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狼(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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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强,笔名央北,1989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那一世,我遇见了你:仓央嘉措的今生今世》《当爱已成往事:徐志摩诗传》《春风沉醉的夜晚:电影情爱大记录》《开在墨香里的兰芷:杨绛传》等,随笔小说等刊发于《青海湖》《格尔木》
《青海石油报》等,曾获青海第六届青年文学奖、青海省大湖文学新人奖等,
现供职于青海油
田。

本期推荐
荒原狼
■张强
张鸣一出席父亲追悼会的时候,已经是他来到西镇的第三天了。

他是在三天前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泣不成声混杂着一个巨大的悲伤事实:父亲突发心梗被送进医院。

他是家里的独子,自然订了最早的机票,一路从成都赶回西北荒漠西镇。

飞机总共倒了三班才抵达西镇,他下飞机的时候父亲其实已经离开他了,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张鸣一这三天一共只睡了四个小时,母亲已经哭得瘫软在床,他只能全权接手父亲的葬礼事宜。

西镇的气候极其干燥,在成都生活久了的他到达的第一晚嘴上就起了一圈泡,嗓子在追悼会上其实已经发不出声来。

他站在麦克风前,艰难地从已经龟裂的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谢谢各位亲朋好友来参加我父亲张鸣山的追悼会。


这声音听起来沙哑而微小,仿佛细碎的石子敲打回忆的声音。

他其实有太多的话想对父亲说,可是这些话语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遁了形,只能化为简单的一句话。

父亲长年在高原劳作,心脏自张鸣一离开西镇时已经不好,父亲的倔强掩盖住了他的病情,直到病入膏肓无法挽救才得以惊醒张鸣一和母亲,可惜这种惊醒来得太迟了。

005
张鸣一操办完父亲的葬礼,沉沉地睡了一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竿头,母亲坐在他床边背对着他。

他叫了一声,妈。

母亲揉了揉眼睛,多日的哭泣令她已经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母亲说:“鸣一,你爸说给你当初起的这个名字没错,你看你爸叫鸣山,一辈子起起伏伏坎坷的,你是鸣一,这辈子肯定顺顺利利。


张鸣一一直觉得父母对自己的感情始终要比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淡薄一些,时间如果倒回三十多年前,再问一次齐鹤荣是否愿意嫁给张鸣山,她一定会不再犹豫。

齐鹤荣是跟着姐姐来到西镇的,齐鹤荣的姐夫是当时的转业军人,转业后分配到了这片西北的石油重地,而西镇是这片石油重地的核心。

齐鹤荣坐着绿皮火车赶了三天然后坐着拉油的罐车一整天才抵达西镇的,抵达西镇前的大片荒原和穿云破空的高山让齐鹤荣惊异不已,她从小看惯了春绿秋黄的麦田,在罐车停下来的时候,她跑到马路边抓了一把带着盐碱的黄沙装进口袋,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土壤。

齐鹤荣到达西镇后歇了几天就被姐姐介绍着工作了,那时候正逢油田大开发,人手紧缺,这些外来的亲属都成为了临时工人。

齐鹤荣的工作是打炮眼,用来辅助地震车的工作。

工作的地点离西镇很远,坐上汽车颠簸半天才能到,都是沟壑纵横的土山。

齐鹤荣把姐姐给的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西镇地处高原,阳光炽热,气候干燥,这样的气候让齐鹤荣常年被潮湿空气呵护的脸像是要绷裂开来。

工人们都是两人合作,与齐鹤荣搭班的是个老工人,他一边教齐鹤荣工作流程,一边聊着家常。

在机器轰鸣的背景下,齐鹤荣只是简单地回应,来自哪里,家里几口人。

在打完一口炮眼的时候,他们正好处于山坡上,齐鹤荣远眺,看见在荒漠上远远地伫立着的井架,那笔挺的井架,在广袤的荒原上就像是一根针扎了进去。

齐鹤荣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她伸手指着井架问老工人:“那是什么?”
老工人抬头瞧了一眼说道:“那是打井队。


