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弯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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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的夏天
文 ————
温亚军
自从来火烧堰巷照顾摔伤的母亲,丁雪怡只到芳草翠园广场跳过三四次舞。

就这几次,她已感到身后有双眼睛盯着她,像汗一样,黏在身上,无论丁雪怡怎么躲闪,也不能甩脱。

这让她心里不舒服,甚至有些忐忑,在无法知晓利弊之前,她还不敢对这种目光的性质进行定论。

凭直觉,那应该是男人的眼睛,而且是油腻老男人。

年轻男子谁有心思混迹于广场舞大妈之中?既没过多的运动量,又没秀色可餐。

只有那些目光浑浊、闲得无聊的中老年男人,才会喜沾沾地在一堆中老年妇女堆里蹭来蹭去,以为在这些被岁月蹂躏过的女人眼中,自己还是白马王子,既飘逸又俊朗。

这也是老男人心理的自我安慰,网上有人调侃,很多喜欢广场舞的男人,表面上是跳舞锻炼身体,增加情趣,实则为了揩油。

丁雪怡不迷信网上的说法,水深池子大,什
么看法什么说法全信不得,要有自己的判断才好。

所以,丁雪怡没有被关注的心旷神怡,心里反而不踏实,还是躲远点好。

抱着这个想法,一连几天,丁雪怡没再去芳草翠园跳广场舞。

晚饭后收拾停当,她回房间玩会儿手机,母亲就会叨叨,怪她只抱着手机一个人玩,不陪她看电视。

说白了,母亲是看不惯她玩手机,就像她原来看不惯母亲打麻将一样。

本来可以各自为政,但母亲不愿孤守自己的阵地,哪怕母女坐在一起连节目内容都看不到一块。

丁雪怡还是选择迁就,她毕竟是来照顾母亲的,不仅仅是生活,还兼有情绪。

丁雪怡收起手机,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没心没肺地陪母亲看她最不愿看的电视剧。

开春的时候,母亲有天下楼时一脚踩空,滚下几级台阶,致使左脚腕骨折,最要紧的
是左边髋部骨裂,疼得坐不住,麻将肯定是打不成了。

在医院接受正骨恢复治疗了一段时间,按医生的说法,理论上没啥大碍,但因年龄偏大,要达到行动自如,至少得一年半载才行。

母亲本来就性子急,在医院快憋死了,没等治疗结束,吵着闹着要回家静养。

母亲似从战场撤下来的伤兵,拖着打了石膏的左脚,歪着半个屁股,硬是遵从自己的意愿回了家。

回到家生活又完全不能自理,得有人全天侍候。

丁雪怡与弟弟丁雪松还没提请护工的话头,母亲看透了他们心思似的,摆着没有受伤的手说,龟儿子别耍心眼,老子有儿有女,才不要臭烘烘的护工噻。

一句话堵死了姐弟俩跳到事外的所有想法,连商量都没得可能。

丁雪怡没有选择的余地,照顾母亲的生活起居只能是她,弟媳刚怀上二胎,第一胎是个女儿,一直不甘心,刚放开二胎政策,他们就迫不及待怀上了,想儿子想疯了,这肚子还没显怀呢,弟弟已经宝贝疙瘩似地围着媳妇转,还能指望弟弟来给母亲接尿擦身子?弟媳更把自己金贵得不行,生怕脚步迈大了、胳膊挥高了会动了胎气,想要她给母亲端碗水,只能是个梦想。

丁雪怡责无旁贷,也无计可施,只能拿着母亲的病情报告单,像真理在握,理直气壮地向单位请了事假,专门来照顾母亲。

说专门,是指丁雪怡的人,她的心却没全放在母亲这里,她家里还有个恼人的幺妹,需要她在这个春天格外用心,以防幺妹意外怀孕。

前年冬季,丁雪怡在菜市场碰到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小黄狗本来是松懒地卧在菜市场门口墙根晒太阳,旁边人来人往也没惊动它,可见是见过世面的。

