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伉俪情深敌不过手足情谊

宋太祖：伉俪情深敌不过手足情谊
作者：段钱龙
来源：《百家讲坛》2014年第07期
一
18岁时，赵匡胤成婚，结发妻子是父亲同僚之女贺氏。

贺氏的父亲是右千牛卫率府率，禁军中的中下级军官，他为人忠厚，对名利没什么贪念。

在这种家庭长大的贺氏，自然也没有大小姐的刁蛮脾气。

新婚之后，赵匡胤继续过了三年游手好闲的家居生活，21岁离家闯荡天下，22岁加入郭威的讨伐军。

从此，贺氏与丈夫聚少离多。

四年后，郭威称帝，赵匡胤正式获得了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个职务——禁军东西班行首，这才把家人接到后周都城汴京。

就在这一年，赵匡胤的儿子赵德昭出生。

追随郭威之后，赵匡胤迅速成长起来，后来更成为周世宗的心腹，从此平步青云，官运亨通。

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30岁的赵匡胤被封为定国军节度使，官居一品。

夫贵妻荣，28岁的贺氏也被封为会稽郡夫人。

可惜，两年之后，贺氏病逝。

贺氏16岁和赵匡胤成婚，30岁去世，陪赵匡胤度过了人生最初的一段时光。

她在赵家扮演了一个好媳妇的角色，公公和丈夫常年在外，贺氏在家孝敬婆婆，呵护弟妹（贺氏嫁入，三弟赵光义不过五岁），操持家务，带着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日子过得琐碎而忙碌。

她是一个普通女人，没什么心机谋略，对赵匡胤的大业也没什么帮助。

而赵匡胤称帝的第三年才追封贺氏为皇后，和赵光义即位当月就追封发妻为后相比，多少显得薄情。

贺氏死的时候，儿子赵德昭不过八岁。

母亲的早浙，似乎也带走了赵德昭的幸运。

乾德二年（964年），赵德昭14岁出阁。

按照惯例，皇子出阁应该封王。

可是赵匡胤却以“年幼，还要继续成长”为名，只给了他贵州防御使的职务。

开宝六年（969年），宰相赵普去位，赵匡胤加封三弟赵光义为晋王，也不过将儿子赵德昭升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同平章事，使他有了一品的职衔。

直到开宝九年赵匡胤去世，赵德昭都没封王。

以赵匡胤的政治智慧，为何如此打压嫡长子？两宋史家认为，太祖有意立三弟赵光义为帝，才不封儿子为王。

事实是这样的吗？当然不是。

赵匡胤戎马半生，子息单薄，一生有四子，可成年的只有两位，赵德昭和赵德芳。

赵德芳年纪较小，又是庶出，赵匡胤基本没有考虑让他即位。

但对嫡长子赵德昭，则花了许多心思来保护。

五代政局混乱，一个王朝常常一二十年就被颠覆。

赵宋之所以能够建立，和后周没有长君有很大关系。

建隆二年（961年），太后与赵匡胤、时任宰相的赵普做出“金匮预盟”的约定，如果赵匡胤早逝，就让已经成年的三弟赵光义即位。

于是，就在这一年，赵匡胤大力抬举三弟，任命其为开封尹，掌控京城政务。

五代以来，这个职务经常由皇太子兼任，两宋史家认为太祖有意传位给太宗，大约由此而来。

只是，在建国之初，兄终弟及利大于弊；等到开宝年间，国家日渐稳定，兄终弟及就显得弊大于利了。

赵匡胤虽然一直没有册封赵德昭为王，但是对比赵德昭和赵光义的职务，除了一个是山南西道节度使、一个是晋王之外，两人都担任宋朝直辖市市长（府尹），都是同平章事，级别相同。

