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幽昧之地到日下春明——地名中北京城市地位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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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茶座
(栏目编辑:胡菡)
北京在历史时期有着众多的称谓,早期有幽州、蓟城、广阳;辽金元时期有幽都、析津、燕京、中都、大都等称呼,明清称北京、顺天府、京师,又有春明、日下、长安、帝都等别号。
这一系列城市名称演变,实际反映了北京在华夏文明体系中从边缘到中心地位的演变。
一、幽州在北,幽昧之地也
“茫茫禹迹,划为九州”,大禹治水的意义不只是战胜水灾,还包含着一系列整理疆土的伟业。
大禹治过水后,他所经行的地方,被称作“禹迹”,成为文明之邦的代名词。
在“禹迹”的范围内又划分为九个州,于是“九州”又成为文明之邦的代名词。
九州之名,先秦典籍中略有不同,《禹贡》九州包括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梁州、雍州、豫州;与《禹贡》相比,《尔雅》九州没有青州、梁州,而有幽州、营州;《周礼》中没有梁州、徐州,而有幽州、并州;《吕氏春秋》无梁州,而有幽州。
今北京地区从九州地域划分上,除《禹贡》九州系统外,一般被划入幽州。
《周礼·职方》讲“东北曰幽州”,《吕氏春秋》称“北方为幽州,燕也”,《尔雅·释地》讲“济河间曰兖州,济东曰徐州,燕曰幽州,齐曰营州”。
这一文明体系中,北京实际上处于边缘地位。
《史记》称赞黄帝之孙颛顼教化范围的广阔时描绘:“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可见幽州(幽陵)与交趾都已经到了
文明之邦非常边缘的位置,而且幽州文明程度与交趾是并列的。
“幽”本身有昏暗、阴暗之意,《尔雅》解释:“幽,微也”。
《小尔雅》解释:“幽,冥也。
”《释名·释州国》中解释幽州方位与得名由来时讲:“幽州在北,幽昧之地也。
”《史记正义》云:“北方幽州,阴聚之地,命和叔居理之。
”可见,“幽州”在当时人们眼中是寒冷陌生的神秘之地。
因此《尚书·舜典》记载舜曾经将共工流放于幽州,以教化北狄。
需要指出的是,幽州在汉代以前只是一个理想化的泛指,并不是真正的行政区域。
先秦跟北京有关的封国,为燕、蓟两国。
周武王灭商后,在今北京地区设置了两处封国:黄帝之后封于蓟,召公爽封于燕。
蓟城的位置,在今北京二环西南白云观附近。
燕国国都即今琉璃河燕都遗址。
燕、蓟得名,均体现了早期地名尚实的特点。
燕国“地在燕山之野,故国取名焉”,就是说燕国是因为地处燕山脚下的原野而得名。
“蓟”的命名与之类似,《水经注》记载蓟城西北隅有蓟丘,“因丘以名邑也”——当时蓟城西北有一处长满“蓟”这种植物的土丘,因此得名蓟丘,蓟丘附近的这座封国,也随之被命名为蓟国。
后来燕强蓟弱,燕国吞并蓟国,于是“以蓟为国”,将燕国国都从琉璃河迁到了蓟城,“幽燕”成为北京地区代称。
秦汉大部分时期以郡作为一级政区,北京称广阳郡。
应该也是一种写实的命名方式,古人以山南水北为阳,广
1136年绘刻的《禹迹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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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郡正当燕山以南,永定河以北的冲积平原上,“广阳”正是对它所处方位和地貌的写照。
汉武帝对各地官员进行监察,将全国划分为十三处监察区。
为了突出统治的正统性,在监察区命名上综合了《尚书·禹贡》《周礼·职方》《尔雅·释地》中不同的九州说法,计有冀、兖、青、徐、扬、荆、豫、益、凉、并、幽十一州,另有交趾、朔方两处,合称十三州部刺史,北京地区仍属幽州管辖。
