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训宝典之八十五：陆游家训《绪训》

家训宝典之八十五：陆游家训《绪训》
陆游，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绍兴）人，南宋文学家、史学家、爱国诗人。

陆游出生于北宋灭亡之际，生长于南宋偏安之时，所以自幼就面对国破之痛，一生都主张北伐中原，即便因此影响仕途也在所不惜。

陆游生有七个儿子，为了教育好后代，陆游专门撰写了《绪训》，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教导子女如何立身处世。

后世也称《绪训》为《放翁家训》。

陆游家训《绪训》：
昔唐之亡也，天下分裂，钱氏崛起吴越之间，徒隶乘时，冠履易位。

吾家在唐为辅相者六人，廉直忠孝，世载令闻。

念后世不可事伪国，苟富贵，以辱先人，始弃官不仕，东徙渡江，夷于编氓。

孝悌行于家，忠信着于乡，家法凛然，久而弗改。

宋兴，海内一统，祥符中天子东封泰山，于是陆氏乃与时俱兴，百余年间文儒继出，有公有卿，子孙宦学相承，复为宋世家，亦可谓盛矣。

然游于此切有惧焉。

天下之事，常成于困约而败于奢靡。

游童子时，先君谆谆为言，太傅出入朝廷四十余年，终身未尝为越产，家人有少变其旧者辄不怿。

其夫人棺才漆四会，婚姻不求大家显人，晚归鲁墟，旧庐一椽不可加也。

楚公少时尤苦贫，革带敝，以绳续绝处。

秦国夫人尝作新襦，积钱累月乃能就，一日覆羹污之，至泣涕不食。

太尉与边夫人方寓宦舟，见妇至喜甚，辄置酒，银器色黑如铁，菓醢数种，酒三行以已。

姑嫁石氏，归宁食有笼饼，亟起辞谢曰：“昬耄不省是谁生日也。

”左右或匿笑，楚公叹曰：“吾家故时数日乃啜羹，岁时或生日乃食笼饼，若曹岂知耶？”是时楚公见贵显，顾以啜羹食饼为泰，愀然叹息如此。

游生晚，所闻已略，然少于游者又将不闻，而旧俗方以大坏，厌藜藿，慕膏梁，往往更以上世之事为讳。

使不闻此风，放而不还，且有陷于危辱之地，沦于市井，降于皂隶者矣。

复思如往时，父子兄弟相从居于鲁墟，葬于九里，安乐耕桑之业，终身无愧悔，可得耶？呜呼，仕而至公卿命也，退而为农亦命也，若夫挠节以求贵，市道以营
利，吾家之所深耻，子孙戒之，尚无坠厥初。

乾道四年五月十三日，太中大夫、宝谟阁待制游谨书。

吾平生未尝害人，人之害吾者，或出忌嫉，或偶不相知，或以为利，其情多可谅，不必以为怨，谨避之可也，若中吾过者，尤当置之。

汝辈但能寡过，勿露所长，勿与贵达亲厚，则人之害己者自少。

吾虽悔，已不可追，以吾为戒可也。

祸有不可避者，避之得祸弥甚，既不能隐而仕，小则谴斥，大则死，自是其分。

若苟逃谴斥而奉承上官，则奉承之祸不止失官，苟逃死而丧失臣节，则失节之祸不止丧身。

人自有懦而不能蹈祸难者，固不可强，惟当躬耕绝仕进，则去祸自远。

风俗方日坏，可忧者非一事，吾幸老且死矣，若使未遽死，亦决不复出仕，惟顾念子孙，不能无老妪态。

吾家本农也，复能为农，策之上也。

杜门穷经，不应举，不求仕，策之中也。

安于小官，不慕荣达，策之下也。

舍此三者，则无策矣。

汝辈今日闻吾此言，心当不以为是，他日乃思之耳，暇日时与兄弟一观以自警，不必为他人言也。

气不能不聚，聚亦不能不散，其散也或遽或久，莫或致诘。

而昧者置欣戚于其间，甚者祈延而避促，亦愚矣。

吾年已八十，更寿亦不过数年便终，固不为夭，杜门俟死，尚复何言？且夫为善自是士人常事，今乃规后身福报，若市道然，吾实耻之，使无祸福报应，可为不善耶？
吾承先人遗业，家本不至甚乏，亦可为中人之产，仕宦虽龃龉，亦不全在人后。

