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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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墓

王清铭

应该有好几年没有去扫墓了。我家的祖坟在几里外的云顶山,祖母03年去世时,我陪她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后来她的骨灰就葬在这里,当时我并没有在场。今年清明节放假,终于能够去看望在黄泉之下的她了。

好几年没来,这个地方显得很生疏,我是直接从县城回到乡下的,如果不是刚好在路上碰见同族的亲戚,几乎都迷路了。那些生活在地下的祖先们,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我的父亲也说不清。有些坟墓没有墓碑,有墓碑的也损坏了,我的祖父在我出生之前很多年就过世了,他的坟墓没有墓碑,就如他生前默默无闻一样。我们来这里,或许为了证明血缘,或者只是为了记住自己的根在这里。

扫墓,也就是除除杂草,摆一些供品,点几支香,烧一些纸钱,放几声鞭炮。久疏劳作的我所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燃火烧纸钱的时候,把火拨旺一点。那些青翠的杂草燃烧了,往空中吐一缕青烟,灰尘和炮纸沾到我的衣上和发上。如果要说清明祭祖留下的痕迹,大概只有这些吧。

每年必来的堂伯父今年来不了,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腿脚不灵便。父辈们都老了,我也将近中年。倒是下辈的孩子一茬一茬地冒出来,犹如庄稼。一代老去,又一代在成长,如大树的根顽强地在大地上伸展。

06年的时候,父亲用自己积攒了很长时间的近两万元在这里建了自己的“禄丘”。年逾古稀的父亲提早为自己建造了未来的“住宅”。今年我才第一次见到。站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父亲和我自己的表字。父亲的表字是“仁义”,我的表字是“义明”,都是按祖先拟好的几十个字排下来的。如果我有儿子,按排序应该叫“王义”什么的,我的几个侄子就是这么命名的。或许祖先的血缘就在我们的名字中流淌?

我发现大哥越来越像父亲,不仅外貌像,性格更像。我一直想从生活过的乡下挣脱出来,我却惊讶地发现:尽管我外表与父亲相差很大,但自己的脾性也越来越像父亲了。或许,这也是一种血缘的烙印。

父亲打量着自己的禄丘,大概想到了将来自己“居住”在这里的情景,他的表情是平静的。倒是我的心里有点酸涩。我和几个侄子一起清除掉墓场上的泥土,这也是我这次扫墓时干的唯一的体力活。我是做给父亲看的,我不能为父亲做更多的事,这么做,最少可以给垂垂老矣的父亲一点安慰。

谁也阻挡不住岁月的流逝,将来有一天,我的父亲母亲将会在这里长眠,我和我的后辈将像父亲每年清明节来看望祖先一样来看望他们,为他们除草,烧一点纸钱,尽管我从来不相信人有在天之灵。很多人来扫墓,就是来印证自己的血缘和表达自己的感恩心情的。

现在,这里密密麻麻地都是坟墓,如果我将来来这里,是很难找到“居住”的地方的。

这只是我偶尔闪过的念头。

在父母的“禄丘”前,我让父亲和四个侄子合照。我没有说这么做的目的,父亲却体会到了,照相时他让侄子们按长幼排好,自己站在中间。接着,父亲问我,要不要给坟墓拍一张。这也是我想的,我拍了“禄丘”的全景图。然后我站在前面,让侄子给我拍一张。

在我还没有理清自己思绪的瞬间,照片定格了。

后来在祖先的坟墓前,我和父亲第一次合影。我个头高,父亲显得更矮了;我块头大,瘦小的父亲更瘦小了。

怀念大姐

王清铭

有一些树直到春天才落叶,我窗外那些树就是,风一过,就萧萧地飘落。刚下过细雨,道路湿漉漉的,那些黄叶就沾在水泥道上,不飘又不动。有一种湿意,悄悄地从眼眶爬上了心头。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当我凝望窗外落叶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大姐。