齐鹤荣又问:“里面有人么?”
老工人不假思索回道:“多呢,二三十个人呢。


齐鹤荣想,这土地里是有黄金吧,又是打眼,又是用那么大一根铁棍往里挖。

在齐鹤荣距离井架不到两千米的地方,忽然刮起沙尘暴,高达几十米的沙墙像海浪一样从井队的方向扑面而来,齐鹤荣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她盯着移动的沙墙一动不动,她不是恐惧而是惊奇。

她还没仔细看明白这雄伟壮观的沙墙是怎么回事就被老工人拉着往井队方向跑,可是她跟不上老工人的速度,不一会儿就分开了。

少顷,沙暴就吞噬了齐鹤荣,她闻到了呛人的尘土味,沙粒从头巾的间隙钻进来,她的口鼻都感到了沙粒的粗糙。

风大得让她睁不开眼睛,迈开步子也很困难,她蹲下来眯起了眼睛,可只看见了暗黄色的沙子。

齐鹤荣想,自己不会就这么被沙子掩盖住,活埋了吧。

想到这里,她隔一段时间就抖一抖身上的沙子。

沙暴没有持续很久,风渐渐小的时候,天色从暗黄色褪为白色,齐鹤荣站起来,在昏沉的、毛茸茸的天色中看见有人走向她。

本期推荐006
那个人带着手电,手电透过沙幕照向她。

她站起来挥着手。

那人走到她身边,用手帮她拍着身上的沙子,齐鹤荣打开头巾,喉咙被沙子呛得直咳嗽。

那人递过来一瓶水说:“姑娘,没事吧,来漱漱口。


等齐鹤荣漱完口,那人便带着齐鹤荣往井队走。

等到了井队,刚进板房,风又大了,天色又暗了下来。

齐鹤荣这才从惊魂未定中镇定下来,她仔细看了看去找她的人。

男的,年纪不大,浓浓的眉毛挂在脸上,一双眼睛透着亮儿。

齐鹤荣站起来说:“我是来打炮眼的,我叫齐鹤荣,今天是第一天工作没想就遇到了天灾,感谢你救了我。

”齐鹤荣说得很认真,说完还鞠了一躬。

那人看齐鹤荣这么认真,表情渐渐皱成一团,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他一笑,齐鹤荣的脸就红了。

笑了一会儿,那人站起来伸出手想要跟齐鹤荣握手,齐鹤荣怯怯地伸出手怕他又要嘲笑自己。

两人把手握在一起,那人才开了口:“我叫张鸣山,是这打井队的钻井工,你师傅冒着风跑过来才发现把你丢了,让我们去找你,是我先找到你的。

这不是天灾,每年都会刮,这是沙尘暴。


这是齐鹤荣与张鸣山的初见。

张鸣一长大后,常常在饭桌上听见父亲笑着对母亲说,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而母亲就会用筷子捣一下父亲,像是肯定又像是否认。

齐鹤荣见过张鸣山后的几个月很快忘记了这个男人,那时的齐鹤荣才二十出头,玩心重。

拿了工资就跟着姐姐跑到西镇的市场去买花布料,跟着姐姐做衣服。

姐姐给齐鹤荣做了一套茉莉花连衣裙,裙子做好的第二天,姐姐便让齐鹤荣穿着这件连衣裙去相亲了。

相亲的对象正好就是张鸣山,两人见过面,没有尴尬,介绍人看两人认识便知趣地走开了。

齐鹤荣忘了那一天到底聊了什么,只是记得张鸣山点的那盘蒜泥肘子很好吃。

她并没有看上张鸣山,虽然张鸣山长得算是英俊但是个头矮了些,只超过了她一点点。

齐鹤荣的梦想,是要嫁给一个高大威武的军人,军人虽然不可能了,但是高大威武不可少。

张鸣山却看上了齐鹤荣,他经常上井,常常见不到齐鹤荣,可是一旦回来就会约齐鹤荣吃饭,偶尔还能从远方的西宁或者兰州给她带些水果吃。

齐鹤荣并不懂这其实就是谈恋爱,她乐于享受这些。

齐鹤荣是家里的老六,母亲年事已高,在齐鹤荣来到西镇后不久,母亲在干农活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腿,需要做手术。