丁雪怡不经意地向小黄狗望了一眼,正好迎上它抬头看过来的眼神。

甭看小黄狗一身脏污,但它的眼睛又圆又湿润,眼神清澈透亮,与它乱糟糟的毛发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像落魄王子身上无法埋没的优雅与高贵。

丁雪怡很惊异小黄狗眼神的温润与明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果然是只因为“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小黄狗像是得到了某种认领的启示,迅速从地上爬起,颠颠地跟上了丁雪怡。

它跟着,也不哼叫,只是时不时抬头深情地看着丁雪怡,她走,它也走;她停下买菜,它也停下候着,一点都不着急。

应该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看来饿得不轻。

丁雪怡心生怜悯,多买了个猪肝丢给它,想着它有了吃的也就离开了。

谁知小黄狗并不急着吃,而是静静地望着丁雪怡足足有半分多钟,似乎是在确认她的态度。

丁雪怡也看着它,笑道,快吃吧,你不饿吗?小黄狗从丁雪怡的眼神里看到了友好,不再防备,快速吞咽下猪肝,猩红的舌头舔着嘴唇,眼睛始终没离开丁雪怡,好像一离开,面前的人便消失不见了似的。

丁雪怡心里一颤,没再说话。

小黄狗一直跟着她买完菜,又跟到小区门口。

天冷,丁雪怡不愿赶走它,不忍心把它扔在小区外面自己回家,她不知道黑夜来临时,小黄狗能去哪里避寒。

丁雪怡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了!她把它带回了家。

在老公的反对声中,丁雪怡忍气吞声地给这只流浪狗洗澡,把它喂饱,打理干净,发现是只漂亮的小母狗,分不清是什么品种。

当然,丁雪怡也弄不清狗的品种,她并不精通对狗的辨识,但能分清公母。

丁雪怡原打算先把小黄狗收留一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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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实在不喜欢再考虑送走,这么漂亮的小狗,或许在小区里面就可以找到收养的人,总比小黄狗居无定所到处流浪强吧。

可是,当上高三的女儿回到家,看到突然出现的小黄狗,完全出乎丁雪怡的预料,女儿叛逆期的冷漠神情突然间消失,她欣喜若狂,扑上去抱住黄狗亲热个没完,与她上高三之后的情绪化简直判若两人。

小黄狗也不生分,丝毫没有刚刚进入这个家庭的生疏、前程未卜的担忧,非常配合地欢腾。

一人一狗欢快的瞬间,丁雪怡决定收养这只狗,不管它来自哪里,是什么品种,只要女儿喜欢。

之前,在老公埋怨声中升起的念头,像强风下的云朵迅速消散。

当即,丁雪怡顺着女儿的意思,给小黄狗起名“幺妹”,这本来是他们对女儿的昵称。

还别说,自从多了幺妹,女儿像变了个人,收起了“刺猬”皮,不再紧绷“高三”的脸,回到又说又笑的少女时代。

女儿突如其来的变化,春风一般融化了丁雪怡心头因郁闷而慢慢积蓄起来的薄寒之气,她真心感激幺妹。

可是,接下来问题又来了,女儿虽说性情变得开朗,可她对幺妹的热爱超过了即将到来的高考。

而且,大有玩物丧志的趋势。

这怎么行!高考比天大。

背着女儿,老公已经和丁雪怡为幺妹的去留闹过多次,最狠时,都闹到要将幺妹送人,他要送的人都联系好了。

幺妹虽是土狗,养了一段时间,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营养充足。

丁雪怡说,你送出去给人,万一人家把幺妹宰了呢?老公说,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狗,怎么处理,关咱什么事?丁雪怡一听,越发难受,倒把幺妹看得更紧,生怕老公一气之下真的把它送走。

她倒不担心老公自己会动手,与幺妹相处虽不到半年,
老公已经习惯这么个小家伙在家里奔来跑去,
他自己是下不去手的。

可丁雪怡有了危机感,
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打电话给母亲做工作,将幺妹暂时送给母亲喂养。