大姐大我十几岁,我是她最小的弟弟,从小就跟着她,在她出嫁前,还跟着她睡。印象中,大姐对我很呵护。现在我能想起的,就是有一次我手肘划了很大的一个口子,大姐用清水帮我洗伤口,再撒上云南白药,包好。我凝视大姐的一举一动,内心被亲情的水包围着。至今还能记住这件事,就是因为那时内心的感觉。亲情往往是朴实的,而且能够让人记住的也不多,但朴实的亲情就是用这种柔柔的感觉留存在我们记忆中。

我肘部上的伤疤还在,大姐却已经去世二十二年了。大姐去世的时候我还是少年,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碰到困难挫折,有时就想:要是大姐还在,她一定会帮我的,我的生活可能就不一样了。我人高马大,但内心有时很脆弱,想寻找精神的支柱,那时我就想到了大姐。或许,这种心里跟我少时对大姐的依赖有关?

其实大姐保护自己都很难。在娘家时,家里特别贫困,大姐只念几个月的书就辍学了,跟随父母干重活,撑起这个家。我还记得大姐的脸色是接近泥土的黧黑色,那是烈日曝晒和汗水浸泡的结果。贫穷和繁重的劳作伤害了大姐的健康,但她挺过来了。

结婚后,大姐倒是闲了下来,身体内潜伏的疾病就跑出来折磨她了。生了外甥女,医生就告诫她,不能再生育了,否则有生命危险。在思想观念落后的乡下,不生个儿子的女人身上总会落下一些有意无意的鄙视眼神。生活在乡下、没有文化的大姐耳朵里灌满的是邻里的风言风语。大姐听医生的话听了四年,到第五年,又怀孕了。在县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出院了,几个月后第二次住院,我去探望时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侍候她的母亲说,她有时醒来,就求母亲赶快把五岁的外甥女带来,说要看最后一面。她自知不久于人世了,但我一直不相信,她还不到三十岁,命运不会对她这么无情。

下次去探望大姐,是在她婆家旧屋的厅堂。她脸色青黄,除了呼吸,已经一动不动了。我坐在她身旁,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再过不到一个星期,等我再回家,母亲哽咽地对我说,大姐已经过世了。

大姐得的是肾病,就是到现在,等医好了,不少人家也要倾家荡产。在二十二年前,我很难想象大姐那种等死的情景。对自己,对亲人,那是一种怎样的煎熬?记得最后一次去探

“有毒。”望大姐,我坐在大姐身边潸然泪下的那会,母亲过来将我拉走了,含糊地说了一个词:

现在想来,没有文化的母亲是怕我被传染,这也不能责怪母亲:大姐终归会死的,活着的还该活着。

我不知道大姐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还在牵挂着自己的女儿?作为一位母亲,她很难放心地离开给她带来那么多苦难的尘世,离开需要她保护的五岁弱小的女儿。后来,有了后母的外甥女慢慢长大,没有受什么欺凌。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普通高中,家里不再让她上了。外甥女去打工,后来过早恋爱生了个儿子,再后来离异了。看到外甥女时,我有时也想:要是大姐还在,她的命运会有很大改变的。

清明节快到了,我只能写这么些朴实的文字祭奠大姐的在天之灵。我不会抒情,真正动情的文字都是朴实的,就如朴实的亲情。

心灵的空缺

王清铭

祖母03年去世,享年91岁,她寿终正寝,我没有什么悲痛的。她最后的日子是在床上度过的,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快乐。

近来回家,总觉得祖母就站在家门前,象以前一样眺望我归来。以前每次回家,总会看见祖母拄拐杖站立屋角的蹒跚身影。现在那个身影早已化为一缕烟飘向天国了,但我记忆总顽强地保留这样的印象。

阴霾的天气,我总是想:该是祖母回家吧。

有一次我屋后转向屋角,恍然觉得祖母还在,等我要喊出声,才醒悟祖母已去世一个多月了。

虽然我不怎么怀念祖母,但我从此知道,心灵的角落有了残缺。

有很多事情我们并不在意,比如亲人,等他们远离了,我们才发觉心灵的空缺怎么也弥补不了。

亲情是融化在血液中的,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提醒我们。亲人远离的消息象一处暗藏的痛,在风雨来临时突然折磨我们心灵。

很多事物是不能磨灭的,比如祖母站立屋角的身影,比如很多有关祖母的生活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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