此时“幽州”之名,更多的是想强调其文化上的正统性,以别于北方的游牧民族。
东汉以后“州”逐渐取代“郡”成为一级政区通名,此后至隋唐,“幽州”成为北京地区最常使用的一级政区名称,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五代。
二、舆地之中,顺天承运
后唐清泰三年(936)后唐节度使石敬瑭以割让幽、蓟、云、朔等十六个州(史称燕云十六州)为条件,换取辽太宗发兵协助。
两年后辽太宗将幽州定为陪都,与上京临潢府、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并列,因其位于辽国疆域南部、地处上京之南,因此称南京幽都府,又因曾为燕国之地,故又称为“燕京”。
这是北京首次以“京”命名,代表着北京从文化的边缘区向核心区转变。
此后又改名为“南京析津府”,这一命名更是上映天文,《尔雅·释天》:“析木谓之津,萁斗之间汉津也”。
古人认为天上的星辰与地上的州郡方国相对应,析木配燕国幽州,成为幽都府改名析津府的根据。
自幽云十六州为辽国占据后,中原王朝失去了燕山天险,直接面临契丹铁骑的威胁。
因此,北宋自立国之初便立志收复燕云。
宣和四年(1122)与金联合破辽后,金将辽燕京归还给北宋,在政区命名上,北宋政府没有沿用以前的“幽州”之名——这里已不是幽昧之地而是北方的一大都会;“广阳”旧称也被弱化——北宋政府已经有了足够广阔的冲积平原,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护卫这些平原的屏障。
于是“燕山府”应运而生,成为一级政区名称,更多突出了其山河形胜,表达出农耕民族渴望在燕山庇护下免于北方铁骑蹂躏的心理。
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
燕山与“燕山府”最终还是没能庇护住颟顸的北宋政权,联金灭辽把宋朝的腐朽虚弱暴露无遗。
三年以后金重新攻占了燕山府,仍称南京。
完颜亮弑熙宗即位后,因上京辟处金朝疆域东北隅且旧贵族势力强大,有了迁都的想法。
臣下附和说:“上京临潢府僻在一隅,官艰于转漕,民难于赴愬,不如都燕,以应天地之中。
”这里可以看到,在金人眼中,北京已经占据了“天地之中”的位置。
迁都诏书中也提到:“眷惟旧京,逖在东土。
四方之政,不能周知……顾此析津之分,实惟舆地之中。
”迁都的原因,正在于北京“天地之中”“舆地之中”的位置,同时“燕本列国之名,今为京师,不当
以为称号”,因此将这一新的都城命名为“中都”。
从这里可以看到人们对北京认识的一种显著转变,它不再是幽昧寒冷的“幽州”,也不是僻处一隅的“南京”,而是“天地之中”的中都。
在府的命名上,改析津府为大兴府,则体现了更多的政治期望。
忽必烈至元四年(1267)因为中都残破,于是委派刘秉忠在其东北另建新城,至元九年定国都名为大都,至元十六年(1279)灭南宋后,定国号“元”,至元二十年(1283)大都竣工,成为大一统王朝的都城所在。
大都之宏大,世所罕有。
《马可·波罗行纪》称赞它“世界莫能与比”,成为西方人,尤其西方商人向往的地方。
在《马可·波罗行纪》中,称大都为“汗八里”,是西方人依蒙古人的称呼,“八里”是突厥语“城市”的译音,“汗八里”即大汗之城,可汗居住之处,这也是北京多民族交流融合的一种体现。
1368年8月初,明军攻克大都,随后朱元璋改大都为北平府,取“丧乱既平,既安且宁”寓意,从此燕山天险回到农耕民族手中,“北平”之名不仅寓意了“既安且宁”,也体现了它作为北方军事重镇的特点,皇四子朱棣被封为燕王,镇守于此。
靖难之役后,朱棣即皇帝位,改元永乐,将这一龙兴之地升为北京,成为今天“北京”得名之始。
同时改北平府为顺天府,取“顺天承运”之意,与“上应天意”的南京应天府南北呼应,政治属性更为显著。
永乐虽然迁都北京,但他一直以遵从祖训作为招揽人心的口号,原来都城南京依然保留。