恒素不闲生事，又赋分薄，俸禄入门，旋即耗散。

今已悬车，目前萧然，意甚安之，他人或不谅，汝辈固不可欺也。

人生才固有限，然世人多不能克尽其实，至老必抱遗恨。

吾虽不才，然亦一人也。

人未四十，未可著书，过四十又精力日衰，忽便衰老，子孙以吾为戒可也。

子孙才分有限，无如之何，然不可不使读书。

贫则教训童稚以给衣食，但书种不绝足矣。

若能布衣草履，从事农圃，足迹不至城市，弥是佳事。

关中村落有魏郑公庄，诸孙皆为农，张浮休过之，留诗云：“儿童不识字，耕稼郑公庄。

”仕宦不可常，不仕则农，无可憾也。

但切不可迫于衣食，为市井小人事耳，戒之戒之。

后生才锐者最易坏，若有之，父兄当以为忧，不可以为喜也。

切须常加简束，令熟读经子，训以宽厚恭谨，勿令与浮薄者游处，如此十许年，志趣自成，不然其可虑之事盖非一端，吾此言后人之药石也，各须谨之，毋贻后悔。

陆游故居
陆游《绪训》有两部分，第一部分为陆游中年时所作，第二部分为陆游晚年所作。

陆游在家训中，并没有要求孩子们一定要读书做官，但即便务农，也不能学坏，天分不高，也要读书。

而且特别提醒，聪明的孩子往往最容易学坏，所以，孩子聪明就更要注意教育，而不能丝毫放松。

陆游在去世前，为儿子们做了一首诗作为最后的诀别，这就是流传千古的名作《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虽然陆游谆谆教导，但陆游的儿子中仍然有人忘了本，干出了让去世的父亲蒙羞的丑事。

陆游的七个儿子中，最小的儿子叫陆子聿，也叫陆子遹，也颇有才学，是南宋著名的藏书家、刻书家。

陆游的很多遗稿都是由这个小儿子刊刻成书的。

但陆子聿虽然有才学，做官也有过一些政绩，但有件事却给百姓造成灾难。

陆子聿在潥阳任潥阳令，刚上任是也颇有政声。

但时任宰相史弥远要买六千亩土地，但给的钱却只有地价的十分之一。

陆子聿为了完成任务，动用兵丁衙役，强行占地，并从中中饱私囊。

虽然正史“为尊者讳”，但当时人的笔记中却记载了这件事。

由此可见，教育孩子成长为有出息的人，是父母的期望，但如果不能始终遵循父母的教诲，放松自己，就会走上不同的道路，给人生留下斑斑劣迹。

陆子聿此举，就是忘记了父亲家训中的教诲：“仕宦不可常，不仕则农，无可憾也。

但切不可迫于衣食，为市井小人事耳。

戒之戒之。

”
译文：
从前唐王朝灭亡时，天下分裂，钱氏从吴越地区崛起，底层人乘时而起，社会阶层地位颠覆。

我们家在唐朝登上相位的有六人，清廉正直忠诚孝悌，过多少年都有人知道。

想到后世不能服事僭伪国君，如果将来富贵了，会辱没先人，这才弃官不做，渡江东迁，沦落为编户平民。

在家奉行孝悌，在乡奉行忠信，家法严整，始终坚持。

宋朝兴起，国家统一，祥符年间皇帝在泰山封禅，这时候陆氏才随时代兴起，一百多年文人儒士相继出现，位列公卿，子孙们做官和家学相传承，又成为宋王朝的世家大族，也可以说家族繁盛了。

但是陆游我对于这些有切身的恐惧。

天下的事情，常常成功于困顿俭朴而溃败于奢侈浪费。

我儿童时，父亲谆谆教诲我，高祖父陆轸为官四十余年，终身没有贪污过，家人稍微改变他的做法就不高兴。

他夫人的棺木就油漆了四面，婚姻不要求高门显贵，晚年回到家乡鲁墟，旧住宅一点不多修建。

楚国公祖父陆佃少很贫苦，腰带断了，断处用绳子绑住接上。

秦国夫人曾经做了一件新襦裙，攒了几个月的钱才做成，一天翻了羹汤弄脏了新襦裙，甚至哭着吃不下饭。

曾祖父陸珪与曾祖母边氏夫人在世时，见到媳妇来很欢喜，摆酒招待，用的银酒具颜色黑的像铁器一样，果品菜肴不多几样，只喝了三杯酒就结束了。

姑母嫁给姓石的人家，回娘家吃饭，见有笼饼，马上起身道谢说：“我年纪大了，不知道今天是谁的生日吗？”旁边人都偷着笑，祖父陆佃叹息说：“我们家以前平时都吃羹汤，过节或者生日时才吃笼饼，你们年轻人哪能知道呢？”那时候祖父已经身居高位，想起过去吃羹汤笼饼就算是美食的日子，如此感慨叹息。

