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生态主义运动——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生态批评

一个人的生态主义运动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生态批评
张㊀玲
㊀㊀２０世纪６０年代以来ꎬ西方工业革命对生态环境的影响逐步引起人们普遍的关注ꎬ在７０年代开始形成一股强大的生态主义运动思潮ꎮ生态批评也随之兴起ꎬ并在八九十年代与中国改革开放过程中面临的国内经济高速发展所带来的生态问题迅速契合ꎬ在新世纪以来逐渐形成一门显学ꎮ然而ꎬ观览目前国内的生态批评状况ꎬ不难发现其中的困惑:一方面是可供作范例的成熟生态文学作品比较匮乏ꎻ另一方面生态批评往往胶着于对生态危机的警醒式反思ꎬ只在理论框架上叠床架屋ꎬ对作为批评对象的文学作品有所忽视ꎮ当然ꎬ 生态批评 的时代语境是广阔的ꎬ可以从生态学视角对古今中外广博的文学作品进行阐释ꎬ但是ꎬ具有鲜明的生态意识的文学作品更可以为生态批评提供深入研究的对象ꎮ从这个意义上说ꎬ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的不断发展ꎬ为生态批评提供了一个典型的范例ꎮ
㊀㊀一、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主张与生态主义运动
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 是安徽作家刘先平先生率先提出的文学主张ꎮ他以４０年大自然探险经历ꎬ以近３００万字的大自然探险作品ꎬ开拓了一个崭新的大自然文学空间ꎮ从２０世纪８０年代的大自然探险长篇系列ꎬ到新世纪前后的纪实性散文系列ꎬ再到近期的纪实性散文体小说系列ꎬ虽体裁㊁题材各异ꎬ但其作品却始终贯穿着一条主线:呼唤生态道德ꎬ书写自然与人的关系ꎮ
刘先平生态主义实践的立足点是他的大自然探险考察经历ꎮ与某些作家书斋式的工作方法不同ꎬ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创作灵感和思路源自于他探险大自然的体验与感悟ꎮ这位从祖国中部的奇山秀水中走出来的作家ꎬ与生俱来对大自然有着深厚的情谊ꎬ山野探险为他打开了一扇奇异之窗ꎬ原生态的大自然生命之美向他迎面扑来ꎬ让他品尝到与自然相处ꎬ融入自然的感性认知的快乐ꎮ行走自然的步伐调整着他凝视山川海洋的角度ꎬ改变了他与自然的相处之道ꎮ随着对野生动植物的生存困境ꎬ高原㊁森林㊁海洋等科学考察的深入ꎬ作家的笔触开始凝重ꎬ进入对自然㊁生命价值的理性的沉思ꎬ进入对 大自然属于人类 还是 人类属于大自然 的深层思考ꎬ这迫使他产生一种急切的愿望ꎬ即 用大自然探险奇遇ꎬ还给人们一个真实的大自然世界ꎬ激活人类曾有的记忆ꎬ接通人类与大自然相连的血脉ꎬ让人们接受生态道德的洗礼㊁启蒙ꎬ同时启迪人们对人类自身的未来予以
７７１
ＤＯＩ:１０.１６５５１/ｊ.ｃｎｋｉ.１００２－１８０９.２０２０.０５.０２６２０２０年第５期㊀当代作家评论
思考 ꎮ①他将这种愿望付诸大自然文学创作中ꎬ从此笔耕不辍ꎮ
