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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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彩
张牧笛
1..
我一个人坐在窗台。
窗户半开着,风冷冷的吹进来,穿膛而过。
我眯着眼睛,透过疏密不均的树的缝隙看天。
春树说过,当你将天看穿时,你就不会孤独了。
可无数个漫长的日日夜夜,我始终无法将天看穿,岂止不能看穿,连读懂都很难。
每一次试图接近它的浩渺,我都会感觉到,自己轻薄的只剩下小小的心。
后来我干脆用长发遮住眼睛,为了不将这个世界看得过于分明。
这样的夜晚,没有谁喊我的名字;没有谁穿着红衣红帽向我挥舞手臂;没有谁背着麻袋从烟囱里钻出来送我礼物;没有谁心疼地弹掉我身上的灰尘,然后,牵我的手回家。
恍惚的白色中,只有满天的星辰和我一起孤独的眨着眼睛。
这样的一个夜晚,我确定,我的世界没有缤纷的童话。
我是一株开在午夜的sunflower。
阳光,对我来说,是种意外。
小时候我喜欢坐在窗台看天。
看朗朗天空怎样快速摇摆,泛黄,真正坠入黑暗。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每次圣经里面的创世,我都会觉得光明是一种奢侈的存在。
“你必须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
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这就是人。
因为偷吃禁果而获得分辨善恶的眼目、饱满的情欲、傲然的智慧的人;被赶出了伊甸园,却作为世间最伟大的生灵而一代代繁衍下来的人。
我的心里,一头翘着对神的臆想,一头坠入对人的崇尚。
在读到耶稣受难的那章时,我哭得很伤心,之后把心爱的十字架项链埋在了后花园里。
知道耶稣复活,并且升了天,我才从新快乐起来,而埋下的项链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静谧的夜晚,来来往往的叶片飞翔,就像神亲手剪裁的希望的蝶。
在疯狂跳跃的时间里,我长大了,被磨掉一个心的棱角。
关于神的向往如同柔软的棉絮,被我塞进岁月的砖缝。
偶尔还是会听到上帝站在天蓝色的彼岸追问我的信仰,琉璃样的梦幻中,满街的铃声都响成天使的圣音。
只在此时,我生命中虔诚礼拜的枝条才会精神抖擞地摇动,直到将远方的天空揽成近景。
我的心里究竟还住着谁?萤火虫飞了,樱花梦落了,爸爸妈妈离开了,我住在一所没有温度的房子里,日夜挥霍着掌心的疼痛,固执地守候着故事里的季节。
某一章,有香草,有花璃,有我。
2.
几乎每年的圣诞都是这样的,天空飘着雪,像是告别之伤,又像是来自久远的光的温柔。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不可思议的与圣诞树、蛋糕和教堂悠扬的晚钟魅影般重合在一起。
“当钟声鸣响/一切窒息/回忆悠远的岁月我哭泣”——魏尔伦的这句话,我很喜欢。
我穿着乳白色的毛衣和一条肥大到没了形状的长裤坐在地毯上,无聊地玩着塔罗牌。
崭新的维特塔罗牌,在猩红色的背景下渐渐熄灭了最后的光芒。
我任性地忽略所有的序章,不祷告,不深思,亦不会经常洗牌。
我所做的,只是凝视,长时间的凝视。
命运之轮,在我的视野里,以它惯有的节奏转动。
渐渐地节拍乱了,时间碎了。
我一边整理记忆的碎片,一边在权杖、圣杯、宝剑和星币的预言中苦苦地挣扎。
突然想起游素兰设计的一整套塔罗牌,始终有一张在我的头脑里挥之不去。
死神,是了,就是死神。
它极力渲染了我一向推崇的黑色,把高贵推至极限。
我胡乱地想象,如果某一天这张牌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者有个布拉德·皮特那般英俊的死神来牵我的手。
那么,死亡究竟将预示着万象的终结,还是幸福的起始?我终是没有答案。
