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小说短评二则

官场小说短评二则
作者：何镇邦
来源：《福建文学》2011年第01期
官场小说的新视角
——读杨少衡的长篇小说新作《两代官》
杨少衡由于担任过地级市的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职务，熟悉官场生活和地县两级各种官员，近年来写了不少官场小说，透视官场生活的方方面面，塑造了各种各样的官员形象，可谓写官场的高手。

他的官场小说产高质优，仅近两年来出版的中短篇小说集就有《市级领导》（春风文艺出版社）与《县长故事》（海峡文艺出版社）两部，长篇小说则有《党校同学》（湖南文艺出版社）、《底层官员》（作家出版社）和《两代官》（人民文学出版社）三部。

这些官场小说，视角各异，形象鲜明,叙事生动幽默，既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又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

近读他刚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两代官》，发现他在写官场上又有新的视角，切入“官场子弟”即干部子弟进入官场的遭际，在这方面有了新的开掘，尤其是着力刻画了两个性格和生活道路迥异的“官家子弟”沈达与苏宗民的艺术形象，使作品的艺术质量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是一部不可不读的官场小说。

所谓“两代官”，第一代官指的是某地区地委副书记、专员，后来撤地设市的市长沈青川，还有地区属下的连山县县长、后调任地区工商管理局局长、又升任副专员的苏世强。

这一代官员是陪衬，是略写，是铺垫。

苏世强任地区工商管理局局长期间，建局新办公大楼，成为地标性的建筑物，然而正是这座本来要作为政绩的建筑物却把他送上了绝路。

大楼建设中的资金发现有问题，一些超标建筑是他跑北京、上省城有关部门争取来的，花了不少钱，当上级决定立案查的时候，他登上新办公楼九层办公室跳楼自杀，一了百了。

这一笔为后来的故事展开做了很好的铺垫。

沈青川则是在当满了市长又当了一届省政协常委后于67岁时脑溢血身亡，算是“寿终正寝”，但他多年从政为儿子做官留下足够的“资源”。

第二代官指的是沈青川的大儿子沈达和苏世强的大儿子苏宗民。

沈达和苏宗民，先认识于旱冰场上，那时苏宗民随父由连山调到地区，沈达则是一个孩子王，人称“沈老大”，在旱冰场上他带着几个孩子欺负苏宗民，打了一架，所谓不打不相识，从此交上了朋友。

后来他们在省城的一所工科大学同时就读电机系，成为同学。

沈老大依旧保持老大的作风，招惹是非，乱交女友；苏宗民则因为上高中二年级时父亲出了事，变得内向低调、木讷。

沈与苏，不仅性格迥异，也走上了不同的生活道路。

沈达大学毕业后先在省电力局就职，一路春风，先担任省局调度中心主任，“电老大”的大权在握，前途无量。

后来由于省局即省电力公司来了一位强势的女老总齐斌，一时坐了冷板凳，但一场车祸改变了他的命运，他获得女老总的信任，回到其父曾任市长的市里任电力局长，也成为一个强势的局长，后来也是在市南郊建十六层地标性大楼中因经济问题案发，在省总公司监察部主
任苏宗民押解他归案的途中借就餐机会跳楼自杀，走上苏宗民之父苏世强的老路。

沈达与苏世强，可以说是一种交叉性的“遗传”。

而苏宗民呢，却走的是另一条从政之路，他大学毕业后放弃在省电力局的工作，忍痛拒绝女友袁佩琦的爱，回到连山的山区水电站，从一名技术员干起，在山里娶了一位连进城都会迷了路、会用连山话诵读唐诗的山村女教师，准备在山里过一辈子。

后来虽然被调到省电力总公司任监察部主任，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只是为了女儿上学把家搬到省城，但经历种种风雨后还是回到连山水电公司任总工程师。

在小说的“终篇”里，作家写了这么一笔：苏宗民照顾故友沈达的情妇庄彩霞生下其遗腹子，要她这个孩子长大后把沈达的遗言“不当官、别贪财”转告孩子。

这六个字箴言，可以说是“卒章显志”，篇末点题，正是作家通过两代官的故事要告诉读者的，虽然直白些，却很有警醒意味。

这类官场小说的警世作用全在这六字箴言里了。

小说的思想艺术价值不仅体现在其两代官的经历的警世作用上，也体现在其精心塑造的沈达与苏宗民两个艺术形象上。

沈达与苏宗民的性格迥异。

沈达的性格外向、张扬，甚至可以说有些霸道，完全是一个“官家子弟”的派头，正如小说第一章开头时向读者介绍的，“这个人有领袖欲，以‘老大’自居，控制欲很强，想要什么就会把什么紧紧攥在手里，有如豹子把它的猎物按倒在地上。