一方面ꎬ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不是单纯描写自
然风光的文学ꎬ也非借自然之景抒一己之情怀的
自然书写ꎬ而是以大自然为主体ꎬ 描写人与自然
的故事ꎬ歌颂人与自然的和谐 ②的自然文学ꎮ程虹女士在长期致力于自然文学研究过程中发现: 近年来ꎬ自然文学之所以越来越引起人们的关注和兴趣ꎬ并非仅仅是由于自然环境屡遭破坏和
人们环境保护意识的增强ꎬ而且也是由于它包含
的美学价值㊁道德伦理和精神之光ꎮ ③以刘先平为代表的中国当代大自然文学作家以鲜活的笔触书写自然㊁生命之美ꎻ以执着的精神行走自然ꎬ唤醒人们对自然与生命的尊重与热爱ꎻ以灌注其中的精气神畅写 大自然创造的最为神奇的动植物结合的命运共同体 ꎬ④作品中闪烁着现代自然文学的美学光辉ꎮ
另一方面ꎬ以刘先平为代表的中国当代大自
然文学作家敏锐地察觉到文明进步中人与自然的
疏离ꎬ自觉地站在时代精神的前沿ꎬ为倡导人与自
然的和谐共生而大声呐喊ꎬ因此他的大自然文学
具有鲜明的生态意识ꎮ王诺先生源于欧美生态文
学现状分析ꎬ对 生态文学 一词做了界定: 生态
文学是以生态整体主义为思想基础㊁以生态系统
整体利益为最高价值的考察和表现自然与人之关
系和探寻生态危机之社会根源的文学ꎮ生态责
任㊁文明批判㊁生态理想和生态预警是其突出的特
点ꎮ ⑤这虽然对新兴的 生态文学 难以尽绘ꎬ总体上的特征把握仍然是比较中肯的ꎮ正是在 表现自然与人之关系 这个主旨观念上ꎬ刘先平大自然文学与国内兴起的生态文学思潮形成汇流ꎮ被誉为 欧洲社会心理学之父 法国著名的哲学家赛尔日 莫斯科维奇在«还自然之魅 对生态运动的思考»一书中指出:在现代社会里ꎬ自然在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ꎬ消失在技术科学中ꎬ然而ꎬ 没有自然的人类生活是多么奇怪ꎬ自然的缺失使人们在感情和思想上都陷入混乱 自然问题已经成为当今时代面临的主要问题 ꎮ⑥在人们普遍对自然生态日益遭到严重破坏而有所警醒ꎬ对人的生存环境急剧恶化而大声疾呼时ꎬ生态主义运动开始了ꎮ生态主义运动致力于唤醒人类的 自然意识 ꎬ敦促人类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ꎬ希望将 自然问题 提升为新世纪每一个人共同关注的问题ꎮ
著名学者周来祥将西方２０世纪７０年代以来产生的环保和生态运动思潮统称为生态主义ꎬ并分析西方当前出现的生态主义本质内涵主要包括以下三点: 一是以自然为本ꎬ二是反人类中心主义ꎬ三是认为人是自然界生物链中的一个环节ꎬ人和动物是完全平等的ꎮ ⑦这可能是某些生态 中心 主义的主要特征ꎬ但不能代表西方生态主义的全部ꎮ赵白生在«生态主义:人文主义的终结?»中提倡使用 生态主义 以避免各种 中心 主义(包括人类中心主义㊁生物中心主义㊁生态中心主义)浓厚的人文主义术语色彩ꎬ认为 生态主义能成为新世纪甚至新千年的 思想范式 ꎬ这是因为生态危机是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 ꎮ⑧他同时也提出生态主义的主旨:一是自然为本ꎻ二是反人类中心主义ꎻ三是理性激情ꎮ但他理解 以自然为本 是要 融入自然ꎬ取法自然 ꎻ反人类中心主义是 要破除人类中心主义的成见ꎬ把关怀㊁尊重向人以外的世界扩展 ꎮ而人类仅靠培育理性是不能找到与自然的新的和谐的ꎬ还需要激情ꎬ需要发自内心的对自然的深情体认ꎬ需要用我们的理解力和心来看自然ꎮ⑨他对生态主义内涵做了