这样,幺妹
依然是家庭一员。

母亲没有拒绝,爽快答应了,
反正她一个人,有只狗做伴儿,也让家里多
点儿生气。

把幺妹送至母亲那里没几天,弟弟丁雪
松给丁雪怡来电话,不说人话,只拿狗说事,
名义上说幺妹给母亲添了麻烦,实际上拐弯
抹角告诉丁雪怡:别想着鸠占鹊巢。

不,是
狗占。

还没怎么样呢,丁雪松居然生出了这种
想法,丁雪怡气得差点吐血,她咬着牙,从
牙缝给弟弟蹦出一句话:哪个龟儿子动歪心思,反正我没有!
为打消丁雪松的疑虑,女儿高考完当天,
丁雪怡打出租车隆重地将幺妹接回了家,这
下可以完全放松,让女儿与幺妹朝夕相处了。

谁知没高兴几天,发现幺妹的身形有重大变化:幺妹怀孕了。

带到宠物医院进一步证实后,
丁雪怡的心如沉到湖底的石头,一点兴奋的
波澜也没有。

幺妹是土狗,本来就不受人待见,
不然,它之前也不会成为一只流浪狗。

土狗
生的崽,总归还是土狗,等出生了,一大堆
崽给哪个送?养幺妹一只,已看够了同楼本
小区人的白眼,要养七八只……丁雪怡不敢
往下想。

在路上,她迫不及待就给母亲打电话,
询问幺妹什么时候怀的崽。

母亲能听出来兴
师问罪的口气,破口大骂道,龟儿子连句谢
的话都没得,上来就问狗崽子,老子养的是
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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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像丁雪怡预想的一样,女儿去北京上大学不久,幺妹产下了八只幼崽,除了毛发颜色的深浅和某个比较固定的特征之外,都是一副幺妹的幼嫩模样。

毫无疑问,这些没有任何异样的小狗跟幺妹一样全是土崽子,送谁都不要,全部囤在家里,弄得家里像个狗窝,又乱又臭。

老公都无力跟丁雪怡吵架,索性时常出差,能不回家就不回家,让丁雪怡自己收拾烂摊子。

很快,接到举报,小区物业上门交涉了几次狗事。

丁雪怡愁得头发白了不少。

熬到狗崽子满月,还是门口的保安帮忙,将八只狗崽送上卖菜的车,拉到郊区送给当地村民了。

经过这次教训,一到春季幺妹的发情期,丁雪怡就高度紧张,怕幺妹不懂自制,又惹下祸端。

这个春季,丁雪怡却来照顾母亲,她怎能放心家里的幺妹,每天给老公发微信,提醒他出去遛幺妹时一定不要放开绳索,总怕他喝酒后,懒得给幺妹拴绳,让什么狗钻了空子。

这天午后,丁雪怡回家看幺妹。

几天不见,幺妹对丁雪怡更是亲近,兴奋地抱着她的腿不放,望着它明亮的眼神简直叫人心疼。

老公只保证幺妹不与外面的公狗惹出事端,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幺妹好多天没洗澡了,毛发乱糟糟的,已能闻到身上的腥味了。

丁雪怡烧好热水,给幺妹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幺妹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感激地用粉红色舌头不断舔着丁雪怡的手。

她心里痒痒的,越发生出怜爱,便与幺妹多耍了一会儿,直到日头偏西,她才推开不舍的幺妹,给它加足狗粮,乘地铁往母亲家赶。

火烧堰还没通地铁,八号线正在修建阶段,只能坐三号线,从衣冠庙站出来,还要倒次211路公交,得去永丰立交桥调头,才能到火烧堰巷。

立夏后,天气越来越热,正是下班高峰,公交车上人挤人,丁雪怡不想夹在人缝里,出身臭汗。

她用手机导航,发现地铁口离母亲家并不太远,决定穿过芳草街,走回去。

这样,还能熟悉一下周边环境。

离开火烧堰近二十年,变化太大了,想找回当年的模样纯属枉然,只能寻找一些记忆,还是片断式的。

丁雪怡出嫁前,这里的楼房很少,也不太高,差不多六七层的样子,在一片平房区也算鹤立鸡群了。

如今,一幢幢耸立的高楼大厦把当年那些傲然的“鹤”都逼成了低眉耷眼的“鸡”,不过还好,住在这里的都是老邻居,像当年住平房那样,相互都熟悉,彼此都能耍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不像住在高楼里的小区,都不知道对门的姓名,别说来往,养条狗叫几声都会被举报。

