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近代知识体系转型与私人藏读普世化研究(1)

我国近代知识体系转型与私人藏读普世化研究
许 欢
摘要 中国的藏书与知识传承总是密切相关,是历代学者文人的读书治学之本。

知识结构的变化反映在私人藏书结构上便是藏书内容的变化。

民国时期,与前代相比,是一个藏书家逐步走向衰落,而藏书阶层进一步下落的时代。

这期间藏书群体逐步延展到社会中有一定阅读能力和购买能力的众多职业阶层中。

传统意义上那种以收藏数量众多、书籍质量高而见长,且带有一定研究性质的藏书家在逐步衰落。

关键词 知识体系 藏书 图书馆 阅读
人类阅读的本质在于知识的传承和再创造 1。

一个时代藏书和阅读的范围是当时知识体系的客观反映。

我国传统社会收藏和阅读内容上的单一性和稳定性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中国古代社会相对稳定的知识体系所决定。

而知识分类上的变化正是时代知识体系变化的直接反映。

藏书结构与知识体系有着密切的关联。

一个时代的知识体系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知识结构,而个体知识结构和偏好的最突出的体现就在于其直接可阅读的对象上:私人藏书。

所以私人藏书内容的变化直接反映了其阅读对象和内容的变化,也反映了该时代个体知识结构的变化。

在先秦社会,知识主要被官府所垄断,各个专业的官府掌握着各自专业的技能,同时也垄断了各自专业的知识和书籍。

因此某一专业的知识,必须到相应的职官处学习。

因此, 周礼 的三百六十个职官就是三百六十个专业,同时也自然把知识分成了三百六十个类目。

春秋末年,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许多职官被撤销、合并,他们所掌握的书籍也流散到民间。

随之兴起的私学不再死守旧时官学的樊篱,在学术上有了许多创新,因此旧的 周礼 三百六十官不再适于作为知识分类。

孔子在 观 书 周室,
得虞夏商周四代之典 2
的基础上首先从教学的角度出发将所授内容分为六艺,六艺是孔子对当时学术流派的系统总结。

后来随着图书种类的增加,到了汉代又产生了刘氏父子依据当时书籍具体情况而作的新的分类体系 七略 。

这些新的类目仍然与 周官 官守有着密切的渊源关系,诸子皆出于王官。

1 近代以降知识体系的转型
私人藏书作为一种个体的阅读空间,通常以学术研究和文化教育为其绵延发展的内在动力,具有前后继承性。

有藏书传统的家庭和地域,藏书之风与读书之风常常相得益彰,往往会带动一族或一地阅读风气的提升,营造出书香氛围,注重对后代的教育,从而促进族群素质的提高和文教事业的发达。

正如有学者指出的: 藏书之风气盛,读书之风气亦因之而兴 藏家之有力者复举以剞劂,辑为丛书,公诸天下。

数百年来踵接武继,化秘籍为亿万千身,
其嘉惠来学者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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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总体上看,由于 在近一个世纪内,自然科学知识得到了飞速发展 4
,新的知识门类不断涌现,20世纪以来的知识体系开始由传统的四部分类法向西学为主的新知识分类体系转变。

到民国社会以后,基本上是西方的知识和分类体系占据了主导地位,对于新知的分类摒弃了传统的知识分类法,而是完全采用了西方的知识分类体系。

我们从表1知识体系的分类变化中,能清晰地看到这一演变的源流。

大约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受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思想的指导,一些新出现的知识门类被相继纳入到中国传统的知识划分里,在维护旧式统治的同时,大批介绍西方先进科学技术的译著在洋务运动的倡导下纷纷涌现,而后随着甲午战争的失利,资产阶级维新运动和辛亥革命的先后爆发,彻底打破了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的理念,而冠诸于西方现代化的思想,舍旧图新成为一时读书、藏书的风尚。

梁启超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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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研究
表1 我国知识分类体系转变对比表 6
时期古代
转型期(清末)
民国时期
代表性分类法
四库全书总书目
西学书目表
生活书店全国总书目
类例
经
史
子集
学类
政类
杂类
算学、重学、电学、化学、声学、光学、汽学、天学、地学、全体学、动植物学、医学、图学
史志、官制、学制、法律、农政、矿政、工政、商政、兵政、船政
游记、报章、格致总、西人议论之书、无可归类之书
总类,哲学,社会科学,宗教,自
然、社会科学总论,自然科学,文艺,语文学,史地,技术知识
西学书目表 序例 中曾明确指出: 国家欲自强,
以多译西书为本;学子欲自立,以多读西书为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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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与学习新知相适应,在当时的知识体系上几乎完全采用了新的分类标准。