８７１㊀当代作家评论㊀２０２０年第５期
①②③
④⑤⑥⑦⑧
刘先平:«走进帕米尔高原 穿越柴达木盆地»封底ꎬ北京ꎬ人民文学出版社ꎬ２０１６ꎮ
刘先平:«跋涉在大自然文学的３０年»ꎬ«大自然文学研究»首卷ꎬ第１１页ꎬ合肥ꎬ安徽人民出版社ꎬ２０１２ꎮ
程虹:«自然文学的美学价值»ꎬ«外国文学»２０１６年第４期ꎮ
刘先平:«追梦珊瑚 献给为保护珊瑚而奋斗的科学家»ꎬ第２０页ꎬ武汉ꎬ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ꎬ２０１７ꎮ
王诺:«欧美生态文学»ꎬ第１１页ꎬ北京ꎬ北京大学出版社ꎬ２００３ꎮ 法 赛尔日 莫斯科维奇:«还自然之魅 对生态运动的思考»ꎬ第２０７页ꎬ庄晨燕㊁邱寅晨译ꎬ北京ꎬ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ꎬ２００５ꎮ
周来祥:«哲学㊁美学中主客二元对立思维模式的产生㊁发展及其辩证解决»ꎬ«文艺研究»２００５年第４期ꎮ
⑨㊀赵白生:«生态主义:人文主义的终结?»ꎬ«文艺研究»２００２年第５期ꎮ
一个较为客观的归纳ꎮ
赛尔日 莫斯科维奇以其几十年的生态主义运动者的视角是这样看待的西方生态主义运动的:他将自己参加的一场旷日持久的生态主义运动分成三个阶段:一是６０年代末生态主义运动的萌芽ꎻ二是９０年代生态主义运动的蓬勃发展ꎻ三是２１世纪的自然问题与自然政治ꎮ与此相关的是对自然主义的三种意识阶段: 反应性生态主义运动 ꎬ其主旨是 回归自然 ꎻ 批判性生态主义运动 ꎬ旨在反思自然ꎬ批判现代文明对自然的祛魅ꎻ 积极性生态主义运动 ꎬ从批判转向一种积极的实践姿态ꎬ努力恢复世界之魅ꎬ以求实现生活方式的变革ꎬ让自然和社会共同得以塑造ꎬ 通过动摇根深蒂固的理性习惯ꎬ改造我们内在的思维ꎬ在科学㊁技术㊁常识㊁艺术中改变理念的形式ꎬ消除对热情和各种存在方式的限制 并且换一种眼光审视我们在这块土地上的长期存在 ꎮ①换一种眼光审视世界ꎬ这也是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主要出发点ꎬ他的作品记录了他４０年的生态主义实践ꎬ并在某种程度上与赛尔日 莫斯科维奇的生态主义运动殊途同归ꎬ当然他们一个以活泼生动的文学作品ꎬ另一个凭博大精深的理论著作而闻名ꎮ
二㊁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生态意识演变
(一)感性认知:回归自然
２０世纪８０年代ꎬ新时期文学开始复苏发展ꎬ中国文学的主旋律在伤痕文学㊁反思文学㊁寻根文学等潮流中奏响ꎬ而这时安徽作家刘先平却将目光投向了大自然ꎮ他在«跋涉在大自然文学的３０年»中说ꎬ１９７８年ꎬ因遇生活中的挫折ꎬ他跟着科考队走进山野ꎬ寻求内心的安宁ꎬ而大自然也不期然地回馈了他ꎬ抚慰着他ꎬ给了他生活的信心和新的梦想: 是的ꎬ就是面对着山谷里升起的一朵朵白云ꎬ我决定恢复文学创作ꎬ写在大自然中的见闻㊁思考ꎬ写我和大自然息脉相承的对话ꎮ ②自此他开始了最初的创作阶段ꎮ
