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与超越巴金小说《砂丁》《雪》创作中的左拉影响

一、左拉对巴金的影响
巴金是受外国文学影响极深的中国现代作家。

在巴金的文集中，曾列举了大量外国作家对他的影响，包括阿尔志跋绥夫、屠格涅夫等。

捷克汉学家马立安·高利克曾经发表过评论：“如果说在诸多俄国文豪中与巴金最为相近的作家要数屠格涅夫，那么在法国作家中占有相应位置的是
左拉。

”
[1]
左拉对巴金的影响始于巴金短暂的留法生活，在留学期间，法国伟大的自然主义作家左拉的作品进入了巴金的世界。

“我二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两三个月一口气读完了左拉描写卢贡—马卡尔家族兴衰的二十部小说。

我崇拜过这位自然主义
的大师。

”[2]
除此之外，左拉的作品还激起了巴金创
作的欲望。

他在《谈<新生>及其它》回忆起自己第
一次接触左拉小说，从那时起巴金就表示也想写具有连续性的系列小说，即在《灭亡》后还要写四部小说，分别准备命名为《新生》《春雷》《一生》和《黎明》。

虽然巴金回国后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动笔将后三部完成，但想要创作连续性的系列小说的想法明显是在左拉《卢贡-马卡尔家族》的影响下而产生的。

二、巴金对左拉有意识的模仿学习
（一）素材收集方法
左拉作为自然主义作家，提倡实地观察、客观描写。

左拉曾亲身深入体验描写对象的生活环境，还参加了当地工人的罢工。

巴金在创作《砂丁》的时候，主要的参考资料是和朋友高志元的聊天内容：“他对我谈了不少，他谈的只是砂丁们的
生活。

故事是我编造的。

”[3]
巴金对于《砂丁》只能
接受与超越：
巴金小说《砂丁》《雪》创作中的左拉影响
杨
欣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摘要：左拉对巴金的影响是巨大的。

巴金尊敬左拉光辉的人格，左拉的作品也激发了巴金创作的欲望。

巴金的中篇小说《砂丁》和《雪》都是在《萌芽》的直接影响下写成的。

将巴金的《砂丁》和《雪》与左拉的《萌芽》进行全方位、多角度、深入详细的对比后，可以发现巴金对左拉有意识的接受。

巴金学习了左拉的实地素材收集的方法，借鉴了《萌芽》的人物设置、创作方法等等。

但巴金在典型人物的塑造、工人异化的刻画、情欲本能的描写、作者的感情倾向和评价等方面并没有一味模仿，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对左拉精神养料的汲取中，立足于民族的土壤实现了中国化的超越。

关键词：接受与超越；巴金；《砂丁》；《雪》；左拉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6584-（2020）04-0137-04
收稿日期：2020-03-20
作者简介：杨欣（1996-），女，广西桂林人。

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国文学、西方文论。

2020年7月第19卷第4期
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Journal of Xiang Yang Polytechnic
Jul.，2020Vol.19No.4
137
听朋友的转述而发挥想象描写矿工的生活是不满意的，所以在后来创作《雪》的时候，巴金的素材收集方法受到了左拉影响，他学习了左拉收集资料的实证方法，冒着生命危险下矿井。

巴金的素材收集方法从《砂丁》到《雪》有了质的改变。

《砂丁》时期的巴金不曾真正接触过矿工，不了解矿区的生活环境，没有任何具体的材料，就凭着两三个简单的故事就开始创作。

到《雪》时期巴金开始亲身体验，下过地下两百米的矿井。

这种亲身实践取得素材的方法对巴金的创作是有益处的。

（二）人物设置及塑造
左拉和巴金都采用了对比的方法来凸显阶级差距，一方是生活富足却荒淫无耻的资产阶级，另一方是吃不饱、穿不暖的赤贫工人。

《萌芽》中的埃内博经理夫人恬不知耻，到处寻欢作乐，甚至勾引丈夫的侄儿；《雪》中的冯局长和王科员保持着不正常的同性恋关系。

资产阶级所过的奢侈生活同工人一贫如洗的境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萌芽》中，当工人的工资已经被压缩到连黑面包都买不起的时候，经理家中一次聚会的饭后甜点以及酒水的花费就抵得上一个工人家庭一年的开销。

《砂丁》中的资产阶级拿着用砂丁的鲜血换来的金钱享乐，“老板们发了财，把钱存在大都市的银行里。

……矿警得了奖金，就跑到赌场去消耗。

”[4]《雪》小说开始不久就详细描写了冯局长的生日宴，科员们大肆吃喝享受，猜拳赌酒。

在人物方面，《雪》模仿《萌芽》创造了许多形象。

如《雪》中的小刘和《萌芽》中的艾蒂安，又如《雪》中的曹蕴平夫妇和《萌芽》中的酒店老板，而这种对照在《砂丁》中没有体现。

小刘是《雪》的男主角，对应着《萌芽》中艾蒂安，他们都是领导了工人罢工运动的青年矿工。

这种人物设置的对应还体现在很多情节中，比如，他们都爱上了一位已经成为别人妻子或者情人的美丽女性，并最终赢得了她的心。

《雪》中的小刘最后同成为寡妇的小朱一起逃脱了矿警的追捕，《萌芽》中的艾蒂安在沙瓦尔死后得到了卡特琳；又如，他们作为工人领袖，不是虚假的高大全形象，巴金笔下的小刘经常去赌场，也有对女人本能的渴望，但他在被通缉后没有选择躲在小朱媳妇家里而是勇敢地选择了和工友共患难。

