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不空——读《不真空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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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空不空——读《不真空论》
僧肇大师之前的佛教学者对于般若性空的理解产生种种分歧,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乃至有“六家七宗”之说。
佛门“空”义不明,不知贻误了多少人, 僧肇撰写《不真空论》,正是要阐明般若学性空之真义。
《肇论》其他三篇《物不迁论》《般若无知论》和《涅槃无名论》,“迁”、“知”、“名”都是作者所要否定的,故在前面加一个否定词“无”或“不”。
同样,僧肇以“不真空论”为题,“空”是六家七宗寂灭意义上的“空”,是要进行破斥的对象,所以“不”是否定“空”而不是否定“真”。
“空”本是般若学的核心,是不能破的,《肇论》其他三篇题目分别有“物”“般若”“涅槃”作主语,惟独《不真空论》省略了主语,省略的主语即是中道义之“空”。
僧肇所要破除的是执著于断灭之见的“恶取空”,所以又在“空”前加一个“真”字,“空”的意义就转化了。
有人认为“不真空”是“不真不空”,如同说“非有非无”一样是不落有、无二边的中道。
如唐代三论宗元康说:“有人云,真者是有,空者是无,言不真空,即明不有不无中道义也。
”对于这种观点,元康认为“为蛇画足,非得意也”,他反驳道:“若如所云,则空非中乎。
大分深义为何所在,既不然矣,今不用焉。
所明空者,诸大乘经论皆以空为宗本。
今之学者多生诽谤,谓说空者,为不了义,无有慧明,可不悲哉”。
元康认为“大乘经论皆以空为宗本”,所以“空”本身即是中道,不必说“不真不空”,所谓“不真空”即“不真故空”。
他说:“诸法虚假,故曰不真;虚假不真,所以是空耳”。
“不真不空”是戏说,说“不真故空”,则是“恶取空”,惟有憨山的解释契合僧肇作《不真空论》之深意,他说:“真性缘起,成一切法,体非断灭,不是实实的空,名不真空”。
一
僧肇认为般若性空是“圣人乘真心而理顺,则无滞而不通;审一气以观化,故所遇而顺适;无滞而不通,故能混杂致淳;所遇而顺适故,则触物而一”,这与孟子说“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意思很接近。
“空”中有“理”,故能“混杂致淳”;“空”是审一气以观化,故能“触物而一”。
“夫至虚无生者,盖是般若玄鉴之妙趣,有物之宗极者也”,“空”是万物之宗极,所谓“真性缘起,成一切法”。
这样的“空”其实是“一”,如王弼说:“万物万形,其归一也;何由致一?由于‘无’也;由‘无’乃一,一可谓‘无’”。
在确立了般若性空的基本涵义之后,僧肇首先批评了“心无派”:“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
其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
心无派认为“空”只是“心空”,“无心于万物”,做到心不执于万物,万物本身是不空的,或者万物空与不空也不要去深究它,只要做到心空即可。
僧肇引述了《中论》“诸法不有不无者,第一真谛也”,然后说:“寻夫不有不无者,岂谓涤除万物,杜塞视听,寂廖虚豁,然后为真谛者乎”。
僧肇说心无派“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得在于神静”,很好理解,“涤除万物,杜塞视听,寂廖虚豁”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得”。
对于“失在于物虚”,通常根据“万物未尝无”一句而解释为:其过失在于没有认识到事物的虚假性,或没有从境的方面去论证外部事物之空虚。
这样解释是错误的,没有理解僧肇所说“万物未尝无”、“失在于物虚”两句的真正涵义。
“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对仗很工整,神静是“得”,物虚是“失”。
如果说心无派的过失在于没有认识到外物的虚假,那么“失在于物虚”就应改为:“失在于物不虚”。
其实“失”与“得”相对应,僧肇说心无派“杜塞视听,寂廖虚豁”,其“得”是心得,其“失”也是从功夫论的意义上说的,心不能虚物,也就不能虚心,而不是所谓认识上的过失或偏差。
“物我同根,是非一气”,然而不格物穷理就不能尽性成己,所谓“失在于物虚”,其实不是“物虚”,而是心没有得到义理充养而导致“心虚”。
