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四子“范纯粹德孺章”释考

范仲淹四子“范纯粹德孺章”释考
作者：许满贵
来源：《理财·收藏版》2021年第11期
北宋庆历六年（1046年）九月十五日，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教育家范仲淹（989—1052），在邓州任上，展纸走笔《岳阳楼记》，规劝同榜同朝同僚好友滕子京，至今传唱不衰。

同年（丙戌）七月（丙申）初八日（丙戌）癸巳时（9—11点）范公喜得四子，取名纯粹。

范仲淹年已57岁，继娶张氏25岁；长子纯祐24岁、次子纯仁19岁、三子纯礼15岁，六口之家同居邓州。

正是此年，范仲淹“政事绝简”，文思泉涌，吟诗25、记2、书启1、祭文1、墓志2篇。

这是他“庆历新政”失败后，请知邓州（知军州事）最惬意的一年！为邓州留下的丰盛隆厚的文化遗产，永志缅怀。

邓州任上铸姓名字章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北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年），阔别邓州47年的范纯粹，因与宰相章惇、尚书右丞蔡卞经略西夏，疑纯粹不与共事，帝诏纯粹由熙州（今甘肃临洮县）改知邓州。

（图1、图2）青铜质名字印章是范纯粹在邓州任上铸造，印章正方形，桎钮，通高5.1厘米、边长4.6厘米、台高2.1厘米；钮高3厘米、宽2.5厘米、厚1.5厘米，
重340克。

钮顶柱呈梯形状，錾凿“上”字。

叠篆朱文“范纯粹德孺章”，六字不等分印面，叠篆印文字字相连，虽印文有五字缺残，然不失稀珍。

名字印章追溯有规制
青铜名字印章，取人名，始于夏商，冠字起于周（图3）。

《礼记·典礼上》云：“夫礼，始于冠。

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

”古人起名是为了分彼此，取字是为了明尊卑。

“字”，即表字。

“印”，旧名表德印。

名與字功能的基本区别为：同辈人或地位相当的人，尊称别人用字；谦称自己用名不用字；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上级对下级，可以称名不称字。

按《礼记·典礼上》“男子二十冠而字”规制，“范纯粹德孺章”，表字“德孺”，应为宋仁宗嘉祐三年（1058年），范纯粹12岁，其父已失世6年。

“章”，《周礼·考工记》注：“画缋之事，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

”秦统一六国，皇帝的印信称“玺”，官、私所用均改称“印”；汉代出现“章”“印章”的名称，亦称“图章”。

东汉卫宏《汉旧仪》载，“汉制，官秩二千石以上，其印文曰‘章’，称某官之章；六百石、四百石至二百石以上，其印文曰‘印’，称某官之印”，后通称图章为“印章”。

《宋史·舆服志六》云：“两汉后，人臣有金印、银印、铜印。

唐制，诸司皆用铜印，宋因之。

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诏诸寺观及士庶之家所用私记，今后并方一寸，雕木为文，不得私铸。

”据“范纯粹德孺章”佐证，与《宋志》“诸寺观及士庶之家所用私记”大不同类，可断为范纯粹在邓州知州任上，因违规铸造的私家姓名字章而遗弃。

北宋叠篆印章见史载
北宋叠篆之名出现于宋，宋太祖乾德三年（965年）中央官署及京城改铸叠篆。

《宋史·舆服志六》云：“乾德三年（965年），宋太祖诏重铸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使印。

先是，旧印五代所铸，篆刻非工。

”“自是台省、寺监及开封府、兴元尹印，悉令温柔重改铸焉。

”沙孟海《印学概论·叠篆》云：“九叠篆不尽九叠，如勾当公事印用七叠，受差委吏印仅六叠；都统之印，万户之印，乃有十叠，又如行军都统之印等，则叠数不等。

名曰九叠者，以九为数之终，言其多也。

”明王世贞撰《弇山堂别集·皇明异典》云：“非二品银印：武职都督府、都指挥使司文职六部，都察院二品以上用三叠篆，挂印将军柳叶篆皆银印……”从“十叠、九叠、八叠、七叠、五叠、三叠”及不同部门在制度上要求不同篆体，可以肯定叠数在制度上起不同等级和区分的作用，产生秩序化的功能。