左拉笔下的艾蒂安也如此，他会在成为领袖后沾沾自喜，虚荣于自己的一呼百应，但他在做领袖时一直以矿友们的利益为先，处处为矿友们争取权益。

《萌芽》中有一位温和的改良主义者酒馆老板拉瑟纳尔，他在罢工的前夕给共产主义者普吕沙尔写了一封信拒绝他前来帮忙，在他看来工人想要凭着罢工改变世界，翻身做主人，平分金钱是可笑的痴心妄想。

“我所希望的是矿工们的待遇能改善一下。

靠你们干的那档子事，你们是什么也争不来的，你们还将使工人的命运变得更加悲惨……等他们饿得没办法，只好再下井干活的时候，人家就会变本加厉地惩罚他们。

”[5]在《雪》中与拉瑟纳尔对应的曹蕴平也是一位改良主义者，他是善良而有气节的，因为看不惯冯局长生日宴的风气而提前离场。

在发生矿难后，他意识到自己也是榨取工人中的一员，于是准备辞职。

但同时，他这样逃避现实的行为是懦弱的，他同自己的妻子许秋珊都支持和平的改革，认为改革是要一步一步地慢慢来的。

《萌芽》中工人把钱花在了火山歌舞厅和杜松子酒上面，《雪》中窑工为了实现遥不可及的黄金梦，总是请假带着工钱到赌场，最终却双手空空地回到大煤山。

这恰恰体现了巴金从左拉的自然主义中汲取到的最珍贵的写作技巧，真实而不加掩饰地描写人物，不夸大他们身上的善，也不隐藏他们的不足和缺点。

（三）创作手法
《雪》对《萌芽》的借鉴，主要还体现在现实主义的创作精神和表现手法上，这也正是巴金受左拉影响的一项重要内容。

在《砂丁》的开头，还能看出巴金一贯的浪漫主义风格，随着故事情节的推动，《砂丁》中的浪漫主义色彩在不断地削弱。

而到了《雪》中，现实主义的色彩逐渐加强，能看出巴金受左拉的影响，开始注重对真实细节的客观描绘。

（四）结局基调
《萌芽》结尾的话预示了新一轮有力的工人运动的种子已经在法国矿区埋下，结局的基调是有希望的、向上昂扬的。

《砂丁》的结局也暗示了美好的未来终将到来，而《雪》有两个不同的结局，但基调都是低沉的。

一个是工人的革命取得了暂时的
第19卷第4期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4期138
胜利，但借曹蕴平之口暗示了工人罢工最后会失败；另一个是工人的起义直接被镇压了。

三、巴金的中国化超越
（一）对典型人物的塑造
巴金在《雪》中成功地塑造了两位革命者形象，周春辉和赵科员。

他们坚定的政治革命信仰就像黑暗中的那一点萤火指引着饱受压迫的矿工们奋起反抗。

赵科员告诉工人，大家要团结在一起才能有力量去保护自己的利益，他驳斥曹蕴平的改良主义思想，力量要在战斗中才能不断增强，在战斗中流的血不会白流。

赵科员一直充满着抗争的精神，他在临死前还说没有失败。

一直没有正面出场的周春辉，其形象是在他人的对话中不断完善的。

周春辉是个丝毫不考虑个人感情、利害、幸福的坚定的战士，一心只想着大众的幸福和解放，为了革命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在左拉的《萌芽》中是没有这样的忘我无私的革命者的。

在他笔下的苏瓦林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对矿工的苦难没有同情，对罢工运动也漠不关心。

在罢工失败后，秉持着毁灭一切的想法破坏了矿井的防水系统，导致十几个矿工横死井内，《萌芽》的女主人公卡特琳也死于此次事故。

（二）对工人异化的描写
在左拉和巴金笔下，经常把矿工比喻成动物，这种异化描写本意是要揭露在这种受人剥削、受人压迫的不公正环境下，人被资本异化了。

在《雪》中，巴金将矿井比作古罗马的竞技场，而矿工就像里面被迫角斗的困兽，巴金之所以这样比喻是为了反映没有希望的地狱般的生活对工人们的摧残。

《萌芽》中，左拉运用蚂蚁、母狗、母马的比喻凸显了在矿井里面矿工持续工作的艰辛，但同时一些描述未免流于血腥暴力，过分强调了矿工们的动物性本能。

年仅11岁的让兰像野猫一样把刀插进士兵的喉咙，暴动中的女人们像狗一样取下平时一直压迫她们的杂货店老板的生殖器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三）对情欲本能的描写
巴金在《砂丁》里面对性的描写是含蓄而且充满温情的，矿工们一想起女人心就都软了，就连矿警也露了笑脸，升义想银姐，吴洪发、老张想老婆，
都是很纯粹的爱情和思念，没有欲念的成分。