陆游我出生晚，听说的家事已经很简略，而比我年轻的更听不到了，过去的旧风俗已经破坏严重，讨厌野菜粗食，羡慕膏粱美食，还总是忌讳说老人的事。

使后辈的人听不到这些旧风气，一旦败坏就回不去，还有陷入危亡耻辱的境地，沦落于市井陋巷，身份下降到差役一类的后代。

再回想过去，父子兄弟相依靠着住在鲁墟老家，死了安葬在九里的祖坟，安享耕田养蚕的生活，一辈子不会有愧疚后悔的事，还能回头吗？叹息啊，当官做到公卿是命运安排，不当官做个农民还是命运安排，如果屈节以求富贵，拿原则交换利益，是我们家最耻辱
的事，子孙们都要警戒这些，才能不忘初心。

乾道四年五月十三日，太中大夫、宝谟阁待制游谨书。

我平生没有害过人，别人害我，或出于嫉妒，或偶尔没有搞清楚，或以此牟利，情况大多可以原谅，不必因此抱怨，小心避开就行了，如果恰好说到我的错处，尤其要改正。

你们如果能少犯错，不要显露才能，不要和亲贵高官交往太多，那想害自己的就会少得多。

我虽然后悔，但没办法追回，要以我为戒。

灾祸有些不可避免，想避免灾祸会更严重，既然不能隐退要做官，小不过贬官受斥退，大不过一死，都是应当的。

如果为了逃脱被罢免而奉承上司，那奉承带来的灾祸还不止失去官位，如果为了逃脱一死而丧失节操，那失去节操的灾祸比死更严重。

人都有懦弱而不能勇于面对灾祸的一面，不能强求，只有去种地杜绝做官，自然就远离祸患。

风俗一天天败坏，令人忧虑的不止一件，我幸亏衰老面临死亡，如果不会很快死去，也绝不再做官，只是挂念子孙们，不能没有老人的态度。

我们家本来是农民，回来再次当农民，是上策。

关门遍览群经，不考科举，不去做官，是中策。

安于当一个小官，不羡慕荣华高位，是下策。

除了这三策，再没有计策。

你们今天听我这些话，心里不以为然，将来要想一想，闲暇时和兄弟们看一看自我警醒，不要对别人说起。

人的精神不能不聚集，聚集了也不能不耗散，耗散的时间或快或慢，没办法寻根究底。

愚昧的人却因此而或喜或忧，甚至祈祷期望能延缓不要太快，也太愚蠢了。

我已经八十岁了，寿命也不过几年就要终了，虽然不算早逝，但在家等死，还要说什么？况且行善是士子的常事，现在想拿行善来谋求死后的福报，好像做生意一样，我耻于如此，假如没有祸福的报应，就不做善事了吗？
我继承祖先的事业，家里本来不很穷困，也可以算是中等人家，做官虽然不顺，也不比别人差太多。

一直以来不生是非，本来天资不高，俸禄拿回家，转眼就花费完。

现在已经退休，门前冷落，我心里很安宁，别人也许不理解，你们我不能瞒着。

每个人才能都是有限的，可是世人大多不能完全发挥才能，老了
一定会有遗憾悔恨。

我虽然没什么大才，也是一个人。

不到四十岁，不能写书，过了四十岁精力又每天衰减，忽然就老了，子孙要以我为戒。

子孙不大有天分的，没有什么办法，但不能不让他读书。

哪怕清贫去教小孩子，赚钱吃饭穿衣，只要读书的传统不断绝就足够了。

穿布衣草鞋，从事务农，足迹到不了城市，更是好事。

关中的村落，有魏征的庄子，子孙都务农。

浮休居士张舜民路过，留有诗句“儿曹不识字，耕凿郑公庄”。

出仕做官不可能长久，不做官就务农，没什么遗憾的。

但切不可为了生活，去做一些市井小人干的事情。

千万注意。

才思敏捷的年轻人，最容易学坏。

倘若有，长辈的应当为他操心，不能看作可喜的事。

一定要经常约束管教，规定他们熟读儒家经典，训导他们做人必须宽容、厚道、恭敬、谨慎，不让他们与轻浮浅薄之人来往。

就这样十多年后，（他们的）志向和情趣自然养成。

不这样，担忧的事情就不会只有一样。

我这些话，是年轻人的良药，都应该谨慎对待它，不要留下遗憾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