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初期创作成果是大自然
探险系列小说ꎬ均是以野生动植物科学考察为背
景ꎬ围绕大自然生态环境特别是野生动植物的保
护展开ꎬ文中充满对神秘大自然认知的快乐ꎬ同时
表达出对山野生态环境遭受破坏的隐隐忧虑ꎮ在２０世纪８０年代初ꎬ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百废待兴ꎬ城市化进程方兴未艾ꎬ随着经济大潮的到来ꎬ
大自然开始退出人们的视线ꎮ然而ꎬ依然有一群
人关注着大自然的变化ꎮ生态环境的恶化㊁珍稀
物种的灭绝ꎬ让他们感觉到保护大自然ꎬ维护生态
平衡的迫切性和重要性ꎬ那就是致力于自然保护
的科学考察员们ꎮ他们走入山野进行实践考察ꎬ
组建科学兴趣小组ꎬ追踪短尾猴㊁梅花鹿㊁相思鸟㊁
大熊猫的生存状况ꎬ与猎杀野生动物和破坏自然
环境的不法分子做斗争ꎮ他们将目光投向大自
然ꎬ而刘先平创作的目光则投向他们ꎬ并跟随着他
们投向大自然ꎮ无论是«云海探奇»«呦呦鹿鸣»ꎬ
还是«千鸟谷追踪»«大熊猫传奇»ꎬ作品的基调都
是明朗的㊁欢快的ꎬ作品的视角是儿童的㊁少年的ꎮ
小说中关于大自然的描写ꎬ处处流金溢彩ꎬ俯拾皆
是ꎬ随处可见大自然蓬勃的生机ꎬ充盈着认识和发
现自然奥秘的豪情和快乐ꎮ
另一方面ꎬ大自然正在受难ꎬ众多野生动植物
正走向濒危ꎬ无论是短尾猴㊁梅花鹿ꎬ还是大熊猫ꎬ
都艰难地生活在日益恶劣的生存环境中ꎬ这其中
有自然原因ꎬ更有人为因素ꎮ在«大熊猫传奇»
中ꎬ作者给我们展现了一幅令人惊心的大熊猫生
存困境:一边是大熊猫赖以生存的竹子大片开花
死亡ꎬ一边是大熊猫不断遭遇跟踪而至的 独眼
豹 和偷猎者们的侵袭和猎杀ꎬ而其中最大的威
胁是来自后者ꎬ作者借用作品中草瓦老爹的话说: 最残暴的 独眼 也不可怕ꎬ最可怕的是人ꎮ ③
９７１
㊀２０２０年第５期㊀当代作家评论
①
②③ 法 赛尔日 莫斯科维奇:«还自然之魅 对生态运动的思考»ꎬ第１５２页ꎬ庄晨燕㊁邱寅晨译ꎬ北京ꎬ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ꎬ２００５ꎮ
刘先平:«跋涉在大自然文学的３０年»ꎬ«大自然文学研究»首卷ꎬ第６页ꎬ合肥ꎬ安徽人民出版社ꎬ２０１３ꎮ
刘先平:«大熊猫传奇»ꎬ第７５页ꎬ武汉ꎬ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ꎬ２００６ꎮ
活泼可爱的大熊猫被牧民们称为洞尕神兽ꎬ 从不伤人ꎬ倒是专和老虎㊁豹子作对ꎬ保卫牧场的牛羊ꎮ而人却要去猎杀它ꎬ取它的皮张 ꎬ①这让草瓦老爹和一切有良知的人痛心疾首ꎮ作品中ꎬ来自山野的关于大熊猫生存灾难将至的科学预测ꎬ隐喻着作者对来自大自然的生态危机将至的忧思ꎻ胡蜀锦等一线科考工作者们根据实际考察发出的科学预警被当作谣言而遭禁ꎬ更包含着作者对生态危机将至而世人浑然不觉ꎬ仍然肆意妄为的焦虑ꎮ为此ꎬ他采用融科学性㊁文学性㊁趣味性为一体的语言ꎬ在小说中以大量的篇幅为我们展示各种生物种群的生态习性ꎬ以主人公对短尾猴㊁梅花鹿㊁相思鸟㊁大熊猫等野生动物的科学观察和保护行动为主线ꎬ积极导引读者增强自然意识㊁保护意识ꎬ句里行间洋溢着重新发现大自然的热情和对大自然的拳拳守护之心ꎮ