此外,凤阳作为朱元璋老家,被升格为中都,于是明代形成北京、南京与中都三处都城,北京、南京的称呼,与辽代、金代类似,也是以“京”的相对位置命名的。
清朝得天下后,在正式称呼中以“京师”来代替“北京”,称京师顺天府。
光绪二十四年(1898)创办的新型国立大学命名为京师大学堂,是今天北京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的前身,称“京师大学堂”而非“北京大学堂”也证明清朝国都正式名称是京师而不是北京。
此外,清朝定鼎伊始就立即废了应天府南京之名,改名为“江宁府”。
以发祥地盛京为留都——若继续沿用北京之名,等于承认明之南京仍然存在。
由于这种在政治影响上的考虑,于是宁可采用《诗经·大雅》中的“京师”二字来代替北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
”《公羊传》解释京师含义说:“京师者何?天子之居也。
京者何?大也;师者何?众也。
天子之居,必以重大之辞言之。
”尽管明朝也用京师,那是以京师为北京的别名。
清朝用京师,却是以京师为正式的名称。
老百姓仍呼北京、南京,无法改变,官府也只好不闻不问了。
三、衣冠所聚,日下春明
元明清时期北京坐稳了国家都城地位,人们对它的
认识也从早期被视作幽昧之地的幽州演变成为天子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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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京师、光明所在,衣冠文物汇聚的礼仪之邦。
于是众多都城别称也被用来指称北京。
与早期“幽州”形成鲜明对比的,首推“日下”。
“日下”字面的意思就是“太阳之下”。
帝制时代往往将帝王比作太阳——“日为阳精,人君之象”。
皇帝所在的都城,由此被称之为“日下”。
以“日下”来代指都城,源于西晋大才子陆云(字士龙)与荀隐(字鸣鹤)之间的一段轶事。
《世说新语》记载:“荀鸣鹤、陆士龙二人未相识,俱会张茂先坐。
张令共语。
以其并有大才,可勿作常语。
陆举手曰:‘云间陆士龙。
’荀答曰:‘日下荀鸣鹤’。
”士龙、鸣鹤分别是二人的表字。
“云从龙,风从虎”,所以陆士龙自称“云间陆士龙”。
陆云是吴郡华亭人,由于这一段对话,吴郡得到一个雅称“云间”——这成为今上海松江的别称。
荀隐是洛阳人,洛阳是西晋都城,故荀隐自称“日下荀鸣鹤”。
“日下”从此成为都城的别称。
唐代王勃《滕王阁序》中有“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的名句。
不过这时的“日下”,指代的已经不是洛阳,而是当时的都城长安。
元代,张可久所作元散曲有“逐名利长安日下,望乡关倦客天涯,孤雁南来倍思家”之句,这时的“长安日下”指代的则是当时的都城大都。
清代有两部记载北京都城典故的名著,也是以“日下”为京城代称。
一部是清初著名学者朱彝尊著的《日下旧闻》,记载北京掌故史迹,上自远古,下至明末,包含北京历代城市建设之布局、宫殿、街道、坊市、城门、寺庙、名胜古迹等沿革兴衰。
另一部为《日下旧闻考》,由乾隆皇帝亲自主持下在《日下旧闻》的基础上增补、考证而成,是清代以前有关北京历史、地理、城坊、宫殿、苑囿、名胜古迹等较为完善的资料书。
乾隆编纂此书的目的在于“使天下万世,知皇都闳丽,信而有征,用以广见闻而公研炼”。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它:“千古舆图,当以此本为准绳。
”
明清时期“春明”也是北京别称之一。
“春明”作为都城的表述方式,起源于唐代。
古人认为东方主春,故当时都城长安的正东门,命名为春明门,门内春明门街直通东市、皇城,是来往进出京城的要道,被视为唐长安城“东中门”或“东正门”。
进京的官员和入唐使节到尚书省及鸿胪寺,就要过春明门。
唐末黄巢率领农民军攻克长安,即从春明门进入皇宫:“(黄巢)陷京师,入自春明门,升太极殿(新唐书,卷二二五,黄巢传)。
