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生命和情感的写真_舒婷诗歌创作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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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生命和情感的写真———舒婷诗歌创作回眸
王雅平
摘 要: 舒婷的诗歌是当代女性文学的重要起点之一。
它既有高扬责任感、使命感的超性别叙述,又有对女性生命和情感的真切诉求,对女性作为人的“自然形象”的建构。
前者体现出朦胧诗人共同的精神向度,后者则体现出舒婷作为一个女性诗人更原初、更本质、更个人化的意义。
关键词: 舒婷诗歌;女性意识;生命;情感
中图分类号: I207.2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490X(2003)01-200-03
作 者: 岳阳师院中文系副教授;湖南,岳阳,414000
舒婷“出道”时,时代风气正悄悄发生着转向:回到女性的自然特点,回到女性本身,已开始成为社会的趋向与共识。
舒婷以敏感的诗笔呼应着这种变化,率先开启女性世界的大门,清理历史尘埃与现实迷雾中女性被异化与掩埋的真实生命,再现和恢复她们的生存本相与性别魅力,写下了建国50多年来女性文学生动的第一页,从而成为当代女性意识觉醒和女性精神重塑的起点。
让“永远的女性”走下祭坛
在男权本位的人类社会,女性自古就处于被动和从属的地位,男性按照自己的价值体系和审美标准要求和改造着女性,派定给她们“贤妻良母孝妇”的角色,并且打造和删削出一些“永远的女性”,以此作为妇道妇德的标准和典范,使女性不但认同着这些规范和界定,而且逐渐将其内化为自我道德律令。
“巫山神女峰”就是这样一个“典范”。
这块耸立在巫峡江岸上的山石,作为女性坚贞的化身备受礼赞,千年传唱。
但是在这游人争相一睹的“风景”面前,舒婷却感到了心酸和不忍:“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是谁的手突然收回/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当人们四散离去,谁还站在船尾/衣
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江涛:高一声低一声/”诗人以女性的慈悲和仁爱看到了“风景”背后的痛苦和残忍,对男性视觉中的贞节发生了深刻的怀疑:“心真能变成石头吗?”对渔妇“为眺望远天的杳鹤”而错过的“无数次春江月明”表示无限惋惜。
并进一步对这种散发着男权气息的“妇道妇德”进行了彻底的解构:“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在诗人看来,在悬崖上展览千年,虽然可作为守贞的典范而为人礼赞,却不能享受生存的快乐,经历真实的生命过程和情感体验,只能是被风干的一个虚幻祭品。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这种基于生命本真的向往和呼唤,是对传统道德训诫的背叛,也是对被男权文化异化扭曲了的女性自我的背叛。
千百年来,传统道德和男权文化为“渔妇”搭起无形的祭台,现在,舒婷将她从落寞凄清、空洞无声的漫长岁月中解救出来,大胆解放出她的生命意识,第一个从女性生命的角度揭示出这个爱情传说的悲剧性质,对男权意识作出了颠覆性的改写。
如果说“神女峰”是男权文化背景下女性坚贞忠诚的石头偶像,那么惠安女则是中国传统女性美丽和美德的活标本。
这个具有远古风范的女性群落,自从被“发现”以后,就成为被观看、被书写、被塑造的焦点,在男性眼光的窥视和商业文化的炒作下,像蝴蝶一样被制作成标本。
男权文化按照自己的标尺截取着惠安女的美丽与传奇,对她们的眼泪、劳作和苦难却视而不见。
杰出的诗人舒婷却站在女性的角度看到了公众视野中的“盲点”,指认出惠安女现实生活中的生存困境。