(二)理性思索:讴歌自然
如果说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初期创作还只是停留在对大自然的感性认知上ꎬ还属于一种反应性的生态主义意识的话ꎬ那么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ꎬ随着生态危机在全球范围的不断加剧ꎬ大自然文学也开始从一个新的层面上去关注自然ꎬ把握自然ꎮ新旧世纪之交ꎬ生态主义思潮在国内进一步发展ꎬ中国当代文学中开始出现一批对现代工业社会技术主义和消费主义盛行所带来的生态危机㊁精神危机进行反思的作品ꎬ如以徐刚«伐木者ꎬ醒来!»为代表的生态报告文学ꎬ以姜戎«狼图腾»为代表的生态小说ꎬ而刘先平的大自然文学也开始朝着这条生态文学之路汇聚ꎮ这一阶段可以从１９８７年的«山野寻趣»的出版算起ꎬ到２００８年«走进帕米尔高原 穿越柴达木盆地»的出版为主要标志ꎮ前者着眼于对初期几部长篇小说创作的文体创新ꎬ开始以纪实性散文形式记录大自然探险中的见闻ꎬ如刘先平自己所说ꎬ １９８３年ꎬ在写完«大熊猫传奇»初稿之后ꎬ我想对这一阶段的创作进行思考ꎬ希望有新的尝试ꎬ希望我国的大自然文学更加多样化ꎮ１９８７年ꎬ记叙大自然探险中奇遇的«山野寻趣»结集出版了ꎬ这种新的尝试ꎬ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和评论家
的关注ꎬ它也影响着我以后的创作 ꎮ②而后者则自觉地运用了纪实性散文便于抒情㊁便于哲思的
特点ꎬ不仅探究大自然的奥秘㊁生命的意义和价
值ꎬ而且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更便于作者 仰望山
川的壮观ꎬ领悟生命的真谛 ꎬ③更好地表达人与自然之间的精神交流ꎮ
生态报告文学常以 自然的灾难性预警 为
出发点ꎬ大自然文学却以 对生命的礼赞 为起
点ꎮ在中国传统文化中ꎬ 天人合一 是一种根本
性传统ꎬ曾繁仁先生在论 天人合一 美学命题中
认为ꎬ 天人合一 既包含着古人的生态智慧ꎬ也
包含着 生生为易 的生命美学思想ꎬ所谓 天地
以生物为心ꎬ人以天地生物之心为心 ꎮ④ 天地生物 是具有生命情感甚至道德情感的ꎬ这也是
大自然文学作家在与自然相处相融中讴歌自然㊁
讴歌生命的 家园意识 的自然体现ꎮ大自然中
无论是动物㊁植物ꎬ都面临着生存的残酷竞争ꎬ但
在刘先平的眼里ꎬ 正是在这种悲壮而残酷的生
存竞争中ꎬ焕发了生命的灿烂ꎬ生命的壮美! ⑤作者怀着崇敬的心情ꎬ对多姿多彩的生命状态进行讴歌:大漠胡杨不可抗拒的魅力来自于它对生命的坚持ꎬ即使已经倒下ꎬ也要在枯倒的老树上拱出新芽ꎬ再撑起一片绿荫世界ꎮ而野生动物世界的生存竞争则更加激烈:野狼的威胁驱使原羚在速度与机敏的殊死较量中养成善于奔跑的特点ꎻ黑雕的高空俯视让练成用翅膀挟着儿女潜入水中的绝技ꎬ麝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学会上树以逃避饿狼追捕 一草一木ꎬ飞禽走兽ꎬ无不洋溢着生命的庄严和欢快ꎬ彰显着自然的奥秘:万物在自然中生长㊁发育的过程中存在着ꎬ而自然也在万物的繁