《雪》中对于矿工的本能欲望更敢于下笔了。

矿工们“低声窃笑地谈着新娘的一切，她的一点细微的举动，她的身体的每一段都不曾逃掉他们的注意”。

矿工小刘因为年轻力壮，所以欲望来得更加贪婪，巴金用很直白的笔调写出了他的欲望：“小刘看得眼睛要冒出火来，他的眼睛里射出来强烈的欲望，他用贪婪的眼光吞食了这一切。

”这样的生理性的冲动不止发生在看到小朱媳妇的时候，在看到曹蕴平的妻子许秋珊的时候同样勃发。

“他一生从没有见过这样使人心痒的美丽面孔，愤怒和妒忌在咬他的心，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了。

”巴金还描写了冯阿大为发泄自己的情欲去嫖妓。

巴金的本意并不是批判矿工的情欲本身，而是控诉资本家对矿工们的剥肤椎髓般的剥削反使得矿工们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无法通过自由恋爱得到满足的可怜境遇，就别说矿工们的精神需求了。

矿工们赌博、找妓女看似腐化堕落，但深究其根本原因，都是他们在痛苦的挖矿生活下不堪重负、用来麻痹自己内心苦闷的方法。

在描写矿工的动物性本能时，巴金在保持真实的情况下尽量突出了他们本性的纯洁质朴。

左拉则不然，在《萌芽》中他以历史学家的冷静笔触，细致入微地记录了矿工们每一次动物性冲动下的生理行为。

矿工没有羞耻心地随处做爱，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也变得极其性早熟，莉迪和贝贝尔还未成年就已经偷尝了禁果。

（四）作者的感情倾向和评价
巴金指出：“左拉是一个以人生为实验室的冷静的解剖者，作家要抓住时代，光靠冷静的观察是不行的，必须自己生活于其中，与同时代的人分享甘苦，共同奋斗，才能够体验出他们的苦痛，明白他们的要求。

”[6]巴金的感情是激昂的，他把自己强烈的爱憎感情融化在字里行间。

在《砂丁》和《萌芽》中，可以看到巴金对矿工的怜悯和同情，对千千万万受难的劳动者的悲哀和眼泪，对剥削阶级的愤怒和仇恨，对工人悲惨现状暂时还没法改变的失望和灰心。

巴金对于周春辉这样为大众献出生命的革命者是赞扬的，对于矿工是同情怜悯的，对曹蕴平夫妇这样善良但却只顾逃避的改良主义者是批评的，对于冯局长之流的资产阶级是鞭挞
杨欣：接受与超越：巴金小说《砂丁》《雪》创作中的左拉影响
139
的，他的评价也影响着读者的感情倾向。

左拉则不同，在写作中一直奉行自然主义原则，他把自己的评价和态度都克制到极点，不让自己的叙述和描写去影响读者的爱憎。

四、结束语
巴金的中篇小说《砂丁》和《雪》是在《萌芽》的直接影响下写成的，将巴金的《砂丁》和《雪》同左拉的《萌芽》进行详细对比后，可以发现巴金学习了左拉实地收集素材的方法，借鉴了《萌芽》的人物设置、创作方法等等。

但巴金在典型人物的塑造、工人异化的刻画、情欲本能的描写、作者的感情倾向和评价等方面并没有一味模仿，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对左拉精神养料的汲取中，立足于民族的土壤实现了中国化的超越。

参考文献：
[1]黎舟.试论巴金对左拉的接受[J].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93（1）：73-78，72.
[2]王伟歌.论巴金、马宗融、毕修勺与左拉《萌芽》的关系[J].黎明职业大学学报，2014（2）：1-5.
[3]巴金.巴金专集1[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521．
[4]巴金.巴金全集第五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270．
[5]（法）左拉.萌芽[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199．
[6]陈思和，李辉.巴金和外国文学[J].外国文学，1985（7）：40-48.
Acceptance and Transcendence：Zola‘s Influence in the Creation of
Bajin’s Novel Sandin and Snow
Yang Xin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Guilin Guangxi541006,China)
Abstract：Zola's influence on Bajin was huge.Bajin respected Zola's brilliant personality,and Zola's works also inspired Bajin's desire to create.Bajin's novellas Sandin and Snow were written under the direct influence of Bud.After an all-round,multi-angle and in-depth and detailed comparison between Bajin's Sandin and Snow and Zola's Bud,it can be found that Bajin consciously accepted Zola.He learned the methods of Zola's field ma⁃terial collection,the character setting and creation methods of Bud and so on.However,he did not imitate the typ⁃ical characters,depict the alienation of workers,describe the erotic instinct,and describe the author's emotional tendency and evaluation.Instead,he achieved the transcendence of sinicization in his own way by absorbing Zo⁃la's spiritual nourishment and basing himself on the national soil.
Keywords：acceptance and transcendence;Bajin;Sadin;Snow;Zola
（责任编辑：漆福刚）第19卷第4期襄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20年第4期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