”由于春明门占据进城要道,是诸多行人进京的第一印象,后人遂以“春明”作为都城别称,唐代诗人王建《寄广文张博士》有“春明门外作卑官,病友经年不得看”诗句,即用春明门代指都城长安。
明清北京成为国都后,也被称为“春明”。
明末清初孙承泽著有《春明梦馀录》,分类记述了明代北京的建置、形胜、城池、宫阙、坛庙、官署、名迹、寺庙、陵园等,是研究明代制度及城市掌故的重要参考资料。
此外,清代文人梁章巨的《北东园日记诗》中有“三年皮骨走峥嵘,梦到春明身已轻”诗
句。
吴祖修《书梅村诗后》诗句“梦回龙尾醒犹残,重入春
明兴转阑”中的“春明”,均是用来指代都城北京。
此外,“长安”由于建都时间早,使用时间长,因此在很
多诗文中成为都城的别称,在元代以后也成为北京的代称。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存在以长安指代都城的诗文,南朝谢朓《晚登三山还望京邑》有“灞涘望长安,河阳
视京县”诗句,实际所望的,是当时南朝都城建康(今南京)。
北宋政府以汴梁(今开封)为都城。
不少诗文中以“长安”代指汴京。
仁宗嘉祐二年(1057),苏轼、苏辙兄弟
两人到汴京参加科举,被录为同科进士及第,传为佳话。
熙宁年间苏轼任杭州通判,兄弟苏辙在济南为官,相隔千里。
熙宁七年(1074)苏轼回忆18年前兄弟两人同中进
士的往事,写下名作《沁园春·孤馆灯青》:“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即指嘉祐年间兄弟二人同到汴京赴
举之事。
明清以北京为都城,不少诗词用“长安”来代指北京。
明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率农民军攻破北京,明
朝勋贵或逃或降,祖宗基业弃之不顾。
东林文人侯方域写
诗讽刺“甲申长安勋贵人,不忆列宗与二祖”。
“甲申”年即
崇祯十七年,“长安”代指明都北京,“二祖”“列宗”,指明太
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以及仁宗以下诸帝王。
诗人吴梅村《圆圆曲》中有“相约恩深相见难,一朝蚁贼满长安”之句。
“蚁贼”这里指李自成军。
长安即代指明都城北京。
又明
末清初诗人屈大均《天寿山·其一》描写:“燕山连紫塞,千
里抱长安”,此处“长安”,指的也是都城北京。
除“日下”外,都城的其他众多别称,如“帝都”“天阙”“神京”“玉京”“辇下”等,也在文人们的诗词歌赋中被用来指代北京。
民国北伐以后国民政府以南京为首都,于是1928年
6月20日国民政府又将北京改名,恢复明初称呼,称为“北平市”。
这一名称是国民党四大家族之一的陈立夫提
议改用的。
北伐战争后,陈立夫曾在南京办了一份《京报》。
这份民间报纸很敢说话,销路很好,其销出的份数
比《中央日报》还多。
有一天,陈立夫忽然想到首都既决
定在南京,北京这一名称应更改,以免残余军阀再图在那
里起野心设政府。
于是他让《京报》罗时实执笔,写下了《正名之重要》一文,受到各界的积极响应,国民政府于是
采纳了陈立夫的建议。
其实,陈立夫只是出于政治考虑,恢复使用了明初的北平名号。
卢沟桥事变后,日伪政府
于1937年10月12日又将北平改为北京,作为华北伪政
权的中心。
1945年日寇投降后,国民政府再次将北京改
为北平。
一字之差,凸显了地名对于国家政治的重要性。
1949年9月21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
全体会议决定以北平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并将北平
改名为北京,由此开启了北京都城时代新的一页。
作者单位:北京社科院历史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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