手术费不菲,齐鹤荣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张鸣山。

等到张鸣山再从井上回来的时候,凑了500块钱,装在信封里递给齐鹤荣。

张鸣山递给齐鹤荣这笔钱的时候,齐鹤荣的姐姐也在旁边。

姐姐把钱从齐鹤荣的手里拿走,对着张鸣山说了句:“我们家也不讲究啥了,这钱是救命钱,就算是你给鹤荣提亲了。


张鸣山冲着齐鹤荣笑了,齐鹤荣也笑了。

张鸣山和齐鹤荣的婚礼等到齐鹤荣的母亲腿好了才办的,离提亲足足拖了有半年。

那时西镇没有什么酒店,只有市场旁开着的小吃店,店面太小不适合办宴席。

与其如此,齐
荒原狼
007
鹤荣的姐姐便提议酒席在她家办,面积不大的平房,从客厅支桌子一直支到了院子里,才勉强支了六张桌子。

宾客们就在这略显逼仄的平房里参加了齐鹤荣和张鸣山的婚礼。

张鸣山喝了酒,他攥着齐鹤荣的手,从第一桌窜到第六桌,又从第六桌窜回第一桌。

夜里,齐鹤荣和张鸣山住在张鸣山单位的一间平房里,夜里的风把屋顶和窗户吹得呼呼作响,齐鹤荣躺在张鸣山的胸膛上。

在这夜里萧瑟呼啸的风声中,她听见张鸣山的心跳坚实有力。

张鸣山跟齐鹤荣结婚之后,齐鹤荣每天见到张鸣山的时间少得可怜,张鸣山所在的井队就像游击队,跟着油脉走,哪里有油他们就要去哪里。

齐鹤荣每天早上跟着张鸣山吃早饭,张鸣山几乎不说话,走得匆忙,只有夜晚回来的时候,夫妻俩才有空说说枕边话。

井队有时候出工的地方离西镇近一些,更多的时候是远离西镇,驻扎在戈壁与荒山之中。

那时候,齐鹤荣才到西镇没多长时间,对于西镇和这片荒原还充满着好奇心。

夜里,齐鹤荣给张鸣山讲在陕西老家收麦子的故事,讲村里人养的细条狗在麦田里追逐野兔的事,家里孩子多根本没有时间养狗,所以齐鹤荣都是看着别人家的细条狗去抓兔子。

她那时候想,要是能吃到一顿兔肉就好了。

张鸣山给齐鹤荣讲山里的故事,山里虽然荒凉但还是有不少动物,有秃鹰,有狐狸,有旱獭,还有狼。

张鸣山说到狼,齐鹤荣来了兴趣,让他多讲一些。

张鸣山只有夜晚驻井的时候才能看见狼,狼也只有晚上出来,机器的轰鸣声很容易掩盖住狼的嗥叫声。

有次井队发电机的柴油不够了,所有机器停了几个小时。

张鸣山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了狼的嗥叫,远远地从对面山头传来。

他看不见狼到底在哪儿,手电的光也根本照不到那里,张鸣山当时玩心重,找不见狼就学着狼的叫声叫起来。

张鸣山一嗥,对面的狼也像听懂了一样嗥一声,一来一回,狼的声音近了些。

在对面山的半腰山,张鸣山看见了一匹狼,借着月光,他看清了狼灰色的皮毛也看清了狼那双发亮的眼睛。

张鸣山当时特别兴奋,他朝着狼又嚎了几声,狼这次没有给他回应,转身没入了山里。

齐鹤荣问张鸣山,你见到狼不害怕么?
张鸣山说,山里那么荒,见个活物不容易,何况是匹狼。

齐鹤荣又问张鸣山,那狼长啥样?
张鸣山其实也看不太清可他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威武极了!
张鸣山一直惦记着齐鹤荣想吃兔子的念想,可是西镇物资匮乏,根本弄不到兔子。