０８１㊀当代作家评论㊀２０２０年第５期
①②③④
刘先平:«大熊猫传奇»ꎬ第７５页ꎬ武汉ꎬ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ꎬ２００６ꎮ
刘先平:«跋涉在大自然文学的３０年»ꎬ«大自然文学研究»首卷ꎬ第８页ꎬ合肥ꎬ安徽人民出版社ꎬ２０１３ꎮ
⑤㊀刘先平:«走进帕米尔高原 穿越柴达木盆地»ꎬ第３㊁４９页ꎬ合肥ꎬ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ꎬ２００８ꎮ
见曾繁仁:« 天人合一 :中国古代 生态 生命美学 »ꎬ«生态美学与生态批评的空间»ꎬ第４页ꎬ济南ꎬ山东大学出版社ꎬ２０１６ꎮ
荣存在中存在着ꎮ
在大自然文学作品中ꎬ作者对自然砥砺生命
的方式有着深深的思索ꎮ大自然犹如作者笔下的
热带雨林ꎬ我们可以发现这里有光明与黑暗㊁美丽
与残酷㊁生存与死亡ꎻ感受到生物体之间㊁生物体
与自然之间的依附与抗争ꎮ为了生存ꎬ可鲁克湖
边的黑颈鹤以兄弟相残的方式留下最强壮的幼
鹤ꎬ为维持种群的繁盛打牢了根基ꎻ为了生存ꎬ身
体柔弱的藏羚羊踏上数千公里的生育大迁徙之
路ꎮ正如美国生态哲学家罗尔斯顿所阐述的那
样: 每一生物体或物种都与其他生物体与物种
有一种敌对ꎬ但这样具有自己价值的每一个生物
体或物种又都依附于一个整体ꎬ在其中与别的个
体与物种交换价值ꎬ结果是使价值得以保存ꎮ从
这个角度看ꎬ资源的转换乃是从一条生命之流转
到另一条ꎬ是织成生态系统的生命之线间的联
结ꎮ ①自然是一个生命共同体ꎬ人类只是这个生命整体中的一个不可或缺但绝不是唯一重要的连
接点ꎮ只有关注到一切生命的自然状态与精神状
态ꎬ感受到人与自然的生命联系与体验ꎬ人类才会
自觉地去爱护自然ꎬ保护自然ꎬ诚挚地同其他生物
成为互相鼓舞的存在ꎬ而不是肆意去掠夺和破坏ꎮ
(三)理性实践:肩撑自然
讴歌自然ꎬ是为了扬弃人类中心主义和对世
界的祛魅ꎬ唤回人类对自然的情感ꎻ记录鲜活的野
性生命之花ꎬ是为了向人类确证:自然是生命之
母ꎬ是人的生命的价值来源ꎮ在行走自然的实践
中ꎬ面对日益被以现代科技为代表的现代文明所
遮蔽的人与自然的联系ꎬ刘先平大自然文学再次
调整了方向ꎬ从单纯的对大自然的思索转向对人
的主动性㊁能动性的思考ꎬ转向人与自然关系的思
考ꎮ这一阶段的作品以«追梦珊瑚»(２０１６年)«一个人的绿龟岛»(２０１７年)为代表ꎬ作品因加入了人类的行动而具有了散文化小说的文体意
味ꎮ«追梦珊瑚»采用复线结构ꎬ一方面在 我 的
考察之旅中展示了美丽迷人的海洋世界奇观ꎬ另
一方面书写了为保护海洋生态而进行着艰苦卓绝
工作的科学家的故事ꎮ«一个人的绿龟岛»在 我 跟着渔民阿山二探绿龟岛的情节中穿插了阿山海上遇险ꎬ偶入绿龟岛的传奇式故事ꎮ作品共同的主旨是:维护自然的完整㊁稳定与美丽ꎬ追求人与自然的共生共荣ꎬ和谐统一ꎮ