九叠篆是以小篆为基础，笔画反复折叠，盘旋屈曲，点画皆有纵横两个方向，填满空白部分，求得均匀。

叠篆风格与隋、唐初的篆书有紧密的联系。

北宋仁宗宝元元年（1038年）始铸“皇宋通宝”钱（图4），“宋”字“木”为八叠。

九叠篆滥觞唐，盛于宋，沿于（金）元、明，至清代还出现有十三叠，一直延续至今。

甄鉴范纯粹德孺章叠篆
“范”，繁体字“範”，车为形，省为声，本指出行前祭路神的仪节，古代文献中多用来表示模子、法则，模范、典范、范模。

“範”字现同“范”，“范”为现代专用姓氏字，若姓“範”，写作“範”字，就错啦！此章“范”字草头（小），右“艹”字头稍断残，下叠篆“ ”有残，“乚”叠数为三；“纯”字右“屯”下“乚”复叠盘曲叠数为三（图5），检索网络九叠篆转换，无“纯”字叠篆书法，“屯”有残缺；“粹”字右偏旁“卒”字有四处笔画残缺，下部“十”字为三叠；检索《新编篆刻字典》、检索篆书转换器在线生成，皆无“粹”字叠篆书法。

“德”字左偏旁“彳”旁稍断残，复叠盘曲叠数为五；“心”字有断残；“孺”字左偏旁“子”字书叠数为五；“章”字下的“十”字横画断缺，无叠笔。

甄鉴叠篆书法，宋代的叠篆制度之法记载甚少，语焉不详。

稽宋存印叠篆大致有四：一是直线变曲线。

如“纯”字偏旁“纟”。

通过对直线的加屈，把相对简单的线条变得复杂，使得稀疏的笔画变得茂密。

二是单线变复线。

如“德”字偏旁“彳”。

三是改变结构。

为了增加叠笔，或者便于处理叠笔，改变结构是常见的现象。

如“孺”字偏旁“子”。

四是采用加减笔字。

某些笔画繁多的字，没有空间可以加叠，采用它的异体字，如“粹”字。

无论俗体还是古体，只要笔画少即可。

《墨子》曰：“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

”世事总是不尽完美，就如同美本身。

如果你能接纳残缺，便能淡然古拙幽寂的残缺之美。

古代器物，久经洗礼，留传至今，今人以审美眼力视之，别具一番况味，唯当下可珍。

“范纯粹德孺章”残缺之美，今人乃难之伪造矣！
范纯粹履职卒葬考订
《宋史》卷三一四《范纯粹传》、《范忠宣公集补编》卷三十三《宋朝散大夫户部侍郎龙图阁直学士鄜延路经略按抚使赠宣奉大夫德孺公传》载：范纯粹（1046—1117），字德孺，吴县（今江苏苏州）人。