他有大哥风，知道怎么拍拍肩膀、瞪瞪眼睛，让人跟着他走，唯其马首是瞻。

他还极富表现欲，喜欢出头露面、揽事管事，招引人们为他喝彩。

”大概从他少年时代，即十三岁时在旱冰场上呼朋唤友寻衅欺侮刚转学来城里的苏宗民这一举动中，即显示出其“官家子弟”要当“老大”的作风与性格，而这种“老大”作风与性格一直贯穿着他的一生。

当然，他也讲点江湖义气，他同苏宗民几乎一辈子的交往也很能表现出他性格的另一面。

而苏宗民呢，一向内向、低调、倔强，尤其是他父亲出事之后，他的性格就更加内向，以至于有点木讷了。

小说中这样介绍苏宗民：“大学时的苏宗民沉默寡言，看上去很木讷、很内向，不爱搭理人。

无论谁靠近他，再怎么对他关心示好，他都是静悄悄奉送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这种性格，也可以说贯穿他的一生，从连山水电站的技术员、站长到省电力公司监察部主任，再回到连山水电公司当总工程师，无论工作岗位和职务怎么变化，处于顺境还是逆境，都坚持低调做人，清廉自守。

当然，他也热心助人，尤其是多次帮助沈达，在沈达丧父之后痛饮烂醉他用车连夜送回其省城的家里，沈达调回市里任电力局长后，动员其妻子李珍携女从省城调回市里以便管住他，沈达自杀后为了照料其情妇和遗腹子招来了绯闻，等等，足以看出苏宗民那颗外冷内热的心。

苏宗民也是一位“官家子弟”，他的形象创造表现了“官家子弟”的另一类型，就艺术形象的创造而言，他比沈达的形象更成功，因为这个形象中寄托了作家的审美理想。

杨少衡是位讲故事的高手，他的官场小说中篇篇部部都有引人入胜的故事。

《两代官》中写到苏宗民之父苏世强当年建地区工商管理局高层的新办公楼出事，追述案件时扑朔迷离，尤其是牵涉到苏世强给当时的副省长即后来的省政协副主席刘健南送美元之事，虽然是从一位为此工程蹲过监狱的“老筛”马文献口中得知，但也无从查证，真是此案由于当事人一了百了，只好不了了之。

沈达盖十六层电力局新大楼案，牵涉到齐斌的弟弟齐栋从中拉线暗中操纵投标之事，但承建此楼的建筑商霍老板出事牵出此案后，沈达在押解归案途中自杀，而后齐栋也在北
京被杀，于是此案也就一了百了，不了了之了。

前后两桩建楼腐败案，不仅案情扑朔迷离，而且均不了了之。

这不仅为了使情节曲折迷离，吸引读者，而且更符合生活的真实。

我以为，这也是杨少衡写官场的不同凡响之处。

《两代官》同杨氏别的官场小说一样，叙述语言充满一种冷幽默，而这一部更是拿连山腔的方言说事。

据说连山话是一种很特别的方言，比如说把“签”读成“亲”，把“早操”说成“嫂嫂”，把唐代李白的诗句“朝辞白帝彩云间”读成“操时白地赛银先”，闹出了不少令人捧腹的笑话，给那种冷峻的叙述中添了不少“佐料”。

这种适当运用方言进行调侃的方法，也是杨少衡小说中的一种新的叙事策略，值得注意。

一个美女镇长在官场的挣扎
——读林筱聆的长篇《女镇长》
来自福建茶乡安溪的女作家林筱聆的长篇小说新作《女镇长》（作家出版社2010年8月版），当属于官场小说。

但由于它具有诸多的独特的艺术元素，显出独特的艺术风貌，却有别于当下文坛流行的官场小说。

小说描述了美女镇长袁玫在官场上煎熬、挣扎的经历以及最后因陪酒失态而自杀的悲剧结局，从而展示了当下官场严峻而又近于险恶的生态，塑造了一位既柔美又干练、刚烈的美女镇长的艺术形象，具有独特的认识价值（甚至可以说有警示意义）和审美价值。

小说由于对袁玫在官场和婚姻双重悲剧命运的书写，由于女作家独具的抒情化的叙述笔调，从而浸润着一种浓厚的抒情意蕴，具有浓郁的诗意。

从某种意义上说，可以把《女镇长》称为诗意化的官场小说。

正是在这一点上，《女镇长》有别于其它的官场小说，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

女镇长袁玫是小说的主人公，是作家着力刻画的艺术形象，这一艺术形象的成功塑造决定着小说的艺术质量。

袁玫出身于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家庭，上有姐姐袁瑾，下有妹妹袁菲，身居老二，是位聪明漂亮的姑娘。