或许正像史铁生曾经说的——死是必然降临的季节。
每次读他的文字,我都会看到叶片落尽后生命原本清晰的脉络。
香草的电话追了过来,兴奋的声音盖过了背景中杂七杂八的喧嚣。
她说她和花璃被一个膀大腰圆的圣诞老人劫持到了一家叫做“暖橙极限”的咖啡店,随即遭遇各种礼物的轰炸,至今惊魂未定,以至唱JA Y的歌时,高音没上去,低音没下来,中间部分还走了音。
我大笑着甩掉电话。
窗外,墨一样的夜色嵌满幽冥的时空。
星光的凉,像是冬天正站在我的肩头呼吸。
是柔软的触角,还是少女情怀,紧紧地蜷缩起来,细琐的心事豁开心灵的缺口,都有应该的势必理由。
黑暗中,我不由得想起林伤对我的评价:“孩子,你总是抱太多彩色泥泞的想象。
”孩子,他总是喜欢这样老气横秋地称呼我。
而“彩色泥泞”这个奇妙的定语,不知牵扯到我的哪根神经,让这一场苍凉的雪,定格在我15岁的尽头,就像极度遥远极度深邃的冰原世界。
“没有什么不可以被遗忘”,这是林伤安慰我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也许,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像那个叫杜拉斯的女子一样,在香炉和威士忌中沉沦,在东方丝绸和鸦片中沉沦,灵与肉被短暂的麻醉和永恒的痛楚严密包围,变成尘世中的一只茧。
浮生若梦,所有的前世今生,都将在时间的葬礼中,被悄然掩埋。
青色的墓碑上,只留下年轻的花朵绽放过的瞬间的美丽。
人啊,人真的是《约伯记》里曾说的,躺下便不再起来,等到天空都没有了,仍不得复醒,也不得从沉睡中被唤醒。
3.
用一个晚上睡够了几天来所有的觉。
今天早上,我迟到了整整两节课。
昨夜,栽了很多冬青的广场有人在放烟火。
天空的色调异常华美,灰蓝色的冷静与亮丽的释放相互配合,须臾与不朽,使整个城市在酣梦中一下变成了天堂。
烟火是多么美丽呵,拖着淡淡的泪影,美到了极致。
我突然就有了像烟花一样绽放的冲动,有了像黑色的鸟一样穿越大气层的冲动,有了像尼采一样抱着马痛哭的冲动。
这些冲动填满我生命的空隙,在我的血液中变成了沉甸甸的质点,赋予我灵魂无比神奇的重量。
香草、花璃和我,并肩坐在台阶上。
眼前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思想、快乐或者忧伤,谁也无法抵达谁的领域。
别人无法抵达的地方,或许就是一个人的天堂。
香草是我们学校最有个性的女生,用她自己的话说,散漫的像饼干屑。
她不是个好学生,如果好学生的标准是被老师喜欢,那她肯定不是。
可她的学习成绩又好得离奇。
香草喜欢把校服的拉链拉到一半,刻意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黑色十字架或是白色骷髅。
她总爱拽时尚的字眼,什么歌舞剧、重金属乐、哈韩族、腹黑系、DIY,还常跑去参加什么听友会。
见过几个网友,有几个不知打哪儿认来的哥哥,迷恋羽泉,为给羽泉的演唱会买礼物跑遍半个城市。
还有她那辆花里胡哨的18变速山地车和骑车时一路飚到底的歌声,都很惊人。
花璃刚好相反,是地地道道的淑女,笑容很美很甜,像无暇的水晶,像透明的瓷器,美好得令人不忍触摸。
漫长的暑假,花璃从来只穿白色的裙装,洁净的像个天使。
她对你笑时,你会觉得,风中的流云正在开放。
花璃喜欢戴看上去有点傻的卡通手链,地摊上买的,做工很粗糙的那种。
当她摆动手臂的时候,手链上的铃铛就会响起来,手链上附着玻璃珠、小贝壳、塑料纽扣,会在阳光里划出彩虹般的弧线。
花璃爱听民乐,以至于我常常想,纯净得难以名状的女孩子,就应该是属于民乐的吧,属于《渔舟晚唱》、《十面埋伏》,或者《梅花三弄》。
除了民乐,她还喜欢马友友的大提琴。
关于这点,她说,大提琴就像黑暗中的舞者,用沉重和压抑创造出冷酷又绚美的音乐仙境。
我把红格子羊毛围巾从脖子上摘下来,把我们三个人的手系在一起,轻轻唤了一声“宝贝”。
香草笑了,花璃也笑了。
香草说,宝贝。
花璃说,宝贝。
我们的手搭在一起的时候,我哭了。
4.