心无派“失在于物虚”在于“万物未尝无”,但僧肇批评心无派“万物未尝无”不是说万物本无,相反,僧肇在《般若无知论》中却说“外有万法之实”:“内有独鉴之明,外有万法之实;万法虽实,然非照不得”。
僧肇是在“万法虽实,然非照不得”意义上说心无派之“失”,所谓“内外相与以成其照功,此则圣、所不能同,用也”。
“万物未尝无”之“无”也是从功夫论意义上说的,“无”是“圣”与“所”“内外相与以成其照功”而又“相与俱无”,所谓“内虽照而无知,外虽实而无相;内外寂然,相与俱无,此则圣、所不能异,寂也”。
故僧肇是在般若玄照之“用”上说“万法之实”,所谓“动与事会,因谓之有”,在“相与俱无”、物我浑然一体的角度上说“万法之无”,“无”是“触事而真,体之即神”,或如王弼所言:“由无乃一,一可谓无”。
僧肇说“是以圣人乘千化而不变,履万惑而常通者,以其即万物之自虚,不假虚而虚物也”,正与《中庸》“诚者自成也”一句相契合。
圣人虽以“知”成物,其实是以至诚尽己之性以尽物之性,故能“不动而变,无为而成”,所谓“即万物之自虚,不假虚而虚物也”。
《中庸》既说“诚者自成也”,又怕引起读者误解而说:“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
心无派“涤除万物,杜塞视听”,“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既然没有虚物、成物,所以也不能成己,僧肇说其“得在于神静”,只是心不被外物所扰而保持宁静,并不是真正有“得”。
《大学》云“虑而后能得”,孟子则说:“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
而庄子说“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却是在玩弄光景。
物来则显,物去则空,应而不藏,与心无派“涤除万物,杜塞视听”一样沦入虚寂。
镜子只是被动应物,应而不藏,心却要知物、感物,“感无不应,会无不通”,《系辞》所谓“神以知来,知以藏往”。
二
僧肇说:“故经云‘色之性空,非色败空’,以明夫圣人之于物也,即万物之自虚,岂待宰割以求通哉?”即色派支道林则说:“吾以为即色是空,非色灭空,此斯言至矣,何者?夫色之性,色不自色,虽色而空,如知不自知,虽知恒寂也”。
支道林也认为“非色败空”,但“即色是空”与“色之性空”,好像区别不大,其实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如果说“色之性空”是“触事而真,体之即神”,“即色是空”则是“触事而无,体之即空”,最终归于寂灭。
支道林是从始位上说本“空”,“知不自知,虽知恒寂也”,僧肇是从终位上说性空,“知
自无知矣,岂待返照,然后无知哉”,其差别如同心无派“杜塞视听,寂廖虚豁”之“心无”,之于僧肇“内虽照而无知,外虽实而无相;内外寂然,相与俱无”之“内外寂然”。
僧肇所说“知”是“虚其心而实其照”,但“照不失虚”,故“知自无知矣”,或者说“知”是心之所存,而不是心之所发,故“知”是成己成物之真念。
而支道林说“知不自知,虽知恒寂”,此“知”其实是心之所发(意),也不必做“时时勤拂拭”的功夫,念头自然合于心体而归于寂灭,虽可即色游玄,但无成己成物之大用。
僧肇批评即色派:
“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
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
“色不自色,虽色而非色”是“即色是空”,“当色即色,色之非色”是“色之性空”,僧肇的这句点评包含了般若性空思想的精髓,但历代注家都没有从生生的角度去解读“夫言色者,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一句。
“色色”如同下文“以物物于物,则所物而可物;以物物非物,故虽物而非物”中的“物物”,两个“色”字连用,在魏晋玄学时代是很常见的形式。
如《列子·天瑞》篇:“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
“岂待色色而后为色”中的“色色”,第一个“色”作动词用,相当于“生”,第二个“色”作名词,是所生之物。
僧肇说即色派“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既然说“明色不自色”,说明僧肇也认同“色不自色”。
僧肇说:“万象虽殊,而不能自异;不能自异,故知象非真象;象非真象故,则虽象而非象”。
“虽象而非象”与“虽色而非色”,在形式上也很接近,但僧肇并不认同即色派“虽色而非色”这个推论。
因为“像”是外在的相互映现,所谓“万象虽殊,而不能自异”,可以说“虽象而非象”;而“色”是内在的,能生与所生不二,“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而不是“待色色而后为色”,说“虽色而非色”已经间断,不是色之性空了。