不过因为地理条件的优势,西镇离昆仑山和祁连山都不远,那时候总会有人去山里打猎。

张鸣山从朋友那里弄到了半只黄羊,他为了这半只黄羊付出了替别人顶两个夜班的代价。

可他不在意,他兴冲冲把羊拿回家,把羊肉切成小丁,就着辣椒孜然炒了一大盘。

齐鹤荣从没吃过野味,第一次吃的时候,她咀嚼了半天,嘴里的肉有着粗粝的口感,她问张鸣山,这是什么肉?
张鸣山笑着说,兔子肉。

齐鹤荣高兴地连忙又吃了两口,问,你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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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弄到的?
张鸣山说,山里啊。

齐鹤荣信以为真,可惜的是这肉膻味太重,齐鹤荣吃了几口就跑到厕所去吐了。

张鸣山跟着过去,帮齐鹤荣拍着脊背。

张鸣山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齐鹤荣吐了一阵子转过头虚弱地笑着说,我可能怀孕了。

张鸣一出生在初春,西镇的春天要来得晚,虽然已经是4月但是树枝并没有冒出新芽,寒风在朝夜之间仍带着寒意。

齐鹤荣快要生的时候,张鸣山还是每日上井,到了傍晚才回来。

邻居听到了齐鹤荣的呼喊声把她送进了医院,顺带给井队上打了电话。

那时候的电话是卫星电话,很昂贵,只有紧急事件才能动用,领导听说是生孩子,当即拍板觉得这是件大事。

张鸣山穿着满是油污的工衣走进医院的时候,齐鹤荣已经在产房待了两个多小时。

张鸣山焦急地徘徊了三四个来回,齐鹤荣顺利生产了。

他没有看自己的儿子,而是急匆匆地跑去看齐鹤荣,齐鹤荣虚弱地对张鸣山说:“快去看看咱儿子,我也没看上一眼,你看了回来告诉我。


张鸣山跑到婴儿室,他的儿子皮肤泛着红色,脸上皱皱巴巴,像一只丑陋的小猴子。

可那一刻,他就觉得儿子跟他长得特别像。

张鸣山跑到齐鹤荣身边,脸上抑制不住的高兴,他说:“儿子跟我长得很像。


齐鹤荣觉得有些委屈,辛辛苦苦生的孩子怎么跟自己一点不像呢,她又追问道:“哪里跟你像。


张鸣山思索了一阵子回复道:“哪都像。


齐鹤荣疲惫地从嘴角挤出一个微笑,她明白这是张鸣山第一次做父亲的自豪与幸福感。

张鸣一出生在西镇,可他并不爱这个地方。

或者说他不如父亲张鸣山那样爱着这个地方。

张鸣一是家里的独子,在大学毕业找工作那会儿,因为学习成绩并不突出所以找不到太好的工作。

父亲张鸣山便要求儿子回到西镇,做一名石油工人。

张鸣一没太把这件事当回事,依旧拼了命地找工作。

最后被一家三流媒体收编为记者,开出的月薪是2500元。

他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张鸣山二话不说坐着火车把张鸣一抓回了西镇。

张鸣山认为楼就应该是六层高,这是他将近二十年在西镇的生活经验。

张鸣一却不这么认为,他想不通为什么楼是六层高,而不能是三十层。

张鸣一被父亲抓回来的当晚,躲在被窝里大哭了一场,这对于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来说是破天荒的。