她上的是幼儿师范，能歌善舞；幼师毕业后，没有从事幼儿教育工作，而是分配到镇上的妇联，后来又升任柳县黎冬镇分管文教卫生的副镇长。

在官场上，她既无过多的欲望，又无升官的野心，但在一次利用老同学许倩倩的二叔市委副书记的关系为丈夫胡成谋求副科的活动中，被许副书记所赏识，许副书记的一句话，使她意外地提升为黎冬镇的镇长。

当上了镇长之后，由于她敬业、尽职、能干，也干出了不错的政绩：前任遗留下的农贸市场闲置和高额的债务她顺利地解决了，镇里的工作理顺了；在招商引资上，她由于坚持环境保护为先的原则，在威迫利诱前不动摇，拒绝了黎冬镇外出的商人杨文元（杨不拔）回迁电池厂的要求，并正确处理拟建电池厂征地村民上访的群发事件；关于开发黎云山旅游景区发
展农家乐的计划也付诸实施了，她终于为山区百姓找到一条致富之路……但是自从当上了镇长，尤其是被县里确定为副处之后，她就处在种种麻烦之中。

她内要面对同丈夫胡成之间的婚姻危机，外要应付官场包括陪酒在内的种种应酬，尤其是对付来自原任镇长现任书记方有法的明枪暗箭；更麻烦的是，上要应对县长、县委书记之间不同派系的争斗，下要提防方有法等人处心积虑设下的陷阱，使她穷于应对，疲惫不堪。

在方有法同她争夺副处后备的一场争斗中，看看方有法那种阴阳怪气的表现，有这么一段描写：“看看方有法踱着方步慢慢走远，袁玫只觉一阵剧烈的恶心涌上喉头。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种逢场作戏的把戏，这么虚情假意的话自己竟然也能说得出来？天啊，人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蜕化的！把真诚蜕化为虚假——所谓的世故！把单纯蜕化成狡猾——所谓的成熟！”写出袁玫对官场的这种感悟，尤其通过对着墨不多的黎冬镇镇委书记方有法谙于世故城府很深、阴阳怪气的形象的刻画，特别是他写检举信广泛传播女镇长陪酒失态从而把她逼上绝路的举措，把官场的险恶之处揭示出来。

故此，《女镇长》虽然不像别的官场小说那样，写官场的腐败大案，写官场的刀光剑影，只写了一个女镇长在官场上的挣扎与悲剧结局，只侧面写了镇委书记方有法的某种侧影，却入木三分地揭示了当今官场某种要害之处，这便是它的独特之处，也是它的成功之处。

在塑造袁玫这一艺术形象时，作家充分调动了多种艺术手段，既从官场错综复杂的斗争中展示她在官场中挣扎以至自杀的悲剧命运，又用细腻的笔触描写她初恋的失败以及冲出婚姻围城的情感历程，还通过她能歌善舞以及交际应酬刻画她的柔美的性格，于是，一个立体的丰满的美女镇长的形象就矗立在读者面前了。

作为袁玫陪衬的袁家三姐妹的另外两个姐妹——大姐袁瑾和小妹袁菲，形象也是颇为鲜活的。

大姐袁瑾是一个被婚姻一点点磨去了女人的棱角的人物，她原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和全职太太，最后落了个离了婚回娘家的结局，这同她“被婚姻一点点磨去了女人的棱角”、选择容忍与平庸有关。

小妹袁菲却是80后的一种新女性的代表，她活泼甚至于泼辣，自我甚至太过于实际，在事业上她研究生毕业后不选择公务员而当了医生，在婚姻上由于她追求的是她姐姐袁玫原来的情人于洋，当她发现后悲痛之极毅然决定委身于她并不满意的富家子弟周大生，可在婚礼举办时又突然逃婚，这些行为都表现出她作为80后一种新女性的性格。

在刻画这一80后新女性的形象时作家成功地运用了一些细节描写，诸如在家里开派对、打电话让周大生到咖啡馆“买单”等等。

袁瑾与袁菲的陪衬，使得袁玫作为一个女镇长在官场上的挣扎与最终因陪酒失态而自杀的悲剧性格显得更为突出。

比较起来，小说中男性的形象稍微逊色。

除了对镇委书记方有法的描写尚可称道外，包括袁玫前夫胡成在内的诸多男性形象没能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我比较喜欢林筱聆在《女镇长》中所展现的抒情性的叙事笔调，这种笔调对于展示女主人公袁玫的悲剧命运是很有好处的，而且具有一种吸引人读下去的叙事力量。

因此，尽管《女镇长》还不能说有多么厚重与深刻，却凭着它的这种叙事力量，也就是说诗性的书写，和对于女镇长袁玫悲剧命运的深入开掘而征服了读者。

因此，我们有理由充分肯定这部小说的思想及艺术价值。

责任编辑石华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