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确立中国现代教育百年突围——读朱永新先生《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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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确立：中国现代教育百年突围—
—读朱永新先生《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
王军
朱永新先生主编的二卷本《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2019年由山西教育出版社发行。

该书选取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40年以来众多教育名家关于教育史、教学论、课程论等内容的重要文本75篇，勾勒了新中国教育从废墟中重建到系统再塑的崭新形象，呈现了共和国“以教育现代化支撑国家现代化”的壮丽诗篇。

书中众多超越时空的专业判断和真知灼见，不断转化为我们对教育本质一次又一次的严肃追问：中国现代教育百年史，是不是一部为了人、寻找人、成就人的心灵突围史？
一、改造羸弱国民性
我国现代教育制度化确立的标志是清末的“废科举，兴学校”。

1901年8月，晚清政府颁布了全国统一的教育宗旨和近代学制，即张百熙、张之洞等主持修订的《奏定学堂章程》，时称“癸卯学制”。

“癸卯学制”结束中国数千年来办教育无章程、无体系的状态，确立了现代学制的基本模式和框架，是我国教育史上第一个以政府法令形式公布的新学制。

我国现代教育制度定型并渐趋成熟是民国以后的事。

1912年，清王朝轰然坍塌，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会议废除充满浓厚封建色彩旧学制，制定了新的学校系统，并于次年予以修订、补充和完善，这就是近代史上具有资产阶级民主性质的”壬子癸丑学制”。

然而，五四新文化运动爆发，思想启蒙先驱们慢慢意识到，没有大多数国民精神文化素质的提高，所谓自强图存只是一句空话。

羸弱国民性的改造，是改朝换代也实现不了的，唯有赖于教育的革新和进步。

秉持教育救国之初衷，有识之士推动北洋政府于1922年11月以“大总统令”的形式出台了深受杜威进步主义教育思想和美国模式影响的《学校系统改革方案》，这个新方案一经颁发，各级教育迅速发展，并造成学校教育一时自由、宽松之局面，故被杨东平先生称为“现代教育生长的标志性事件”！
从器物的学习到制度的借鉴，从思想的传播到对个性解放的重视，中国现代教育学诞生和发展，是旧中国逐步摆脱僵化融入世界民族之林的重要一步。

然而，这种基于强敌当前被动自适的教育转型，既没来得及从容实现与外来思想的自然会通，也与自己的过去作了简单粗暴的切割，故呈现出“破坏多于建设、批判多于创新、抄袭多于继承”的态势。

教育是什么？教育为什么？教育干什么？一些形而上的本源性问题，未进行深刻的哲学追问并给予本土化的回答。

可是，即便如此，民国教育的进步仍是划时代的-不仅蔡元培明确提出了“教育应该脱离政治、脱离宗教而独立”的主张，陈独秀、胡适、李大钊、悍代英、杨贤江、鲁迅、黄炎培等人关于教育的个性化理解也可圈可点，更重要的是出现了中国具有世界性影响的教育界代表人物，如倡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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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教育”的陶行知、开展“平民教育”本土实践的晏阳初、进行“乡村教育实验”的梁漱溟等，他们以各具侧重的办学实践丰富了中国现代教育的基本内涵，开创出一个平民知识分子参与社会理想建设的高光时刻。

1949年以后新中国的教育是从对旧教育的批判、改造和升级开始的。

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新民主主义教育围绕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为谁培养人等具体而严肃的问题，经历了从舶来借鉴到本土创新、从理论贫瘠到理论丰富、从研究经验化到研究科学化的自我发展过程，成功实现从“无”至有”再到“多元”的历史性飞跃。