他哭累了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了大学时的女友,还梦见了那些富丽堂皇的商场。

他们两个人躲在商场的四楼吃一份冰淇淋,冰淇淋浓郁的奶香味充溢着口腔,头顶的水晶灯璀璨如星。

他还梦见了那些如同巨大石碑般的高楼包围着他,各式豪华的跑车从他身边掠过,街边的时装店里陈列着雍容华贵的衣服。

他还梦见女友握着他的手,站在一幢高楼前,指着一扇微小的窗户说,以后那就是他们的家。

所有的梦境在泪水中被打捞,然后在他醒来的时候又一一破碎。

张鸣一再次回到西镇的时候,西镇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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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西镇了,毕竟距离他离开这里已经四年了。

他在大学四年中很少回家,只有寒假过年才回来,待不了几天就又走了,自从看过外面繁华的世界后,他对于这个闭塞落后的家乡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羞愧感。

这四年里西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部分女人带着孩子迁徙到了更远的红城,那里海拔低,物产丰富,气候温润更适合居住,红城理所当然成为了石油上的科研与后勤基地。

西镇的人走了一大半,更显得荒凉了。

北面的黄土山与南面无垠的荒漠对望,西镇像是个走失的孩子,伫立在两者中间。

张鸣一在石油上成为了一名采油工,而他父亲张鸣山依旧与井架打着交道,不过从井口搬移到了汽车驾驶室,成为了一名运输工。

张鸣一对于抽油机是陌生的,在他第一次用手触摸这些冰冷的机械的时候,他的身体甚至有些颤抖。

张鸣一对于抽油机又是熟悉的,这浓重的石油味道是伴随着他成长的父亲的味道。

张鸣一工作的采油区块离西镇有十几公里,他第一次去是父亲张鸣山送他去的。

采油区块在山里,路并不好走,一路上颠簸得很。

张鸣山想交代些什么,张鸣一为了防止这种状况特意戴上耳机,假装睡着了。

张鸣一与张鸣山的隔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张鸣山并不知道,可是张鸣一还记得。

张鸣一出生后,张鸣山依旧忙碌,油井工的性质让他早出晚归。

4岁的时候,张鸣一夜里突发高烧,齐鹤荣带着张鸣一赶往医院。

夜里起了风,齐鹤荣用围巾把张鸣一裹得严严实实,骑着自行车往医院赶。

当时是冬天,张鸣一只是觉得冷抱紧了母亲,路面有些地方结了冰。

夜里看不清路,有些路面结了冰,齐鹤荣看不清楚,一个不稳摔倒了,张鸣一从后座翻倒在地。

齐鹤荣摔得更重,她在地上缓了半天才站起来去查看张鸣一的情况。

张鸣一因为穿得厚,并没有摔得多疼,他只记得当时母亲豆大的泪珠不断流下来。

因为摔得重,齐鹤荣扭到了脚。

她费劲地把张鸣一抱上自行车,忍着痛,一瘸一拐把他送到了医院。

张鸣一打了退烧针,烧退了,齐鹤荣又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地把他带回家。

张鸣一始终难以忘记那个夜晚,他看着母亲一瘸一拐地带着他,他整夜听见母亲呜咽的哭泣声。

那时候他想,如果父亲在就好了。

转念又一想,父亲为什么不在?
其实这件事对于张鸣一来说只是幼年的他对于父亲恨意的一个起始,对于母亲齐鹤荣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是随着生活境遇与张鸣山性格的突变,这件事就像是毛线球的一个线头,被张鸣一越拽越长,对于父亲的这种恨也越来越浓。

张鸣山是在张鸣一18岁的时候出事的,那天齐鹤荣正在院子里择豆角,张鸣一在学校里上着语文课。

井队上的办事员是一路小跑到齐鹤荣面前的,他喘着的粗气在齐鹤荣的心里刮起了飓风。

她手上择豆角的盆子掉了下来,她像是受了惊吓一样站起来,两只手抓住办事员的肩膀,颤抖着问:“是不是鸣山出事了?”
在油田井下的作业危险程度不亚于煤矿作业,稍有不慎就会出事故。