诗人注目于惠安女裸足所踩过的碱滩和礁石,注目于她们不为人知的苦难、忧伤和泪痕,以女性的悲悯和人道还原出惠安女被遮蔽被曲解的生存,用柔软的笔致抚慰着她们那碱熬礁剜的裸足,为她们的沉默和创痛寻找着理解和同身感受。
如果说,《神女峰》是诗人对传统
求 索/2003/1 200
女性观念的批判,同年创作的《惠安女子》和稍后的《碧潭水———惠安到崇武公路所见》则体现了诗人对中国当代女性命运的深切关怀。
观音———以女身应化的佛教菩萨,是诗人在文化长河里发掘出的另一个被抽空生命的女性,诗人以此为题材创作了《滴水观音》。
对于这个非人间的“女子”,诗人首先描摹出她优雅的女儿身:“满脸清雅澄明/微尘不生/双肩韵律流动/仅一背影/亦能倾国倾城。
”这么个绝色女子却承受着天下的大苦大难,把自己的生命与情感压到零点,“眼鼻观心”,“将大悲大喜踩定”,任由冷寂的空心岁月在身边千年万年地流逝。
但是在观音凝肃入定的身姿中,舒婷却发现了她尚未完全沉没的生命信号:“从何朝宗指间坠下/那一颗畅圆的智水/穿过千年,犹有/余温/”带着“余温”的智水无疑是观音的生命之水。
一个“余温”传递出观音经久不息的生命热力,让我们触摸到观音遥远而切近的生命脉博。
诗人把观音请下神坛,对传统文化派定给她的“神圣使命”进行了消解和否定,卸下她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重负:“既没有永恒的疑问传去/也没有永恒的沉默回答。
”在无言与寂灭中,只有智水的滴答声穿透千年的重围,在天空“炸鸣”。
诗人以动写静,一个“炸鸣”道尽滴水观音的孤独和寂寞。
至此,诗人不但还超凡绝俗的观音以女儿身,而且还其以女儿心,从而完成了对一个神化女性的世俗化还原。
这种离经叛道的书写,充分展现出诗人别具一格的女性视点和丰富深厚的女性情怀。
在《奔月》中舒婷对嫦娥奔月的神话亦提出质疑。
如果说“神女峰”是在对丈夫无望的守望中失落了自我,那么嫦娥则是为求自我长生不老而弃夫奔月。
这是两种完全对立的选择。
但是在诗人看来,渔妇和嫦娥共同经历着生命的虚设与悬置,貌似对立,实则重合,于是,在“什么是女人生存的意义和生命的真正价值”这一层面上二者达到了同一。
一如《神女峰》中“心真能变成石头吗?”的发问,她问嫦娥,那“与你同样莹洁的春梦”能“稍纵即逝”吗?你的人间情能就此一了百了吗?没有爱情、独守月宫的岁月你怎么度过?因为“即使月儿肯收容你的背叛/犹有寂寞伴你千年”。
于此,晚唐李商隐曾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慨叹,宋代苏轼亦曾对月感怀“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如今舒婷把世人艳羡的长生不老之境同样视作深不可及的生命之渊,再次重复着她的命题———与其做一个千人景仰、万世流传的“偶像”,不如做一个真真实实的女人。
从上述描写轨迹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将女性的生命和生存处境作为一个系列来观照,面对那些圣女节妇、千年偶像,表现出倾心的关注和冷静的反思。
她礼赞生命的活力、愿望与自由,关注女性的现实生存状况,对她们的苦难和创痛寄以深切的同情和关爱。
在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反思之潮
中,舒婷让思想的犁铧沿着人性关怀的路线一步步深入下
去,彻底解构着男权文化关于女性的神话,使被深深遮蔽和
压抑的女性意识得以“浮出历史地表”,凸现在文学的前台。
“爱是女人的宗教”
爱情是人类社会亘古不变的话题,爱情也永远地与女
性意识相缠绕。
在女性自我意识的生长中首先觉醒的是爱
情意识,可以说这是最关乎女性生存本体、最为代表女性自
我意识的一个领域。
随着新时期“人的觉醒”和人性的复
苏,爱情终于从时代命题和宏大情感的简并中分离出来。
作为新时期最早出现的女诗人,舒婷既高扬社会责任和时
代使命,表现超性别的公民意识、忧患意识(如她的《致大
海》、《献给我的同代人》、《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等优秀诗
篇),又能从历史的、社会的场景中抽身返回,回到更贴近个