通常说一物不能自生,而是待缘而生,缘聚则生,缘散则灭,所以性空。
既然说缘聚则生,说明缘起所生之物是从“无”到“有”,这其实是他生,不是真正的缘起而生;所谓缘散则灭,所生之物又从“有”返“无”,是“色败后空”,不是性空。
支道林说“即色是空”,思想已经进了一层,色即是空,不必由“色”返“空”。
但他是以“空”为参照说“色”(黑夜观牛,凡牛皆黑),仍然把色、空割裂为二,故僧肇说支道林之“虽色而空”是“待色色而后为色”。
《心经》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如果不把色、空统一于“生生之谓易”的内在创生过程,也容易沦入诡辩。
把空与色置于对等的位置而说色空不二,此“空”不是中道义之“空”,“空”是“以物物非物,故虽物而非物”,“色”是“以物物于物,则所物而可物”,所谓性空是“物物”,是“生生”。
僧肇说:“夫至虚无生者,盖是般若玄鉴之妙趣”,“当色即色”是“以物物于物”,是无生;“色之非色”是“以物物非物”,是无灭,色、空是“有无称异,其致一也”,“物物”是不间断的缘起,也是无息的性空。
三
对于心无派,僧肇承认其“得在于神静”,对于即色派,僧肇称许其“明色不自色”,惟独对于“本无派”僧肇是持完全破斥的态度。
僧肇说:
“本无者,情尚于无,多触言以宾无。
故非有,有即无;非无,无亦无。
寻夫立文之本旨者,直以非有非真有,非无非真无耳。
何必非有无此有,非无无彼无?此直好无之谈,岂谓顺通事实,即物之情哉?”
本无派“多触言以宾无”,如道安说:“无在万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无”即是被对象化了的“无”。
“无”如果在“有”之先,世界就真有一个开端了,开端处即是“无”。
然而“无”作为世界的开端,这个“无”是脱离“有”的绝对的虚无,龙树说“若使无有有,云何当有无”,正是破这种在“有”之先的“无”。
世界只能以“有”为开端,“无”在“有”中,则“有非真有”,世界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起点。
本无派之“宾无”表现为:“故非有,有即无;非无,无亦无”。
而僧肇认为“非有非无”是“非有非真有,非无非真无”,而不是“非有无此有,非无无彼无”。
“无此有、无彼无”与“非真有,非真无”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前者就是“宾无”?在《答刘遗民》中,僧肇说:
“经云‘真般若者,非有非无,无起无灭,不可说示于人’。
何则?言其非有者,言其非是有,非谓是非有;言其非无者,言其非是无,非谓是非无。
非有非非有,非无非非无,是以须菩提终日说般若,而云无所说”。
“言其非有者,言其非是有,非谓是非有”,“非是有”即非此有;“言其非无者,言其非是无,非谓是非无”,“非是无”即非彼无。
为什么说非有“非谓是非有”,非无“非谓是非无”?因为“非”字加在“有”“无”前是有特殊涵义的:“非有”不是“无”,而是“非有非非有”,“非无”不是“有”,而是“非无非非无”,故“非有非无”是两边夹持着说,既不是“此有”,也不是“彼无”,即趋向“物物”或“生生”之所谓“中”。
“此有”是实实的有(真有),“彼无”是绝对的“无”(真无),有、无虽然都是对象化了的有、无,但“非有非无”则是中道的“空”。
而“非有无此有,非无无彼无”是把“此有”和“彼无”从外面给直接否定掉,有、无同归于“无”,此所谓“宾无”。
既然说“非有”是“非有非非有”(非有非无),“非无”是“非无非非无”(非无非有),故非有非无即是“既有亦无”,“有”是“以物物于物”,“无”是“以物物非物”,这样的“有”“无”不再是对象化了的有、无,而是作主体的自有、自无。
作为主体的“有”“无”是互为终始的循环,所谓“有无称异,其致一也”,或曰“一阴一阳之谓道”,而“生生”之“中”则是太极。
龙树说“有无既已无,知有无者谁”,“有无既已无”与本无派之“非有无此有,非无无彼无”是截然不同的。
“有无既已无”之“无”与僧肇说“万物未尝无”之“无”意义一样,此“无”不是外在的否定,而是内在的功夫,“有无既已无”其实是“有”“无”合一而返于“中”。
再如僧肇在《物不迁论》中说:“岂曰去而可遣,住而可留也”,无论是“去”还是“住”,都是事物作为主体“自去”
(无)、“自住”(有),而不是作为对象“可遣”、“可留”。
子张说:“执德不弘,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孔子说“亡而为有,虚而为盈”,曾子说“有若无,实若虚”,“有”“无”之间也是相互内在的关系,而不是“此有”、“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