90万字的“共和国70年教育70人文选”仅是沧海遗珠之一粒。

二、让人成为教育的中心
教育是什么？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曾给出不同的答案。

在我国封建教育辞典上，“教，上所施，下所效也”，“育，养子使作善也”。

所谓教育就是“忠君”“尊孔”“读经”，目的在于“明人伦”“分尊卑”。

“学而优则仕”，是延续千年的朝野共识。

机器大工业发生和发展以来，新的生产力要求劳动者比闭塞无知的农奴更有文化、動!］伶俐，能够懂得机器和正确地使用机器。

瑞士著名教育学家裴斯泰洛齐发言：教育就是“依照自然的法则，发展儿童的道德、智慧和身体各方面的能力”O 美国教育家杜威还提出“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生长”的进步教育观。

然而，尽管公元前四世纪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就说过“什么是教育？教育是为了以后的生活所进行的训练，它能使人变善，从而高尚地行动”，但由少数人专享“普及”至一般劳动者共享的资产阶级教育，并未摆脱服务于自身政治经济利益的实质。

深受苏联教育学影响的新中国教育，旗帜鲜明强调教育的阶级属性，教育被认定为一种与意识形态密切相关的”社会现象”,是无产阶级“培养人的活动”。

经典马列主义宣布：“社会主义教育与一切剥削阶级社会教育有着本质的不同，教育权为劳动人民所掌握，教育再也不是统治人民、压迫人民的工具，而成为劳动人民改造旧社会建设社会主义社会的有力武器”。

客观而言，作为“有力武器”的社会主义教育，其“以社会为本位”的定位同样未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不过从以政治为主，逐渐转向以经济发展为主，或以文化传承为主。

1984年顾明远先生向上建言时仍这样呼吁：“不要再把教育当作是一种消费性投资，而应看着是对于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具有重大意义的战略投资。

”教育花钱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实利，否则其重要性将大打折扣。

我们大可不必批判这种工具理性大行其道的教育逻辑，因为一切都有着时代所允许的合理性。

只是作为人类特有的伟大发明之一，教育在强调社会功能的同时，必须还要看到自身“个体发展功能”，即教育不仅与社会发展之间存在着规律性联系，教育与人的发展之间同样有着极其重要的规律性联系—
—这已为几千年的教育实践所反复呈现，是马克思主义关于人的全面发展学说存在的前置性条件。

全面认识教育的功能定位，某种意义上，是比“做什么”更为重要的时代命题。

为捍卫这一命题的纯洁性，即使在阶级斗争压倒一切的特殊年代，共和国部分学者也未放弃过思想斗争。

20世纪50年代,对“教育属于上层建筑”的“左倾”观点，张凌光、曹孚等人奋起质疑，并发起“全面发展的教育问题”的大讨论。

“十年动乱”刚结束于光远就旧事重提,发表｛重视培养人的研究》一文，对教育属于上层建筑的正统观点再度提出挑战。

1980年在全国重点中学校长工作会议上，
刘佛年明确指出教育的核心价值在于人的全面发展，全面发展的教育包括德、智、体、美、劳诸方面.而每一个方面的教育又有个全面发展的问题。

1981年顾明远教授发表｛学生既是教育的客体，又是教育的主体》一文，完全将“人”的主体价值拉到教育的聚光灯之下。

随着思想战线大解放的深入，20世纪80年代、90年代，康德“教育使人成为人”的观点为国内学者普遍关注并接受。

叶澜1997年发表《让课堂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论中小学教育改革的深化》一文，更是激发百万中小学一线教师“从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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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度用动态生成的观点看课堂教学”。

有人说，21世纪初开始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最大价值在于“人”的概念被隆重确立并广泛落实到课堂之上,信然！
教育不是一个外在性、知识性输入的过程，而是一个生命唤醒、心灵成长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既是受教育者，同时也是教育者。

成功的教育总能顺应生命生长的规律，给人以尊重、支持，从而激发和引导儿童的自我发展之路。

遗憾的是，学理层面的拨乱反正，并未完全
成为现实层面的喜人景象。

20世纪最后一个十年，中国教育以人为本的大好局面很快为应试教育的“臭豆腐”所污化。

其实，邓小平倡导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制度第三年，85岁的叶圣陶老先生就敏锐发现“教育工作中的问题很多，有的问题还很严重”。