一想到狗,丁雪怡不免有些心乱,幺妹望她的眼神在脑子里乱晃。

这段时间她不在家,幺妹每天只出来十几分钟,其余时间全被强行关在家里,这样就算是控制住了闹狗,也太可怜,可别得了自闭症什么的。

正低头想着,冷不丁从旁边冲过来一个人把她挡住,你这个幺妹,叫你咋不理人?
正出神的丁雪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惊惶失措地望着拦她的男人,愣愣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男人惊喜道,果真是丁家的雪怡幺妹。

你记得我是哪个噻?
丁雪怡还没缓过神来,拘谨地摇摇头,记不得!
男人挠挠谢顶的头皮,又摸摸下巴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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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胡须,羞愧地说,难怪你不记得,我留了胡子,看起来是老头子了嘛。

告诉你吧,我是火烧堰的栓娃子——巷子头开杂货店的老奔头是我老子。

噢——记忆的闸门一下子打开。

说栓娃子丁雪怡倒一时想不起来,但说到老奔头,她马上就能想到,她的少女时代,对巷头杂货店的老奔头别提有多崇拜了,不过,主要崇拜的是他货店里的那些零食。

记起来了吧。

我就说嘛,前阵在芳草翠园看到你跳过舞,这么多年没见,不敢认,不晓得到底是不是你,后来再没见你去跳舞喽?
哦,原来是这龟儿子在后面一直盯着我看。

丁雪怡心里的谜团终于解开,可心里那个湿乎乎的感觉并没褪去,反而让她有些恼火。

虽然是以前的老街坊,可他们也没有过密的交往,何况这么多年没见,既不了解他的底细,又是混迹在广场舞大妈堆里,总是让人不太舒爽,还是少接触为好。

丁雪怡微微笑了下,没作回答,算是婉约地拒绝了他。

栓娃子还算知趣,往旁边退了一步,给丁雪怡让开路,却说,知道你忙着照顾你妈,她的伤好些了吧?本来,我还有些要紧话对你说的,看你急着走——这样吧,咱俩加个微信,回头我再说给你。

丁雪怡不好拒绝,加了他的微信,匆匆走了。

当晚,栓娃子居然给丁雪怡发来了微信,问她这两天什么时候有空,想约她出来一起坐坐。

轻佻!丁雪怡心里骂了一句,没有理他。

过了一阵,手机又振动起来,丁雪怡捡起一看,还是栓娃子的,他说真的有要紧的事要给她说。

无聊!太老套了吧。

丁雪怡不会给这种
人念想的机会,她顺手删除了栓娃子的微信,
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她的这个举动很轻微,
却引起了母亲的注意,看着她,眼神里有询
问的成分存在,但没有非要得到答案的笃定。

想了想,丁雪怡没有回答母亲。

母亲对女儿请假专门来照顾她,心里是
矛盾的,有时觉得过意不去,是自己拖累了
女儿,害得她不能正常上班不能照顾自己的家;有时又觉得天经地义,含辛茹苦养育儿
女成人,养儿防老,不管儿子还是女儿,不
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谁没事愿拖住自己的子
女呢。

说起来,快二十年了吧,母女俩没这
么长久相处过,按理说应该亲近得有说不完
的话,事实上,除了每天必不可少的商量吃
什么饭之外,她们之间竟然没有其他话题需
要探讨的。

刚开始几天还行,一周后,母亲
受不了,现在这身体没法去泡麻将馆子,这
对她是最大的折磨,每天除吃饭睡觉,只能
斜躺在沙发上,逼着自己看电视剧消磨时间。

起初她边看边骂电视剧都在骗人,没一个说
人话的,强忍着看了几天,居然适应了,专
挑抗日谍战剧,不顾白天黑夜地追起剧来。

尤其是晚上,追着那几个台重复看,还习惯
关闭灯,任电视屏幕在黑暗的背景里晃着刺
眼的光。

丁雪怡的眼睛适应不了黑暗中一会
儿亮如白昼、一会儿静如暗夜的屏幕交替光线,那些故弄玄虚的谍战剧吸引不了她,这
段睡觉前的时光像金属片刮擦在玻璃上的声音,让她烦躁又心悸。