美国著名生态学家奥尔多 利奥波德倡导大地伦理意识ꎬ指出人只有对土地热爱㊁尊重和赞赏ꎬ认识到大地的哲学意义上的价值而非仅仅是经济实用价值ꎬ人和土地间的伦理关系才能健康发展ꎮ 一件事情如果有助于维护生物群的完整㊁稳定和美感ꎬ就是正确的ꎬ否则就是错误的ꎮ ②大自然文学表达了相同的意愿ꎮ在观察野生麋鹿群的生存状况中ꎬ刘先平曾发出这样的感叹: 归还濒危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ꎬ比之于对它们的野放更为困难ꎮ人类对野生动物的猎杀ꎬ只是大量物种消失的原因之一ꎮ其实ꎬ剥夺了它们的生存的空间才是最重要的原因ꎮ ③而要缓解这种危机以及尽可能恢复自然的完整㊁稳定与美丽ꎬ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的态度和行动ꎮ为此ꎬ我们可以看到ꎬ相比前一阶段的«走进帕米尔高原»ꎬ«追梦珊瑚»不仅为我们展示了美轮美奂的海洋生物世界ꎬ展示了珊瑚对构建美丽㊁稳定的海洋生态系统的重要作用ꎬ而且增加了一条主线ꎬ即讲述以黄甫晖为代表的现代有识之士为恢复海洋顶级生态系统 珊瑚礁生态系统ꎬ实施 封海育珊瑚ꎬ植珊瑚造礁 的故事ꎮ黄甫晖不贪图海底发现的珊瑚珍宝ꎬ凡事从维护海洋生态系统安全角度出发ꎬ冒险下海科考ꎬ连采标本都是花费大量功夫去找已断在海底的残枝ꎬ这在渔民小笪的眼中简直就是 端着金饭碗去讨饭 ꎬ然而正是这种科学精神和生态意识感染了这个以船为家的疍家人ꎬ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海洋和人类的关系ꎮ小笪冒着被解雇的压力也没把科考发现的黑珊瑚的位置告诉珠宝公司老板ꎬ避免了一场珍贵珊瑚
１８１
㊀２０２０年第５期㊀当代作家评论
①②③ 美 霍尔姆斯 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ꎬ第２２７页ꎬ刘耳㊁叶平译ꎬ长春ꎬ吉林人民出版社ꎬ２０００ꎮ
美 奥尔多 利奥波德:«沙郡年记»ꎬ第２２８页ꎬ李静滢译ꎬ汕头ꎬ汕头大学出版社ꎬ２０１０ꎮ
刘先平:«孤独麋鹿王»ꎬ第１６５页ꎬ北京ꎬ天天出版社ꎬ２０１８ꎮ
被盗的灾难ꎮ在«一个人的绿龟岛»中ꎬ以海为生的渔民阿山遭遇了一场海洋风暴ꎬ在荒岛求生过程中邂逅了来此产卵的海龟ꎬ海龟顽强不屈的生命状态激起了他的崇敬之心ꎮ看着这些柔弱易欺已到濒临灭绝地步的绿龟ꎬ他心潮起伏ꎬ胸中涌起一股保卫海龟的豪情ꎬ一个人默默开始了保卫绿龟岛㊁保卫海洋的计划ꎮ然而ꎬ因追逐绿龟高昂的经济价值ꎬ盗猎者来往不绝ꎮ面对盗猎者的贪婪和疯狂ꎬ人们不禁感叹:一个人的保护力量是多么的微弱啊!法制虽具有立竿见影的强制性ꎬ却难以克制住人类在贪念指挥下的无度挥霍和肆意妄为ꎮ只有改变人的道德观念和思维方式ꎬ才能自觉维护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ꎬ这成为大自然文学一以贯之的生态主义实践指南ꎮ
㊀㊀三㊁刘先平大自然文学的 生态道德 理念