他撰文批评一味将考试分数作为衡量教育成果唯一标准的“片追”现象说：“普通教育不能光从高考着眼”，“教育是什么？往简单方面说，只需一句话，就是要养成良好的习惯”。

四十年斗转星移，我们一度以为“学而优则仕”的旧观念早被抛进历史垃圾场，其实它只是换了个”读书改变命运”的马甲继续招摇过市。

在中国，无论理想教育还是现实教育，首先要保证的是社会上升渠道的通畅，防止阶层的固化，否则无论多么进步的制度和政策都不会有现实的生命力。

三、华彩乐章最具活力的部分
中国教育振衰起弊，亟须破除应试教育这个“心中贼”。

美国耶鲁大学华人终身教授陈志武正告国内同行：“中国经济转型需要教育转型，需要培养兴趣丰富、人格完整、头脑健全的通识公民、思辨型公民。

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中国恐怕只能继续是给世界提供低级劳动力工厂。

”
然而，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东北师大史宁中教授在《试论教育的本原》一文说：”教育产生于生存的需要，这个生存包括个体的，也包括种族的，并且在动物那里能够找到教育的原始形态。

”中央已以全教会文件的形式从大的政治层面提出基础教育必须从“应试教育”转到“素质教育”的轨道上来，应试教育仍然阴魂不散,其“生存”之社会土壤可谓极其深厚！有人说，是传统科举制度的谬误流传，是社会不良认知甚至病态的分配制度和用人方式在教育领域的负面折射，不无道理。

所谓良好的教育，不仅有其对自身人文性、科学性、完整性的追求，对工业社会科层制、理性主义、功利主义的反拨和矫正，更有对个体内在生命温情的警醒与安置。

教育可以使人幸福，应该让人站在幸福之中，但教育所指称的幸福，并非出人头地，甚至也不全是指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更重要的是能帮助每个个体建立起一种抽象意义上的内心“宁静”，所谓“每临大事有静气”。

当然这种“静气”不是自发地存在的，或是源于个体对自然、对自己的深切把握，或是源于对一切不确定性的从容淡定，或是源于个体命运和国家集体需求自然结合后形成的满足，总之，这种建立在静气之上的“人的幸福”，需经由教育的引领从而无限地接近并获得。

我们一度迷失的教育，就是因为失去了自身的静气，致使无数单纯的儿童最终与“幸福”背道而驰。

《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共和国70年教育70人文选》一书显著区别于其他同类书籍的独到之处，就在为我们奉献了许多胸有“静气”的学校与老师。

该书选人选文的视角别致而睿智，收集了大量改革开放以来基层校长、教师践行教育理想的成功案例，如李吉林老师的”情境教学”,邱学华老师的”尝试教学法”,钱梦龙老师的”语文导读法”,窦桂梅老师”小学语文主题教学”,张思明老师的“数学建模教学”，刘京海校长的”成功教育”，李希贵校长的”新学校行动研究”等，在朱永新等编者的视界里，这些战斗在一线教室里的校长、老师，如于漪、于永正、邱学华等,应是和劳凯声、林崇德、钟启泉、陈玉琨等名教授、大学者等同的存在。

笔者简单统计“共和国70年教育70人”的构成，直接来自中小学一线的作者有18人之多，本书被命名“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其旨或就在此。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我们正处于一个新的大变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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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特别需要自己的教育英雄来引领发展的方向，改良生存的土壤，收拾溃败的残局。

此际，魏书生关于区域教育发展的“三不”心得，刘彭芝关于“培养拔尖创新人才”的思考，叶翠微“基于学生发展核心素养的课程建构”行动,冯恩洪“好课的本质探寻”等，作为教育一线生长出来的成功样本，是何等鲜活的好教材，是如何有力量的新篇章！他们是中国教育改革华彩乐章中最具活力的流动部分。