宋神宗元丰元年（1078年），以荫迁赞善大夫、检正中书刑房，与同列有争，出知滕县。

七月二十二日，尚书祠部员外郎直史馆权知徐州军事苏轼，来到刚刚修复的滕县公堂，挥毫题写《滕县公堂记》（碑今仍存）；后迁提举成都诸路茶场。

元丰五年（1082年），权陕西路转运判官、进副使。

七月二十六日，苏轼书纯粹《春中帖》信札（图6）。

元丰八年（1085年），升京东路转运使，知庆州（今甘肃阳市）。

庆州曾为范纯粹父、兄（纯祐、纯仁）镇守，功绩卓著。

次年春，黄庭坚监德州（今山东德平镇），以七律《送范德孺知庆州》“乃翁知国如知兵，塞垣草木识威名。

阿兄两持庆州节，十年骐驎地上行”为其送行。

苏轼《送范德孺》：“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

遥想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
漫漫。

”宋哲宗元祐六年（1091年），除宝文阁待制，再任；召为户部侍郎，又出知延州。

元祐八年（1093年），纯仁、纯礼（文臣执政官）、純粹（待制以上官）三兄弟入元祐党籍120人。

绍圣三年（1096年）正月二十一日，纯粹由宝文阁待制知熙州（今甘肃临洮县）改知邓州。

元符三年（1100年），宋哲宗去世。

宋徽宗赵佶继位，向太后垂帘听政，再次起用“元祐党人”，更增“元祐党人”（309人），纯粹夺职，知均州。

崇宁二年（1103年），纯粹起知信州，复故职；又知太原，入为户部侍郎兼龙图阁直学士，鄜延路安检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延安府，改知永兴军进徽猷阁待制。

纯粹寻以言者落职，知金州，提举鸿庆宫。

又责常州别驾，鄂州安置，锢子弟不得擅入都。

会赦，复领祠。

久之，纯粹以右文殿修撰提举太清宫。

党禁解，复徽猷阁待制，致仕。

徽宗欲用为师，政和七年（1117年）正月二十一日，公饮冰水过疾，薨颖昌（今河南许昌市），年71岁。

“名相之子复名相”，今洛阳伊川县彭婆乡许营村万安山范园左兆域葬范仲淹（官至参知政事，谥文正）及其母秦国太夫人、继妻张氏（1022—1092）（图7），享年71岁（宋神宗封乐寿县太君、哲宗封冯翊郡太君）、长子范纯祐（官至监溥，凡病19年，卒年49岁）；右兆域葬次子范纯仁（官至宰相，谥忠宣）、三子范纯礼（官至副宰相，谥恭献）、四子范纯粹及后代。

范纯粹先娶邢氏，再娶晁氏，有子五：正夫、正图、正謩、正舆、正需、女六。

（补注：范仲淹娶妻有三：李氏（参知政事李昌龄侄女），生子祐、仁、礼、女二（纯祐妹妹，纯仁姐姐）；聂氏生女一；张氏生子一。

）范纯粹著《文集》十七卷，已佚。

南宋朱弁《风月堂诗话》卷下云：“范德孺崇宁之贬，与山谷（黄庭坚）唱和甚多。

德孺有一联云：‘惯处贱贫知世态，饱谙迁谪见家风。

’议者谓此语可以识范氏之名节矣，当国者能无愧乎？”
范纯粹德孺章铸造工艺
旁证北宋书画庋藏兴盛，私家鉴藏印章频繁使用于鉴藏活动之中，“德”字、“章”字（图8-1），无叠笔画，内容样式或取郡望、或取官职、或重在审定、或旨在收藏，亦有钤盖斋馆别号印充当鉴藏印记性质的（图8-2、图8-3）。

又佐证范纯粹《故人帖》信札文尾：“纯粹上”（图9）无钤斋馆别号、此枚姓名字章（故此信札应书于知邓州前）。

古代金属制印，不论官私，先雕泥范，后用翻砂法或拨蜡法冶铸而成，名曰“铸印”。

而非金属玺印如石玉等类，不能冶铸，只能用刀凿刻；也有金属印先铸成印形，然后凿刻印文，称为“凿印”。

如部分官印，因急于封拜，不待范铸，匆促凿成应用，亦称“急就章”，此类多属武官所用。

唐代有的官印（字画）用小铜条蟠绕而成，遇有支笔，用短条焊接。

这种新的制法印史上未见有什么名称，被沙孟海称之“蟠条篆”（蟠条印）（图10）。

中国艺术研究院篆刻艺术院研究员、西泠印社副秘书长孙慰祖认为，这种印的制作方法是预先用铜片条盘成印文，再纳入印体，陶范浇铸。

隋唐官印使用，最多的还是直接铸造工艺。

至北宋时期，官印铸造基本上淘汰了蟠条篆，这种铸造工艺也就不再流行了。

“范纯粹德孺章”虽印面剥蚀不平，六字叠篆有五字残缺，钤出印蜕极难辨认，但字腔深峻，铸造规整，叠篆味极浓，符合北宋叠篆私家铸印特征，是研究北宋姓名字章的标本，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