艺术家心灵的写真。
残雪的写作是一种曲折幽深的文学想象,这种想象不同于元小说对叙事操作流程的外部阐释,而是通过灵魂演员的舞台表演,探入艺术家的深层自我,揭示出艺术创作过程及其根本结构的内在本质,而艺术创造的审美本质与人类生存的艺术本质在小说中达到了惊人的统一。
第四,残雪小说独异的叙事模式、叙事结构以及那种原始混沌的语言,都在向理论界和批评界发出信号,它呼唤着文学理论的新变和批评空间的拓展,也推动着评论家理论知识的更新和阐释模式的探索。
而寻求有效阐释残雪文本的过程,又有利于文艺美学新命题的发现。
■
【注释】
①残雪:《黑暗灵魂的舞蹈》,4页,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年版。
③残雪:《残雪文学观》,91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②④11〇残雪:《为了报仇写小说》,261、92、131页,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⑤残雪:《辉煌的裂变》,203页,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
⑥刘炎迅:《残雪:写作的女巫》,载《中国新闻周刊》2012年5月4日。
⑦萧元:《倾圮的圣殿———残雪之谜》,349页,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
⑧12〇残雪、邓晓芒:《于天上看见深渊》,3、25页,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
⑨⑩残雪:《地狱中的独行者》,107、175页,三联书店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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