在知识分类体系上经历了从传统的四部分类法到新旧并用的分类直至现代分类法的出现。

2 私人藏书与阅读内容的普世化
这种知识结构的变化反映在私人藏书结构上便是藏书内容的变化,私家藏书也因此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彻底打破了两千多年来中国长期稳定的知识体系和藏书系统。

以往藏书者关注的通常是在形式上以宋版元椠和以抄本、稿本为主的中国古代文化典籍,在内容上的主体则是反映传统经史子集方面的知识体系。

但自20世纪以来,一方面由于知识体系的变化,新知识门类的出现,并且日益占据主导地位,过去不受重视的稗官杂记以及清代的禁毁书籍的阅读和收藏开始升温。

尤其在现代教育制度和职业分工兴起以后,收藏书籍不再只是少数嗜古好学之士的行为。

可供收藏的书籍在门类上日渐广泛,有古书,有新书;有线装书,也有平装书;有专业书籍,也有戏曲小说等俗文学作品;有中文书,也有翻译的书。

这些多层次多种类的书籍为更多人收藏书籍创造了条件。

版本价值不再作为书籍收藏的唯一依据,更多有一定经济和文化基础的人,收藏的目的越来越朝着满足个人的阅读和学习的需要的方向发展。

人们职业的多样化也带来收藏内容的多样化,不同的职业通常会有不同的收藏需要,因此在藏书内容上也有所不同。

比如说学医的,多半会根据自己职业的需要,较多收集医学方面的书籍;搞地质的,则会收集地质方面的书籍;记者编辑多半偏好收集文艺类作品。

普通的中西文书籍和报刊也开始大举登堂入室,在私人藏书结构中越来越占有较大比例,尤其在普通人家的藏书里更是占据了主体的部
份。

在当时不少的普通知识分子家庭里,通俗的文艺类刊物也受到欢迎。

如记者黄裳回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家中的藏书情形:
父亲是学采矿的。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他从德国回来,带回来两大箱德文书,不过这与我没有关系。

此外家里的中国书好像就只有 红楼梦 、 封神
演义 、 儿女英雄传 和一部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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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新式印刷技术的普遍应用,使书籍生产的成本进一步降低,书刊成为一种普遍的大众文化消费品,书籍的易获得性为更多的人收藏书籍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和机会。

同时随着白话文运动的开展,使得白话文逐步取代传统的文言文体,并得以普及,从而实现了书面语言与口头语言的基本统一,使文化知识走向平民,走向大众,大大拓展了普通人的阅读视野,同时使人们的阅读习惯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具体来说,这一时期,由于白话文的推广,不少书籍开始以白话文出版,文言基本合一使能进行书面阅读的人也越来越多。

因此处于社会中下层的普通人,也具备了藏书和阅读的可能性。

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在这一时期,书籍收藏开始成为一种普世化的行为,不少家庭和个人都具有了收藏图书和报刊的实践,只不过这种收藏相比起前代人的收藏来说,在收藏者的层面上要大得多,涉及各行各业的普通人,但在藏书数量上比起专门的藏书家可能会少得多,收藏的书籍也以当时出版的普通图书和报刊为主,系统性也比较差,在收藏中的随意性也颇大,或由于阅读的偏好,或由于职业发展的需要,或由于媒体的宣传和当时的阅读时尚。

中国政法大学的教授陆昕在回忆民国时期他父亲的藏书和阅读时曾说:
我们家祖孙三代都靠教书生活,读书、买书、藏书、爱书原本是很自然的事。

父亲喜爱清末民初的文学及外国古典音乐和西洋家俱、工艺品等。

父亲的书房里有两个很高很大的橡木书架,满雕着花,像是舶来品,上面也是插满了书,但与千篇一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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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着暗黄色的线装书不同,这些书花花绿绿,犹如五光十色的世界,常使人幻想那五彩缤纷的未来。

