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泡沫

青春的泡沫
作者：高源
来源：《中学生百科·悦青春》2022年第08期
泡沫是一种令人悲伤的小东西。

看到它，我想起的不是可乐杯里嘶嘶吸着冷气的、爆破着节日欢快气氛的泡沫，不是洗衣房里湿润地生长、飘着薰衣草清香的泡沫，也不是城市公园的人造浅湖里倦怠的、混合着杂质的泡沫。

我想起的，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小美人鱼幻化而成的泡沫。

它在海面上阳光下翻腾，乘着玫瑰色的云块飘飞。

它尽可能地做善良的事，带给人们幸福快乐，三百年后就可以得到永恒的灵魂。

多么美丽，却又多么悲伤。

人们总感觉泡沫是短暂的、虚幻的、不堪一击的，就像那些脆弱的美好，只可欣赏，不可不切实际地追求。

其实泡沫的生命，与人，与宇宙中的万物，又有何不同？生存，毁灭，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一秒钟短吗？一秒钟可以改写无数悲欢离合。

一辈子长吗？一辈子不过也只能完成“活着”这一件事，甚至连一个句号都画不圆满。

生存即为美好。

没有一把尺子可以丈量时间，也没有一个标准可以衡定价值。

青春里的泡沫飘到哪里，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它们真切地存在过，给过我欢悦和伤感，就是对我的恩赐，也是我活过的证明。

有时竟感觉自己早已老去，这是个可怕的念头。

正是因为经历过的太少，才会轻易说沧桑。

有时觉得自己一路走得都很幼稚，像个梦游的孩子。

有时左顾右盼，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有时心无旁骛地奔跑，在命运的迷宫里横冲直撞，即使碰得头破血流也不改奋不顾身的勇敢和倔强。

大概青春正是如此，流云般变幻，雨雾般迷惘。

缺失了浪漫的青春就像不开花的四月，是不完整的。

曾经发生的许多浪漫的事，其实都在不知不觉中实现，而刻意追求的那些约定，却大多如散落的雨滴，丢失在雨伞之间，寻不到痕迹和下落。

比如今年春天的午后，我邂逅一棵开花的玉兰树。

那个课间，我只是起身开窗，无意中望到对面教学楼下的一抹清亮的白，欣喜若狂。

二十分钟的课间，我凝固在窗前一动不动。

那棵洁白的树，一尘不染地静立，好像身上落满了雪。

于是想起席慕蓉的那首诗，想起更多与花无关的美好。

真希望从树下走过时，恰有一朵落在我肩上，就像记忆中的一片秋天的叶子。

那是树的礼物，是我的幸運。

我还想，若来世可选择做一棵开花的树该有多好，就开在温暖的春天的怀里，而且一定是白色。

开白色的花，穿雪的衣裙，让心仪的人看到，并微笑。

上课铃响之后，我虽坐着看书，脑袋里仍被洁白的花瓣塞满。

熬到下课，迫不及待地冲下楼，站在树下仰着脸，就像读一本书。

一会儿又上课了，但我没动，心想刚才老师已经点过名，这次不回去也罢。

欣赏够了，就去操场慢跑。

春天的空气里有种令人忍不住跳跃的东西，静不下来。

当时心情极好，仿佛找回了丧失已久的纯粹的快乐。

可惜恼人的事总在，就像生活中怎么使劲儿也甩不掉的泥点子。

我正跑着，同学发来短信说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偏偏点了我。

看到我的书本还摊在桌面上，同学找借口说我去了洗手间还没回来。

她叫我快回去。

我的第一反应是，真倒霉，第二是跑回去。

但直觉说，无所谓。

我想了几秒，回短信说谢谢了，但我不想回去，春天好美，教室里却没有季节。

然后，一身轻松地跑进更深的春天。

人只能被自己在乎的东西牵绊。

我宁愿被白色的花瓣拦截，被细密深情挡住视线，但我不甘心被世俗功利掌控一生。

每天都在做不得不做的事，包括之前的高考，也是被逼无奈才选择了妥协。

以后的路还远，违背内心的事没有尽头。

可是如果在能避开的时候依然畏缩退却，我会憎恶自己的。

春天，一个人看花，其实是很自然的事，甚至算不上浪漫。

但这是青春的泡沫中的一部分，美丽的一部分，它会在阳光下反射光亮，像星星，给人细小的安慰。

十九岁，终于剪掉了长发。

从前的那种很乖很文静的索然无味的发型，从小学起就跟着我，整整十年了。

十年里没有做过改变，是一种执着，也是一种怯懦，一种懒。

没有刘海，把所有头发整齐地梳到后面，扎成马尾辫——头发长时马尾就长，短时就短——露着前额和耳朵，干净简单。

每天打理头发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

是的，大概人们心目中踏实的学生就应该是这样子，可是……
我厌倦了。

十年了，我都忘了头发还是我的一部分。

它几乎失去了修饰的作用，只是安静地垂在脑后，仿佛与我无关。

每天照镜子，面对的是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如无知无觉的头发，麻木了。

我说，我想剪短。

理发师问，完全的短发？我说嗯。

他不放心地问，舍得？我说嗯。

我以前不是这样“绝情”的。

小学时把马尾剪短都会留恋一番。

可是现在却迫不及待，似乎瞬间就厌倦了自己十年来丝毫不改的样子，厌倦得彻彻底底，没有退路。

理发师边剪边说，你原来那发型呀，根本算不上发型。

那就是偷懒，把头发不负责任地收拾起来而已，不修边幅。

他修了一个斜刘海，说，你看，这是发型的灵魂。

你看你自己是不是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算陌生，但有种新鲜感和兴奋。

曾经不愿遮住的额头，如今甘愿藏在头发下面，因为另一种美。

他继续说，你现在的最大优势，就是年轻。

一个发型，过两天不满意了，就再换，彻底地换。

年轻嘛，什么都可以改变，尝试，重新开始。

我从镜子里看着理发师的忙碌和自信，觉得他的神态不像在工作，而是在创造艺术品。

这就是青春该有的样子。

活力，勇气，倔强，大悲大喜，以及快速痊愈的能力。

即使一切都是泡沫又何妨？它们真实地存在过，就很美好。

我把青春的泡沫写成文字。

希望这些泡沫能如小美人鱼一样，怀着爱与悲伤，在三百年的漂泊之后，得到永恒的灵魂。

（原刊于《中学生百科·写作》201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