今天是校艺术节的开幕式。
上千人挤在小小的礼堂里,由于间距狭窄,彼此的呼吸显得有些逼仄。
我像只睡鸟似地坐下,把防寒服的领子竖起来,弱小的气流火苗一样在我脖颈周围有规律地跳动。
我坐在香草和花璃中间,一直在听MP3,里面哼吟着孙燕姿的《天黑黑》,颓
废的调子,有些粘稠的音质,“我现在好想回家去……”我的心剧烈的疼起来,往事在喧扰中纷至沓来,不完整也不连续,如陈年的残垣,斑驳的令人忧伤。
我以为我的世界里,有香草,有花璃,做够了。
自从爸爸妈妈留个我一所房子一笔财产之后各奔东西,我就没有了家的定义。
那些走失在少年时代的爱,丢了就是丢了。
在我看来,整个世界都带着面具,虚伪正如箭矢,穿过泼墨一般的黑夜,撕开时光的裂缝。
夜色是狡猾的遮掩,也是赤裸的泄密。
彼岸此岸,唯有记忆在岁月的冲蚀、风霜的染洗中褪了色,所有的故事才真的只是游戏,是理想现实间的角逐和较量。
我用余光少了一下香草和花璃。
左边的这个一脸专注,右边的那个,亦是一脸专注。
她俩难得有如此默契的专注……我饶有兴致地向台上望去。
一个男孩子!一个怀抱吉他的男孩子!一个透明的、无邪的、流动的、风一样的男孩子,她的头发略微有些乱,脸上带着一些刻意模仿的迪克牛仔的沧桑。
他的眼睛灵动清亮,琥珀色,如同一匹年青的马的眼睛。
他的笑容,像是从伤感的岁月里筛过了,细腻精致,有些许的寂寞。
琴弦微微颤动,在我闭眼的沉默中,突然有别人看不到的暗潮汹涌。
场内的女生开始尖叫。
“喂,他怎么这么受欢迎?”我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香草一本正经地说:“因为他寂寞。
”这话听起来有点意味深长,我也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
除了专注,没看出其它异样的表情。
或许寂寞永远是人生的主题。
应该幸福的人没有得到幸福,曾经的快乐一不留神就变成悲伤的过往。
寂寞是人面兽,是人世间难解的谜。
我莫名地想起《仙剑》的结局:李逍遥最终一个人,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而他,如太阳的灰烬,落寞忧伤。
原来,我不是唯一寂寞的孩子。
不是。
我仔细端详这个眉目清秀身姿挺拔的男生,越看,越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吉它陈旧暗哑,音色也似乎有些不准,他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如梭,一下穿透我的年龄。
我仿佛听见阳光断裂的声音,仿佛看见金黄的碎片散落的痕迹。
四周一片寂静,时间在我唇边凝成酸甜的果冻,我清楚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动,一下,一下,全部应和着某个方向。
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情节。
只是多一些繁杂锦簇的掌声而已。
这就是沉月。
一个用寂寞雕刻幸福时光的男生。
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个机缘。
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