齐鹤荣跟张鸣山结婚以后已经见过张鸣山的不少同事因为事故住进医院,轻者还能出院,重者则永别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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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世界。

等到办事员喘够了气,齐鹤荣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张鸣山所在作业队的汽油桶倒了引发火灾,张鸣山因为抢救重要设备被烧伤已经送往医院。

齐鹤荣赶到医院的时候,张鸣山已经躺在病床上了,他的半张脸上裹着纱布,裸露的半张脸上能看出张鸣山是睡着了。

因为烧伤严重所以医生加大了止疼剂的量,在大量的止疼剂的作用下,张鸣山从进入医院到现在还没有清醒。

张鸣一回到家才发现父母都不在,在邻居家吃了饭,邻居才告诉他他的父母在医院。

善良的邻居还特意让他拿了饭盒给父母带了饭,那个时候住在一起的都是井下作业工,家家户户对待这种事故都感同身受。

张鸣一赶到医院的时候,张鸣山已经醒来了。

那个夜晚,让张鸣一难忘,因为张鸣山从清醒就没有说话,对于他和母亲的询问,张鸣山只是点头摇头。

齐鹤荣一度以为是大火烧坏了张鸣山的声带。

一家三口,在病房里沉默相对,都在默默流泪。

张鸣山的泪水是因为疼痛刺激不自觉地落泪,齐鹤荣是因为心疼张鸣山,而张鸣一是因为对于未来的恐慌,他隐隐预感到这个家不再和从前一样了。

张鸣山是二级烧伤,半张脸毁了容,半边的手臂与腿留下了永久性的烧伤瘢痕。

井队上为了照顾张鸣山让他干起了记录工的工作。

在张鸣山刚刚出院的时候,齐鹤荣特意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藏起来了。

因为当初张鸣山觉得满意的容貌在大火的灼烧中已经变得狰狞不堪,甚至半只耳朵都已经没有了。

张鸣山对于外貌其实并不是在意的,别人劝说他的话也是,你婚也结了,孩子也有了,要那么好看干什么。

齐鹤荣后来明白张鸣山的愤怒点的时候,她开始后悔当初不该藏起家里的镜子而是应该给自己戴上个面罩。

齐鹤荣的样貌在这一群嫁给石油工人的女人中算是出众的,当初张鸣山也是挺拔潇洒的。

两人站在一起可以说是郎才女貌,可是自从张鸣山被烧伤后,越来越多不认识他俩的人在两人一起出行的时候会投来异样的眼光。

井队新来的工人在私底下也会嘲笑说,丑八怪娶了个天仙。

这样的闲言碎语最终传到了齐鹤荣和张鸣山的耳朵里,齐鹤荣并不在意,她对张鸣山的照顾一如从前,张鸣山却起了变化,在家里冷言冷语多了不少。

张鸣一好几次看见齐鹤荣偷偷地抹眼泪。

张鸣山长期在野外并不在家,所以张鸣一跟母亲齐鹤荣的感情要深厚很多,年幼的张鸣一只能陪着母亲一起哭。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张鸣山居住的那一排平房上面多了很多汽车兵。

那些汽车兵承包了平房上面的院子当做临时的驻地,驻地确定后缺少个做饭的人。

汽车兵们找到了齐鹤荣,让她去做饭,一个月开的工资不少。

齐鹤荣那时候想,反正离家近也能照顾到张鸣一就答应了。

这件事张鸣山是在齐鹤荣的劝说下才勉强同意的。

齐鹤荣在部队的临时驻地做饭的手艺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一来二去,那些年轻的汽车兵就跟她很熟了,经常趁着不忙的时候来齐鹤荣家里串门。