此外，在开宝八年，赵匡胤收服江南之后，赵德昭的岳父出任了河南尹、彰德节度使，成为河南当地的军政一把手。

次年，赵匡胤又提出，要把都城迁到洛阳。

迁都的公开理由是为了大宋百年基业考虑，私下的理由却是为儿子登基做铺垫。

一旦顺利迁都洛阳，经营洛阳十多年的河南尹必然可以为女婿赵德昭的即位保驾护航，开封尹赵光义则如同斩断手足，势力必将大减。

迁都议案自然遭到赵光义一伙的疯狂反对。

赵匡胤不想看到兄弟相残的景象，只好主动表态搁置争议，暂缓迁都。

同时，赵匡胤开始讨伐北汉，意图在一两年内完成天下一统，交给儿子一个完整而安全的江山。

然而，就在这一年冬天，赵匡胤莫名暴亡。

四年后的冬天，不堪忍受叔父猜忌的赵德昭自刎而死。

其实，只要上天再给赵匡胤三五年时间，赵匡胤就可以进一步抬高赵德昭的地位，在不动刀兵的情况下让儿子即位。

只是，赵匡胤过于看重兄弟情谊，过分相信三弟赵光义的忠诚，最终也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若贺氏地下有知，会不会觉得当初对三弟的抚养呵护是在养白眼狼？
二
后周显德五年，贺氏去世的同年，赵匡胤续娶王氏。

王氏出身豪门，父亲在后汉初年就官居节度使、同平章事，位极人臣，在后周时代也常年担任彰德军节度使，军中地位显赫。

不过，在赵匡胤续娶的前一年，王父已经病逝。

当时，赵匡胤担任殿前都指挥使，是禁军最高长官，他把婚事禀告周世宗，周世宗非常高兴。

因为许多节度使拥兵自重，以包括联姻在内的种种手段抬高自己在朝中、军中的位置，赵匡胤却能够迎娶已故节度使的女儿，明摆着是不贪慕权势，对后周没有二心。

王氏嫁入赵家时不过18岁，正当妙龄。

两年后，赵匡胤登基称帝，封王氏为皇后。

王氏对丈夫恭顺有加，侍奉婆婆杜太后更是非常恭敬，堪称“至孝”。

太后好佛，青春年少的王氏竟然每天早起诵读佛经，以便与婆婆交谈时有共同话题。

她对臣下也非常仁慈，从来不
摆架子，更是从不干政，让赵匡胤很是轻松。

赵匡胤国事繁忙，每次回到后宫时，都爱到王皇后宫中闲坐。

王皇后很会弹古筝，赵匡胤经常一边品着小酒，一边欣赏妻子演奏古筝，享受着平凡夫妻的快乐。

可惜，王氏也是个薄命人，963年病逝时，年仅23岁。

相比贺氏，王氏少了一些稳重，多了一些柔媚。

对行为遵从礼法的贺氏，赵匡胤很尊重；对娇柔可爱的王氏，赵匡胤更多的是怜惜。

王氏去世之后，赵匡胤对她留恋不已，此后多年没有册立皇后。

然而，王氏虽然如荷花一样清纯，可其弟王继勋却如河底污泥，污秽不堪。

在王氏在世之时，王继勋就几次闯祸。

他不到20岁就担任了禁军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倚仗姐姐是皇后，横行不法，根本不把那些老将军放在眼里。

马仁璃担任龙捷左厢都指挥使，是王继勋的顶头上司，可王继勋根本不买他的账，见面时连最基本的参见礼仪都没有。

马仁璃本是赵匡胤的心腹小校出身，性格刚烈，认为王继勋不过是仗着姐姐的裙带关系得到职务，也看不起他的公子哥样子。

两人谁也不服谁，经常一见面就吵架。

后来，王继勋居然带着十来个人冲入宫衙打马仁璃。

没想到，马仁璃乃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真功名，手底下非常了得，反倒把王继勋等人打得满地找牙。