金庸先生过世一周年时，南开大学周志强教授曾如此深情赋文：在一个实用主义和利己主义时有出现的时代，金庸小说以“没有英雄时代的英雄想象”，把曾经主宰人类从蛮远走到高楼大厦的“人的力量”凸现在字里行间，刻写在我们的眉宇之间。

践行“人”的教育,以金庸先生为榜样，讲好教育江湖好故事，本身也是体现“人的力量”O
四、做好时代的教育
在2018年9月10日召开的全国教育大会上，习近平同志以“国之大计、党之大计”高度概括教育在新时代的重要地位，并强调指出“要扭转不科学的教育评价导向，坚决克服唯分数、唯升学、唯文凭、唯论文、唯帽子的顽瘴痼疾，从根本上解决教育评价指挥棒问题”。

总书记重要讲话体现了对教育工作”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为谁培养人”这一根本问题理解的新高度、新水平，是中国未来教育、未来学校的基本内涵与发展导向。

阅读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回望过去，更在于构建当下和规划未来。

有人说，所谓教育，不过是和历史一次又一次的对话，一次又一次的推翻、继承和创新的一种过程。

共和国教育70年，多像一部围绕“育人”这个中心不断螺旋上行的阶梯，总体呈现着“隐没人”“寻找人”“丢掉人”“成就人”的发展脉络，在“唯分数”中丢掉人，又在拨乱反正中寻找人，循环往复，不断向上。

面对高新科技的发展，我国教育必将和世界一起处于_个长周期的新转换之中，教育形态和学校形态可能持续发生着变化。

在这一未来的进程中，我做晌应对种种过去挥之不去的教育魔咒及困扰？
批判是必要的。

从叶圣陶、顾明远、鲁洁、叶澜,到何克抗、吴颖民、张思明、陶西平……专家们从理论和实践的不同视角引经据典痛斥应试教育的“目中无人”，劫持亿万师生想象力、好奇心、
创造力和幸福感，但更重要的应该还是规划和建设一从工具理性的泥潭出发，寻找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教育牵手。

此时，如果回头重读过去人们对于教育深刻的体验和认知，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值得重书一笔的是，每一个人都要清楚地知道，世间从没有最完美、最正确、最合适、最好的教育，只有时代的教育。

未来教育在哪里？在今天的人们如何借鉴历史、深刻理解当前所处的时代。

好的教育属于时代，服务时代，服务学生真正的需求。

“教育70人文选”中众多作者异口同声教育要回到人性，把“大工厂”变成“生命场”，把“改造人”变成“成就人”。

当下，我们首先要行动的是让学生从狭窄的课堂逃离，享有更为丰富和饱满的课程滋养；让教师站到孩子的身边，
学习成为每一个孩子自己的事，校园成为师生共生共长的园地。

做顺应时代的教育，一方面，要站在历史中，
秉持“立德树人”的崇高使命，重新审视过去的理念，修正失误；另一方面，要让教育回到生活中，站在生活中，站在每个孩子生活的各个细节里，让每一个孩子都能做成”最好的自己”C
在技术不断升级换代的今天，有人寄希望于通过技术改变教育，其实是不现实的。

《今日简史》警告：“21世纪，生物技术和信息技术会让我们有能力操控人体内部的世界、重塑自我，但因为我们并不了解自己心智的复杂性，所作的改变也就可能大大扰乱心智系统，甚至造成崩溃
技术的高速发展，一方面成为人类的福音，持续不断优化我们的生活；另一方面，技术可能绑架人、替代人，人唯有成为真人，教育成为真教育，
人力智能才能胜过人工智能，我们不致异彳匕为“工具"的奴隶。

（王军，江苏省盐城市教师发展中心，
邮编：22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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