张鸣山经常不在家,汽车兵们就帮着齐鹤荣干点体力活,修水管,拉运冬天用的煤球。

张鸣山并不知道这些,他真正知道汽车兵们经常来家里串门,是因为井队发电机坏了提前下班的时候。

他站在门口时,已经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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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家里传来齐鹤荣和几个男人欢笑的声音,他推开房门,原本丑陋狰狞的脸上结了一层冰,他一言不发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原本欢笑的气氛瞬间跌入冰点,汽车兵们原本想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话到嘴边硬生生被张鸣山冰冷的面色逼了回去。

汽车兵们跟齐鹤荣打声招呼就走了。

张鸣一放学回家的时候,张鸣山和齐鹤荣的争吵已经结束了。

张鸣山在气愤至极的时候扇了齐鹤荣一个耳光,因为下手没有轻重,齐鹤荣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张鸣一回家看见瘫软在床上用毛巾捂着脸的齐鹤荣当即就哭了。

他扑到齐鹤荣的怀里喊了声,妈。

齐鹤荣抱着他又哭了起来。

张鸣一哭了两声,转身对张鸣山喊了句:“你滚!”
张鸣山原本是沉默地在沙发上抽烟,突然跳了起来,他一巴掌扇到了张鸣一的脸上,训斥着:“现在还轮不到你来管老子!”
张鸣山打完张鸣一,气冲冲地走出家门,把家门狠狠关上。

张鸣一至今还记得那一晚,西镇刮起了大风,风声呜咽呼啸,齐鹤荣哭了半夜,母亲抱着他的胳膊都是冰冷的。

年幼的他默默攥紧拳头,不断喘着粗气,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打不过父亲。

张鸣一参加工作的时间正好是7月,到了深秋9月,西镇不多的几棵树都已经光秃。

自从他回到西镇后,他开始躲着张鸣山,因为看见张鸣山就仿佛看见了回到西镇后一望无底的生活。

他已经稍微适应西镇真正的生活了,也学会做一名合格的采油工了。

张鸣一一共要负责78口油井的巡检和维护工作,采油工都是倒班的,昼夜都会轮到上班。

每逢夜班的时候,张鸣一就让同事在板房里坐着休息,自己打着手电去巡检。

采油井几乎都在山里,这些山又都是土山,根本经不住风吹雨打,时间久了,山里沟壑纵横。

张鸣一打着手电巡检也是格外小心,因为一个不谨慎就会跌进山沟里。

西镇地处高原,到了秋季夜里冷得如同冬季,有时候下的秋雨到了西镇这里也变成了大雪和冰雹。

张鸣一上夜班的时候,运气不好遇见了大雪天,他本打算跟同事就这样呆坐到天亮,可是交班的时候班长特意叮嘱他要给一台油井更换压力表。

张鸣一一直熬到后半夜,看着雪小了才打着手电出发,雪落到地上一部分化了,把原本就崎岖的道路弄得泥泞不堪。

张鸣一手里的手电只能照亮前面不到十米的距离,雪还在下,一些雪花落到他的睫毛上,他停下来用手拂去,他放眼望去,面前的山影重重已将夜色填满。

张鸣一更换完压力表往回走的时候,路赶得有些急,天实在太冷了,他只想赶快回到温暖的板房。

在离板房还有两座山的距离时,张鸣一脚下一滑,顺着窄窄的沟壑跌了下去。

还好跌下去的山沟不深,胳膊擦破了皮,其余都没事。

山沟有两米深,但是因为下了雪所以周围都是湿漉漉的泥巴,他根本爬不上去。

他伸手去摸手机,想给同事打电话,忽然想起当时出来的时候把手机忘在板房里了。

夜很冷,张鸣一被困在了山里,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无助。

他奋力喊了两声,大山并不能给他回应,他无力地跌坐下来。

张鸣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想,最多再熬半夜就能有人救他出来。

张鸣一在夜里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要回
本期推荐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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