王继勋羞恨难当，找姐姐告状，却被知礼的王皇后大骂一顿。

不久，朝廷准备让禁军在郊外练兵，王继勋就想趁机暗算马仁璃。

当时朝廷有令，行动时不准携带兵器，王继勋却偷偷让人准备了铁棍藏在袖中。

不料消息泄露，一马仁璃也准备了家伙，准备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估计是马仁璃的手下担心闹出大事，便给赵匡胤写了封匿名信。

赵匡胤既不想惩罚小舅子，也不想伤了有功将领的心，就下令取消这次练兵行动。

后来，赵匡胤特意把马仁璃派遣到地方任职，将两个冤家分开了。

可是，王继勋并没有收敛。

王皇后去世之后，赵匡胤对王继勋依然很是宠爱，提拔他为侍卫步军总管。

为了让他走得更稳，赵匡胤特意交代：新征的侍卫中有不少人没有妻子，作为领导，你要关心下属，帮助他们解决婚姻问题，如此一来，部下必然对你感恩戴德。

没想到，王继勋却在民间大肆抢夺美女，自己享用之后再分配给部下。

有关部门劝阻，王继勋却说是皇帝的命令。

有家属敲登闻鼓告御状，赵匡胤大惊，下诏把抢夺的女子发还，发钱补贴，安抚民众，对闯下如此祸事的王继勋却只是罢免军职，让他回家思过了事。

不承想，王继勋不但不感恩，还越变越坏，后来竟然干起了杀人、吃人的勾当。

王家封锁严密，奴仆根本逃不出去。

直到有一段时间连降大雨，墙壁毁坏，奴仆才冲出宅第，前往京城告状。

赵匡胤再度大惊，将王继勋罢官流放，可念及王皇后，还是不忍心严惩他。

没过几年，王继勋又回到洛阳为官。

一直到宋太祖去世、宋太宗即位；王继勋才被公开问斩。

王皇后去世之时，赵匡胤问妻子有什么话要嘱咐。

王皇后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可是，正因为妻子什么都没说，赵匡胤才更加感受到她的善解人意，才一次又一次地原谅王继勋。

王氏想必也知道丈夫的心情，所以无言表达自己的感激吧。

三
开宝元年，宋氏被册封为后，史称开宝皇后。

宋氏出身名门，父亲是节度使，祖母是后唐公主，母亲则是后汉公主，因此宋氏颇有大家闺秀的风度，幼时曾经跟随母亲拜谒后周太祖郭威。

应对竟然无一差错，郭威非常高兴，当场赐给当时只有两三岁大的宋氏一副冠帔。

入宋之后，宋氏跟随时任华州节度使的父亲生活在京外。

乾德五年，母亲带着16岁的宋氏入朝祝贺宋太祖生日。

宋太祖非常喜欢宋氏，再次赏赐她冠帔。

一年后，18岁的宋氏被迎入宫中，直接封为皇后。

当时，赵宋王朝根基已经稳固。

不过，赵家祖上多是州刺史这个级别的官员。

赵家虽然坐了江山，却依然需要得到那些真正的名门的拥护。

迎娶宋氏，就是宋太祖抬高赵氏血脉的一个手段。

当然，赵匡胤也很宠爱宋皇后。

宋氏对赵匡胤极为尊崇。

每当赵匡胤退朝回到后宫，宋氏都会穿戴整齐地迎接他，并且亲自伺候他吃饭。

夫妻二人相敬如宾。

也许是赵匡胤政务繁忙，无心于传宗接代，宋氏入宫九年，一直没有生育。

为了保护宋氏，赵匡胤费尽心思，做了几项决定。

赵匡胤把仅存的两个儿子赵德昭和赵德芳召来，让宋氏挑选其中一位作为儿子来抚养。

宋氏选择了赵德芳。

因为赵德昭比宋氏还要年长一岁，赵德芳则比宋氏小七岁。

宋氏对赵德芳极好，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赵德芳的生母本是无名妃嫔，在后宫之中无人庇护。