丁雪怡实在忍受不了,
压抑着要爆发的情绪,跟妈说了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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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楼消遣。

母亲住的这些小区,住户大多是城市不断改造的拆迁户,楼是二十多年前砖混结构的六层老楼。

几年前就传言,老旧小区改造要加装电梯,提升市民的幸福指数。

可这一直是个传说。

母亲受伤后,上下楼成大问题,丁雪怡找管辖的春蕾社区居委会询问装电梯的事情,居委会主任热情地接待了她,并对她耐心地讲解旧楼加装电梯的难度:安装一部普通的电梯需要三十多万元,政策规定政府出资补贴一半,还有一半需要住户分摊,除过一层的两户不乘电梯,剩下十户每户如果平均分摊,得在一万五千元左右,还没算以后电梯的维护费,很难均摊下去。

后来,又制定一个分层分摊方案,也推行不了,所以……丁雪怡也听说过一些情况,住在二层或者三层的人家不愿跟五层六层的一样平摊。

母亲就住在三层,她以前就极力反对平摊装电梯的费用。

现在,腿脚受伤不能上下楼了,现实的制挚,才让母亲后悔当年反对装电梯——那时她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依赖电梯呢。

这种老式小区,楼与楼的间距也小,十年前的那场地震虽没波及这些老楼,但震后街道还是进行了必要的加固维护,楼体显得更加肿胀粗笨,几棵蓬勃生长的女贞、银杏占据了院子的有利位置,再停上几辆私家车,小院里几乎没有能活动的地方。

想要活动手脚,只能去院子外面。

听着芳草翠园那边传来强劲的舞曲,丁雪怡稳住步子,按捺住躁动的心,还是别去了,免得心里不舒服。

她逼着自己往舞曲相反的方向走。

从芳草街穿过,得经过几家麻将馆,这是母亲的最爱。

丁雪怡当然没数过,这么短的街道到底开了好多麻将馆。

立夏后,白天热晚上还算凉爽,麻将馆里灯火通明,麻友多得盛不下,将几张牌桌搬到外面摆在了路边,洗牌声、争执声像浪潮一般,一波涌过一波,盖住了北边的广场舞曲。

丁雪怡从小受够了母亲因打麻将耽搁做饭,饿得她与弟弟放学回来只能吃水泡饭。

麻将像是磁铁,把母亲牢牢吸住,她当时恨透了麻将,这也是她成年后不喜欢打麻将的重要理由。

可是,近几年她心里慢慢地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竟然接受了母亲打麻将的事实,尤其是女儿考取了大学,离开她去北京上学后,家里没有高考生需要操心陪伴,她竟然像在生活的海洋里迷失了方向,心里空荡荡的,原来设想好的松弛生活却让她无所适从。

老公倒是方向明确,很快开始了新的生活,成天与一帮莫名其妙的朋友聚会、喝酒,不到凌晨不着家,像是被禁锢太久,一下子得到彻底的释放,有些不知所措地放纵。

在家除照顾幺妹,连个说话的都没得。

尤其到周末,丁雪怡都有点怕待在家,饭也不想做,回娘家与母亲搭伙,差不多每次她都吃母亲的闭门羹,母亲没耐心待在家里,像以前一样,基本上耗在麻将馆,她得一家一家去找,一边找一边想这里到底有多少麻将馆。

想归想,却从来没数过。

刚开始,她去麻将馆找母亲都是按捺住内心的怒火。

慢慢地,火气逐渐消散不见。

母亲这一生没什么爱好,尤其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住,她不像自己,会聊微信、刷微博、玩游戏,一个生活简单到只剩下麻将的人,不去打麻将,怎么度过每天漫长且空洞的时光?丁雪怡理解母亲,并不表示自己会接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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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