父亲的书架上,大概有这样几类书:一是英文书。

二是翻译文学。

父亲最推崇的是林琴南的翻译作品,他说林琴南用半文言翻的作品好极了。

三是侦探小说。

父亲最爱读侦探小说。

国内最喜解放前程小青的 霍桑探案集 ,国外最喜美国的凡士、奎恩探案,英国福尔摩斯探案,法国亚森罗平探案等等。

四是鸳鸯蝴蝶派的一些名家之作。

五是南社同人的诗文、笔记。

父亲的理由是这些人国学根底好,又大多是辛亥元老,身历反清、辛亥、护法、讨袁诸役且许多人功成不居,执教大学,所以他们既是革命家,又是大学问家,他们写的回忆录最为可观,所作诗文最多才情,后人无法比肩。

六是近代文献。

七是外国杂志,尤其是美国电影杂志特别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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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述这段文字的记述中,我们大约能看到民国时期一个以教书为生的教师家庭的藏书和阅读的情况,这种状况虽然不能全面反映当时普通大众的藏书和阅读情况,但至少反映了那个时代小知识分子阶层一种普遍的阅读生活。

另一方面,对书籍进行系统的收藏则开始成为新出现不久的各类图书馆的历史使命和功能。

当然,这里面也还有一小部分达官政要、军界要人和学界精英人士或把藏书作为财富累计的手段,或作为显耀门庭的资本,或出于研究的需要,也在系统收集某一门类的书籍和中国古代的珍本秘籍。

3 藏书阶层的下落与阅读群体的广泛化
从历史上看,中国的藏书与知识的传承总是密切相关,是历代学者文人的读书治学之本。

在印刷术发明以前几乎所有书籍的复制都依赖抄写,同时在隋唐科举考试制度确立之前,由于受书籍制作技术和传播载体的限制,私人藏书与阅读之途最常见的就是通过抄写的方式来实现的。

不但民间盛行抄书,官府也很重视书籍的抄写复制。

早在魏晋南北朝时代,秘书监就设立了专职的抄书手,以楷体在纸帛上抄写书籍。

北朝的秘书省设立了抄书的专职官员 弟子 和 正字 。

所以隋唐以前虽然有了像张
华一样的 天下奇秘,世所稀存者,悉在华所 9
的私人藏书大家,但是大部分的藏书还是被官方所垄断,也就是说极少数的当权者垄断了知识,因而也控制了知识的传播和阅读的范围。

在当时的环境下能够藏书,并且能够阅读的个体,无不是与官府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群。

这些零星的藏书家大半分布在宗室诸王、公卿贵族、达官鸿儒之中。

根据范凤书的 中国私家藏书史 中相关数据统计,在各类史料中确有记载的5045位藏书家中,隋唐以前的约有193人,仅占总数的4% 10。

隋唐以前的藏书家在数量上来说是凤毛麟角,大部分的藏书家是产生于隋唐以后,尤其是宋代以后。

我们知道,有史记载的藏书家常常是那个时代藏书和阅读群体的典型代表,而藏书家的产生又和那个时代的阅读风尚和藏书的群众基础密切相关。

通常说来,越是藏书家多的时代,读书和藏书的人的数量就越多,读书藏书风气就越浓,反之亦然。

隋唐以降,由于雕版印刷术和活字印刷术的相继发明,书籍的来源得以扩大,不必再完全依赖于用手抄写,通过专事刻书的书肆的流通也可获得。

这种技术带来的革新开始逐步打破统治者对知识的垄断。

北宋著名藏书家苏轼对此作了生动地比较与描述: 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 史记 、 汉书 而不可得 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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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由于科举制度的实行,为普通人的入仕提供了机遇,也为更多的人藏书读书创造了机会。

于是在藏书群体中,除了原有的宗室诸王、公卿贵族和达官鸿儒,还加入了众多士人学子和大大小小的官僚。

这种制度上的安排和技术上的变化使藏书和阅读的人群进一步发展壮大。

进入20世纪,尤其是民初以来,随着科举制度的取消,新式教育与平民教育得以推广,人才的培养和选拔出现了多种途径和渠道,有阅读和相应的藏书需求的人群极大扩展,私人藏书群体日益扩大,个体收集书籍不再是一件神圣而困难的事情。