面对宋皇后的呵护，他自然满心愿意。

可是，赵德芳可以接受年轻的后母，赵德昭却不能。

在赵匡胤心中，嫡出年长的赵德昭才是最佳皇位继承人。

如何避免自己百年之后，宋氏不被打人冷宫呢？此时，赵德昭的儿子赵惟吉出生还没满月，赵匡胤就下令把皇长孙抱入皇宫，交由宋皇后养育，以后的七八年，赵惟吉一直跟在宋皇后身边。

赵匡胤认为，即便赵德昭对宋氏感情淡漠，但宋氏却有养育皇孙之功，也可以安享晚年。

不料，赵匡胤精明一世，却忽视了三弟赵光义的阴险与狠毒。

开宝九年，赵匡胤暴毙。

一宋皇后让赵匡胤的随身宦官入内都知出宫传旨，宣赵德芳入宫一她想让和自己亲近的赵德芳即位；但入内都知早已被赵光义买通，接到命令后竟跑去找赵光义，要他入宫即位。

宋皇后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以为是赵德芳来了，很高兴。

可大门被推开后，却看到赵光义走了进来。

宋皇后立刻明白大势已去。

她生性柔弱，事到如此，只得说；
“我们母子的性命，就交到官家的手上了。

”若宋皇后一日咬定先帝遗命是立赵德芳，那赵光义要想坐上皇位，定免不了一场厮杀恶斗。

可为了保护赵德芳和赵惟吉的安全，宋氏放弃了抵抗。

当年十月，赵光义即位，是为宋太宗。

可是，作为宋太祖的正宫皇后，宋氏却一直没有得到宋太宗应有的尊重。

即位不久，宋太宗就将宋氏逐出中宫殿，让她移居西宫。

此后十多年，宋氏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直到44岁时寂寞死去。

当宋皇后去世之时，宋太宗竟然不为皇嫂服丧，也不允许群臣拜祭她，她完全没有得到前朝皇后应该获得的礼遇。

一位翰林学士很是不满，私下对朋友说：“宋皇后曾经母仪天下，朝廷应该遵从礼法进行祭奠才是。

”不想，有人打小报告，宋太宗大怒，找了个罪名把这位翰林学士贬出了朝堂。

后来，宋皇后的灵柩被安放在宋太祖的妹妹燕国长公主家中，数月之后停放在皇家寺庙普济寺中；既没有和宋太祖合葬，灵位也没有放在太庙之中，实在不成体统。

一直到三年后，许多大臣议论纷纷，宋太宗才不得不把宋皇后的灵柩安葬在太祖永昌陵之北，而灵位却一直到神宗时期才被放入太祖庙中。

宋太宗之所以如此打压宋氏，原因只有一个：宋皇后知道太多的宫廷隐秘，比如宋太宗一直宣扬的所谓兄终弟及，不过就是一个谎言。

在宋太祖晚年，宫廷和朝堂的权力斗争日趋激烈。

嫁入皇家，母仪天下，本是极大的荣耀，然而荣耀背后，却是无数的艰辛和漫长的孤寂。

幸亏，宋氏身边还有赵惟吉。

太祖去世时，赵惟吉不过六岁。

太宗即位，赵惟吉因为年幼，依然陪伴在宋氏身边。

宋氏对赵惟吉非常慈爱，亲自料理他的生活起居，包括吃饭、梳头这样的小事，还亲自教他读书习字。

养育孩子虽然辛苦，却也可借此排遣无尽的忧伤。

开始的几年，宋太宗为了掩人耳目，允许赵德昭和赵德芳依然自称皇子，赵惟吉自然就是皇孙。

可数年之后，赵德昭和赵德芳相继“被自杀”，年仅13岁的赵惟吉不得不以出阁的名义，被赶出宫廷。

数年后，宋皇后去世。

赵惟吉悲痛万分，每次读书读到抒发不能终养父母之悲的《诗经·蓼莪篇》时，就流泪不已。

宋皇后孤寂半生，总算有一个人真心怀念她。

编辑/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