麻将依旧是她内心不可抹去的阴影,少年时因了麻将母亲耽误做饭的余悸,时不时蹿出来会啃噬她一下。

这会儿,麻将的声息把丁雪怡包裹起来,她有种避之不及的惶恐,埋头匆匆走过那些麻将馆,来到火烧堰巷的碧翠廊。

以前,这里是条河道。

说是河,其实是排污泄雨的臭水沟,附近住户什么垃圾都往里丢,离很远就能闻到腐臭味,尤其是夏天,毒烈的日头烘烤得河水蒸发起来,整个火烧堰臭气熏天,蚊蝇肆虐,靠近河道的人家根本不敢开窗户。

丁雪怡出生在火烧堰,河水再臭,岸边却是他们小时候的乐园。

一帮龟儿子开春时下河捞蝌蚪,特别是到了暑假,龟儿子们抓住青蛙,从河岸边的杂草里随手揪根草茎,空心的那种,掐头去尾,一头插进青蛙的屁股眼,争抢着噙住另一头使劲往里吹气,直到青蛙似气球般鼓胀起肚皮,他们才拔出草竿,将青蛙扔进河中,看它浮在水面没法下沉,慢慢地向下游漂去,他们大喊大叫沿河道跟随着,能跟出去好远。

碰上午后太阳最毒辣时,充满气的青蛙如果肚皮翻向天空,被暴晒死亡也是有的。

那是龟儿子们的节日。

在那帮龟儿子堆里,不知有没有栓娃子,丁雪怡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她们女娃子都不敢耍这个,但经不住诱惑,常常双手蒙住眼睛,从指缝里偷看男孩们的恶作剧,一旦青蛙的肚皮如愿爆裂,龟儿子们欢呼起来,她们女娃子很少跟着起哄,毕竟残忍了些,一条小生命呢。

丁雪怡更是心尖一颤,半天缓不过神来,她的小心脏受不了这个,太阳最毒的午后,为躲避这一幕,她尽量不去河边走动,缩在女贞树下的阴凉里,
捡拾落在地上的细碎黄花。

女贞花有股淡淡
的苦香味,还有点汽水的甜味。

上小学时,
丁雪怡馋极了巷子口,就是老奔头那家杂货
店里的汽水,一毛二分钱一瓶,站在店门口
喝完后得退瓶的那种。

父亲还在时,偶尔会
背着母亲还有弟弟,偷偷给丁雪怡买汽水喝。

那种入口即甜、滑过喉咙的感觉,最要紧的
是喝完后从肚子底直冲上来的嗝,能爽透整
个夏天。

弟弟常常混迹于给青蛙吹气的龟儿
子堆里,父亲是不喜欢的,虽然为此没打过
弟弟,不给他买汽水应该算是惩罚了。

在家里,
母亲把钱攥得很紧,没有闲钱给她买汽水的。

丁雪怡想急了汽水,假期里闲得慌,便与一
帮子幺妹用女贞花自己制作汽水,记不得是
谁出的主意,她们将捡来的女贞花在水盆里
泡上大半天,竟然泡出了跟汽水一样黄澄澄
的颜色,她们的惊喜不亚于吹青蛙屁股眼的
龟儿子们。

只是,当她们端起水盆喝自己制
作的成果时,皱起的眉头证明这个“汽水”
太难喝了,苦涩中,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怪味,
实在难以下咽。

更别说喝完后能打嗝了,想
都别想。

难道巷口卖的汽水不是这样制作的?
她们哪里知道,是糖精,还有苏打、色素,
让普通的水变成了汽水。

出嫁也快二十年了,丁雪怡每次回娘家,
去最多的地方,是各个麻将馆,为了找母亲。

对麻将馆之外的地方,她几乎没闲逛过。


生了很多事物,这条河也只留在丁雪怡的记
忆里,很少在她脑海里泛起来过。

前几年听
说河道被彻底治理,还进行了改造,砌了河沿,
在河上加盖了水泥板,将脏乱的臭水沟改造
成步行甬道,成了人们休闲的地方。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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