在梳理西方生态理论的发展时ꎬ王岳川教授指出ꎬ西方生态理论的发端与两个重大危机相关ꎬ其一为日益恶化的自然生态危机ꎬ其二是基于现代性文化断根和消费主义日盛而来的人类精神生态危机ꎮ前者毋庸赘言ꎬ后者则表现为当代人感知方式㊁价值理念和生活方式的断裂ꎮ①人的精神陷入工具理性的怪圈ꎬ自然则失去了生命的神性ꎬ沦为可供人类随心所欲支配的资源ꎬ导致人与自然关系的不断恶化ꎮ正是看到了这一点ꎬ刘先平先生在其大自然文学创作中提出了鲜明的主张:呼唤生态道德ꎮ他坚信ꎬ 只有人们以生态道德修身济国ꎬ人与自然之花才会遍地开放! ②生态道德理念在其作品中主要体现为三个层面ꎮ一是个人生态道德层面ꎮ人们常将自然的受难归罪为科技文明的不断进步ꎬ其实不完全是这样ꎬ正如塞尔日 莫斯科维奇所说: 如果我们的道德没有给予支持ꎬ那么伤害自然的行径就不可能发生ꎮ ③中国传统哲学中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理解ꎬ不同哲学流派和哲学家有不同的解释ꎬ如道家强调自然㊁自由ꎬ儒家强调人文㊁道德ꎬ但都指向人与自然的内在统一性ꎬ强调人 为天地立心 的德性主体ꎬ以实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为目的ꎮ刘先平正是怀着 为天地立心 的理想抱负ꎬ以仁爱之心在大自然中行走ꎬ以关心㊁尊重㊁爱护自然万物为天职ꎬ用丰沛的感情和细腻的笔触展现大自然和生命的壮美ꎬ批判对自然万物贪婪无情的破坏ꎮ在«海猎红树林»中ꎬ我们看到阿嫂们有节制地挖土笋的情形ꎬ不伤树根ꎬ不竭泽而渔ꎻ在«追梦珊瑚»中ꎬ我们看到黄甫晖面对珍贵珊瑚毫不动心ꎬ 端着金饭碗 却做着 讨饭 的苦差ꎻ在«一个人的绿龟岛»中ꎬ我们看到阿山救助受伤海洋动物ꎬ虔诚地守护着绿龟产卵圣地ꎬ都会为之击掌叫好ꎮ唯有热爱自然ꎬ才会尊重自然ꎬ保护自然ꎮ二是社会生态道德层面ꎮ大自然文学批判人类中心主义ꎬ但并没有像西方极端的生态中心主义者那样将人降到与其他生物平等的地步ꎬ而是积极肯定人的 主体性 ꎬ肯定 以人为本 的社会发展理念ꎬ倡导科学的㊁合理的㊁可持续的发展观ꎮ在«走进帕米尔高原»中ꎬ我们看到了藏羚羊大迁徙的惨烈ꎬ看到了建立自然保护区的重要性和迫切性ꎻ在«美丽的西沙群岛»中ꎬ我们看到了充满生机奇趣的海洋世界ꎬ与一群默默守卫着祖国海疆㊁守护着海洋的战士们ꎬ自然美与心灵美交相辉映ꎬ更彰显海军战士守疆护海的重大意义ꎻ在«追梦珊瑚»里ꎬ我们看到了珊瑚礁生态系统的重要作用ꎬ看到了科学家们封海育珊瑚的宏伟蓝图和伟大梦想ꎮ水能载舟ꎬ亦能覆舟ꎬ科学也如是ꎮ摒除技术理性的魅惑ꎬ恢复科学精神ꎬ大自然文学以其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融入充沛的生态人文主义情怀ꎬ无可辩驳地告诉人们ꎬ唯有合理有节制地使用自然资源ꎬ而不是无度地㊁冷漠地浪费和消耗ꎬ对待自然才会是建设性的ꎮ
２８１㊀当代作家评论㊀２０２０年第５期
①②③见王岳川:«生态文学与生态批评文论»ꎬ荆亚平编选:«中外生态文学文论选»ꎬ第２２６页ꎬ杭州ꎬ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ꎬ２０１０ꎮ
刘先平:«跋涉在大自然文学的３０年»ꎬ«大自然文学研究»ꎬ第３页ꎬ合肥ꎬ安徽人民出版社ꎬ２０１３ꎮ
法 赛尔日 莫斯科维奇:«还自然之魅 对生态运动的思考»ꎬ第１１６页ꎬ庄晨燕㊁邱寅晨译ꎬ北京ꎬ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ꎬ２００５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