人精神生活的空间,倾听爱情的足音,重拾被遗忘的话题,
用浓淡相宜的诗笔描绘出色彩缤纷的情爱画廊,勾连起女
性在爱情王国里的精神之旅。
11爱情的单弦琴 暗恋,是人类情感生活中既甜蜜
又痛苦的一种感受。
诗人表现这种情感的作品有《雨别》、《赠》、《无题》、《春夜》等,这些写于20世纪70年代的诗作
以细腻感性的笔触描画出一个“你在爱着”的女性暗恋者形
象,铺展开一段“想也想不够,说也说不出”的爱情轨迹。
《雨别》写于1977年。
诗中的女性形象———“我”痛苦而真
纯,那一往情深的倾诉温暖着人们冰封的心灵,在久别温情
的年代向人们昭示着爱神的重新降临。
《赠》中诗人以复沓
重唱的手法,反复渲染“我”对“你”的钦慕与留连,细针密线
地绣制出这个暗恋者的款款心曲,记录下女性在爱情梦境
里的喃喃自语。
欲言难启,欲说还休,诗人把这种女性体验
描摹得婉约动人。
读舒婷这些浸透自传色彩的作品,我们
既可感受到诗人百转千回的柔情,又可充分领略诗人将其
形诸笔墨时,那种丝丝入扣和纤毫毕现的再现之力。
从《诗
经》的开卷之作《关睢》起就不断有人絮絮弹拨着爱的“单弦
琴”,同样是一份“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爱情,舒婷在“凤
求凰”的文化传统之外描画出“凰求凤”的别样景观,对这种
千古一同的自然情感从女性角度作出了真实而别开生面的
表现。
21爱情的双桅船 诗人写于20世纪70年代末80
年代初的《双桅船》、《致橡树》、《礁石与灯标》等诗作引领我
们进入一种两心相知、两情相悦的爱情新境界。
其中广为
传颂的《双桅船》是新时期初年优秀爱情作品中唯一的诗歌
作品。
此诗赞美历经风暴的爱情格外坚定深沉,以岸和船
的相依相离比喻那种既不怕“天涯海角”,也不在于“朝朝夕
夕”的理解与默契,留下了“你在我的航程上/我在你的视线
里”的经典名句。
在舒婷所有爱情诗篇中影响最大的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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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树》,它是诗人爱情观的集中体现,也是新时期女性人格独立的宣言:“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诗中以“凌霄花”、“鸟儿”、“泉源”及“险峰”对橡树的攀援、点缀和陪衬来喻指女性的依附人格,否定和批判了那种“相夫教子”、“夫唱妇随”、“夫贵妻荣”的传统观念。
在诗人心目中,独立的女性应该像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真正的爱情应该是“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这种爱情观,背离着传统的价值尺度,背离着男权文化对女性的种种压制性“期望”,开启出尘封已久的女性人格与尊严。
而在崇尚精神独立、追求男女平等的同时,又不忘对木棉“红硕的花朵”,对女性如“叹息”如“火炬”的性别魅力,投去深情的一瞥。
“爱是女人的宗教”,但是在爱情中的“自拔”和超越程度则是检视现代女性心理与人格成熟、健全与否的试金石。
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致橡树》的全新爱情观,是新时期女性意识充分觉醒和张扬的一个重要标志。
31爱的“脱轨”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诗人笔下的爱情产生了丰富复杂的变奏和出离轨道的演绎。
如《惊蛰》。
当爱情为世俗不容时,女人甘愿领受着被放逐的命运,哪怕被“做为一朵乌云押过大街”,哪怕“箭镞支支穿心”,在“众人的践踏下”,勇敢无畏地“捡起失落的鞋”。
诗人歌吟着爱情的神圣与纯洁,歌吟着女人为爱的牺牲与付出,描画出一幅令人动容的爱情殉难图。
《脱轨》的“出离”之处则在于踏入了婚外恋的禁地。
敏锐的女性意识使舒婷突破了以往道德观念的樊篱,讲述出隐秘的女性情感和真实的内心冲突。
