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法奇特与情怀抒写:李商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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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法奇特与情怀抒写:李商隐《泪》
明·高棅《唐诗品汇》“七言律诗”部分,李商隐入“正变”,充分肯定了李商隐在晚唐诗坛的杰出地位。
李商隐七言律诗最大的特点就是用典,且艺术技巧高超,虽说“诗家总爱西昆好”,但也丛生“独恨无人作郑笺”的感慨。
今天我们要讲的这首《泪》,虽说也是通篇用典,但因章法奇特,所以并不晦涩。
其诗云:
永巷长年怨绮罗,离情终日思风波。
湘江竹上痕无限,岘首碑前洒几多。
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
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
题目是《泪》,一起直下六句,句句是泪,不知何处起,何处承,何处转,一口气铺排了六种泪,“永巷长年怨绮罗”是深宫失宠的泪;“离情终日思风波”,是闺中思妇的泪;“湘江竹上痕无限”,用娥皇、女英哭帝舜的典故,是孀妇思夫的泪;“岘首碑前洒几多”,典出《晋书·羊祜传》,是怀德感激的泪;“人去紫台秋入塞”,说的是王昭君远嫁匈奴的泪;“兵残楚帐夜闻歌”写的是霸王别姬,英雄末路的泪。
虽说有排闼而入之势,但并非全无层次可言,“一、二先虚写,一是宫娥,二是思妇。
此二种人,最善于泪,故用以发端。
中二联,皆泪之典故,然各有不同:三、四为人而泪者;五、六是为己而泪者;送终感恩,悲穷叹遇,尽于此矣”(赵臣瑗(yuàn)《山满楼笺注唐人七言律》)。
但这许多滋味的泪中,独独少了一味,那就是眼前这离别的泪。
从“朝来灞水桥边问”可知这是一首送行诗。
灞桥位于长安城东,春秋时期,秦穆公称霸西戎,将滋水改为灞水,并修“灞桥”。
灞桥在唐代设有驿站,当年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植柳万株,一到春天,柳絮飘舞,宛若飞雪,形成了“灞桥风雪”的景观;凡送人东去,多在这里分手,折柳相赠,故李白《忆秦娥》有“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之句,而灞桥也被叫做“销魂桥”,盖取意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
从章法安排看,这一句其实是转,“朝来灞桥”已点出“别”字,但不是所有的分别都会有“泪”,二传手的球已经高高垫起,一记重锤扣在了“青袍送玉珂”上。
当然问题也随之而来。
俞陛云《诗境浅说》云:“末句言灞桥送别,挥手沾巾,纵聚千古伤心人之泪,未抵青袍之湿透。
玉溪所送者何人?乃悲深若是耶!”是啊,下僚著青衫,显贵鸣玉珂,义山所送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显贵之人?而这全部滋味的泪加在一起都“未抵”的“泪”,又究竟是个啥子味道?是不舍?还是酸楚?亦或是其它?叶葱奇《李商隐诗集疏注》云:“主旨只在结处,说若问灞桥饯送显达的寒士心情,那么上面六种泪都比不上他内心的痛苦了。
”这个痛苦的“饯送显达的寒士心情”,究竟是是失去靠山的痛苦;还是在内心孤傲与卑躬屈膝间备受煎熬的痛楚,其实并未说清楚。
陆昆曾《李义山诗解》云:“结言凡此皆可悲可涕之处,然终不若灞水桥边,以青袍寒士而送玉珂贵客,抱穷途之恨为尤甚也。
”这里的“穷途之恨”,明确指向义山有失去奥援之痛,此玉珂贵客对义山当有知遇之恩或提携之功。
目前所见,此为主流观点,如胡以梅《唐诗贯珠》所云:“起二句总说世间堕泪不休之人,下四句道古来滴泪之事,是由虚而实之法。
结归到作者见在实事,谓终于青袍流落长安矣。
”讲得也是这个意思。
这首诗在章法结构上的独特安排,带来了另一个认识上的问题,即这首诗究竟是赋体,还是兴体。
叶葱奇《李商隐诗集疏注》说:“这完全是将《恨赋》《别赋》的章法运用到律诗上来。
”以江淹《恨赋》为例,其“至如秦帝按剑,……;若乃赵王既虏,……;至如李君降北,……;若夫明妃去时,……;至乃敬通见抵,……及夫中散下狱,……”一口气列举了秦始皇、赵王迁、李陵、王昭君、冯衍、嵇康六个人的恨事,再水到渠成地得出“自古皆
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的结论。
章法安排上,李商隐一口气列举六种泪的做法,与江淹《恨赋》如出一辙,叶葱奇所言不虚。
但有意思的是:就全篇而言,这首诗前六句纯赋体,可这六句作为一个整体时,却与后边二句,恰好构成了“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物”的关系。
因此,程梦星说:“此篇全用兴体,至结处一点正义便住。
不知者以为咏物,则通章赋体,失作者之苦心矣。
”(朱鹤龄注,程梦星删补《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
宋初,杨亿、刘筠、钱惟演等人学李商隐诗,号为“西昆体”。
义山的这首《泪》,因其独特的章法安排,曾被杨亿、钱惟演、刘筠等人纷纷效法,就中稍有影响的《泪》诗是杨亿“锦字梭停掩夜机”一首。
其实,李商隐《泪》诗的独特章法,在黄庭坚、苏轼等人的词中也曾出现过,以东坡《虚飘飘》词为例,其云:
虚飘飘,画檐蛛结网,银汉鹊成桥。
尘渍雨桐叶,霜飞风柳条。
露凝残点见红日,星曳余光横碧霄。
虚飘飘,比浮名利犹坚牢。
宋·周紫芝《太仓稊(tí)米集》云:“元祐间山谷作《虚飘飘》,盖乐府之余,当时诸公皆有和篇。
黄鲁直原作诗云:‘虚飘飘,花飞不到地,虹起漫成桥。
入梦云千叠,游空丝万条。
蜃楼百尺耸沧海,雁字一行书绛霄。
虚飘飘,比人生命犹坚牢。
’秦少游次韵诗云:‘虚飘飘,风寒吹细浪,春水暖冰桥。
势缓双垂线,声干叶下条。
雨中沤点随流水,风里彩云横碧霄。
虚飘飘,比时富贵犹坚牢。
’”包括东坡在内的三首《虚飘飘》,均是先列举一系列轻飘、脆弱、不坚牢的事象,在既是承,又是转,也是合的结句,用“比……犹……”的对比,将难把握的“人生命”“浮名利”“时富贵”,化为可感受的“不坚牢”。
在章法安排上它们与李商隐《泪》诗可说是一般无二。
关于诗歌的章法安排这一问题,可用沈德潜的话做个总结,其云:“诗贵性情,亦须论法,杂乱无章,非诗也。
然所谓法者,行所不得不行,止所不得不止,而起伏照应,承接转换,自神明变化于其中。
若泥定此处应如何,彼处应如何,不以意运法,转以意从法,则死法矣。
”(《说诗晬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