各个职业的人群把藏书与阅读兴趣或职业发展的需要相结合,有了普遍的藏书行为:医生、教员、工人、公司职员、商人、作家、记者、学生 不一而足。

如当时还是一个美术学校学生的叶灵凤,记述自己的藏书经历:
我那时穷得厉害,从当年的哈同花园附近到西门斜桥附近去上课,往来都是步行,有时连中午的一碗阳春面的钱都要欠一欠。

但是当时却已经有了跑旧书店的习惯。

我记得曾经用一毛钱两毛钱的代价,从那里买到了美国诗人惠特曼的 草叶集 、英国画家诗人罗塞蒂的诗集,使我欢喜得简直是 废寝忘食 我的那一批藏书就是从这样的胚芽来开
始,逐渐发展成长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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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的藏书群体日益广泛,我们还可以从这一时期各个行业里纷纷涌现出的一部分藏书有成,够得上藏书家资格的藏书群体的代表中来窥视一二。

例如,在民国时期收藏在万卷以上的187名藏书家里,包括富商、实业家、银行家在内的商人群体有26人、大大小小各级各部官员50人、包括教师、学者、编辑、画家、方志家等在内的文人学者群体74人、医生2人、律师1人、工程师1人、军人3人、未录身份和职业者30人。

如果在已有身份记录的157人里面,按比例计算,文人学者藏书群体占48%,官僚群体占32%,商人群体占17%,军人占0.
12%,其他职业约占0.26% 13。

从上面这个比例分配来看,我们可以估计当时有藏书和阅读习惯的人群在社会各种职业中的大致比例。

其中把军人作为独立的藏书群体来统计是因为伦明在 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 的序中所言 辛亥后,武人拥厚资,大治宫室,以图书点缀 的现象比较突出。

民国以来,军人藏书和阅读的情况也开始较为普遍,虽然不少中兴将帅和各路军阀拥兵自重,权大势大,通过藏书来装点门楣,不事阅读,仅是作为附庸风雅或是积累财富的手段,但是在不少军官乃至中下级军士中,有读书和藏书习惯者,仍然不乏其人。

结语
总的来说,某一行业藏书家的出现和这一行业里有藏书和读书行为的群众基础的数量密切相关,越是藏书多、读书人多的行业和群体,出藏书家的机会和概率就越大,反之亦然。

同时,某一行业中藏书家数量的多寡也反过来反映出这一行业有藏书习惯和阅读习惯人数量的多少。

所以,要言之,民国时期,与前代相比,是一个藏书家逐步走向衰落,而藏书阶层进一步下落的时代。

这期间藏书群体逐步延
展到社会中有一定阅读能力和购买能力的众多职业阶层中。

传统意义上那种以收藏数量众多、书籍质量高而见长,且带有一定研究性质的藏书家在逐步衰落,他们的角色被西学东渐下产生的新式图书馆所代替。

但是,与此同时在民间,以实际需要和阅读兴趣为目的的普通藏书者却日渐增多,拥书而读开始成为一种普世化的行为,也成为一种在识字率普遍提高、知识日渐普及、经济文化水平逐步提高的社会中作为个体的普通人阅读、学习和消闲的方式之一。

与此相应,在传统私人藏书家衰落的同时,作为一种知识和文化表征的私人藏书却在精神力量上得到升华,它所具有的独特的文化象征意义在民众中得到普及并作为一种传统的文化精神而深入人心,代代相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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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北京,100871收稿日期:2010年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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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 ac:t There is a c l o se connecti o n bet w een Ch i n ese book co ll e ction deve l o p m ent and kno w ledge i n herit ance ,wh ich is the root of scho larly readi n g and st u dy i n g .That the changes of the i n d i v idua l book co llecti o ns reflect on t h e know ledge sche m e is the changes of the con tent o f book collections .In m odern Chi n a ,contrasti n g w ith the prev ious ti m e ,it is a specia l ti m e i n wh ich the num ber o f ind i v i d ual co llectors decreased wh ile the role of the corre sponding classes i m paired .It w as seen that those trad itional book collectors w ho are typ ica ll y w it h co llecti o ns good bo th at vo lu m es and content progressively declined .
Keywor ds :Know ledge Sche m e ;Book Co llections ;Library ;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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