新时期之初,张洁的《爱,是不能忘记的》,把成人世界的这道难题表述得如大提琴般深沉感人。
在诗歌精巧的尺幅中,舒婷婉转的笔致也将之表现得含蓄而传神:“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相撞/炫目的毁灭临在眼前”,“你迟归的车轮”,在“我”情感的荒芜之地留下“许多密径”,但是“一扇门/开了,又关上/”,心里梦里爱过的痕迹,“醒来一一抚平”。
理智的闸门截断了失控的情感狂涛,女性以自律自持使偏离方向的爱神之箭又平静地回到它应有的轨道。
《勿忘我》中,青春时期的爱情借一朵夹在书中的勿忘我花“蔓延至今”,“我记起/这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好几百年/灵魂一次次蜕/壳/为何总被/这三个字灼醒”。
世事沧桑,青春已老,但是这份曾经的爱情却一直没有凋谢,爱在岁月的流失中沉积。
在20世纪20年代中期,诗人大胆涉猎婚外恋的敏感话题,真实地“暴露”出婚姻之外的感情生活,以女性对爱及尊严的理解来善待这朵世俗眼光中的“恶之花”,从而表现出不同流俗的识见和对人类情感的尊重与珍惜。
41从情感到欲望 性,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是一个最顽固的禁忌,在女性文学中,恋爱、婚姻、家庭题材历来占有重要地位,但往往止步于情感、精神和伦理,忽视或回避性意识,这是来自男权文化的隐形控制,也是女性的自我屏蔽。
建国后文学作品中的涉性成分阙如为零,直到新时期,随着文化气候的变化,涉性文学才逐渐出现。
在舒婷写于80年代的某些作品中也出现了性爱的象喻,如《无题》、《镜》等。
《无题》说:“你是一台自动浇灌机/作圆周旋转/均匀喷洒微笑的魅力,”在“你”(即他)的滥情无情面前,“我”的感情却如野马脱缰,易放难收:“内心被干渴侵袭,那一个荒夜/你才允许月色成河/啊,在你的防波堤外/我已为你淋漓/为你泱泱/为你汪洋一片/最纯净最透明的水声,/就是最透明最纯净的秘密/洁白你/”水,是一个十分古老的原始意象,既是洁净的媒介,又是生命的维持者,因而水既象征着洁净又象征着生命,是女儿性与母性的复合。
这个意象亦在舒婷笔下频繁出现。
《水仙》中,诗人曾慨叹“女人是清水做成的”,“洛神是水,湘妃是水”,接续前人的思绪“重梦红楼”。
在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了那古今不变、一脉相承的女性美──如水的柔情,如水的洁净。
不独如此,从这个作为生命和爱欲象征的“水”意象的弥散中,我们还依稀看见一个女人性心里的闪烁,感触到诗句中性因素的萌动。
只不过诗人设喻巧妙,用笔含蓄,表现出将性意象淡化美化的特色。
当然,在这个文学禁区,舒婷只是走出了试探性的一小步,但是在思想刚刚解禁的20世纪80年代,舒婷能涉笔其间,越过以往纯精神书写的界线,发露真切自然的生命体验,揭示女人隐秘的内心渴求,这一点,已属难能可贵。
在舒婷的全部创作中,这些诗作似乎并未获得充分的关注,但是笔者认为舒婷这种“从情感到欲望”的转换是很有意义的。
它既是诗人自身思想与创作的深化,也是“人性觉醒”的时代思潮步步深入的标志,藉此我们可以知道,性爱的信号已在女性诗歌的天空悄悄划过。
舒婷是朦胧诗人的重要代表,她的诗作无疑具有朦胧诗共有的精神向度和言说方式,这一切亦曾在当代诗坛得到辉煌的定格。
但是,当朦胧诗创作的那种特定的时代思想背景渐行渐远,诗潮也已几经起落后,再读舒婷,我们更多地看到的还是或仅仅是她作为一个女性诗人的意义,因为,这是一个诗人更原初更本质更自然的存在状态和写作状态。
正是舒婷,第一次从生命、生存到情感、欲望,全面而深刻地构建起女性作为人的“自然形象”,第一次把如此优雅深情、清约柔婉的女性笔致带进沙化多年的诗歌领地,从而为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文学大潮肇启出无限丰富的可能。
(责任编辑:向志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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