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杂记

我吟千古事酒醉一丛秋
——陶诗浅析
朱光潜先生曾曰陶诗亦平亦奇、亦淡亦美、亦枯亦腴、亦质亦绮，乃入诗艺之化境。

所谓相冲和谐，当为平话而奇格，淡语而美境，枯形而腴思，质体而绮意解。

天机入陶怀和畅，静气出陶诗流溢，秋潭萦月，澈底澄莹。

吾观陶诗，只觉浑是清疏之笔，自然之气。

窃以为陶诗自然之风为主，偶辅幽默之语。

兹以《饮酒》其五为例浅作析解，诗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只两句十字，便有淡墨幽境跃然于前——疏疏东篱，滟滟菊漪，悠然采撷于丛，身与心俱为香染。

举目又得南山之悠态，入目禅机。

人悠然，山亦悠然，物我相顾无言，合而冥一。

其“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浅浅暮色，氤氲宁谧，淡烟似袭似笼，山色若有若无。

值此归鸟欣欣结伴，亦邀陶子共还。

以我化无，入了真真之境。

观陶诗，此种笔法随处可见，平中寓奇，
淡中涵美，枯腴相随，质绮相生。

再析《止酒》，诗曰：“居止次城邑，逍遥自闲止。

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

好味止园葵，大懽止稚子。

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

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

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

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

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

从此一止去，将止扶桑涘。

清颜止宿容，奚止千万祀。

”全诗饶有别趣，颇具民歌风情。

每句一“止”，却是不止也止，止又不止。

且不论陶子戒酒成否，但看这番诙言谐语，便可知其嗜酒之情是何等深固。

据闻陶子无饮不过数日，又复归旧状，枉费了止酒豪言，枉喜了其妻翟氏。

其“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

从此一止去，将止扶桑涘。

清颜止宿容，奚止千万祀”,酒本无非亦无过，浅酌偶饮倒也无可厚非。

但纵怀豪饮，常醉昏昏，便不由得陶妻翟氏出于惜悯而加数落了。

陶子为诗酒融作之祖，以酒入诗，酒化为诗，诗溢酒香，诗呈醉意。

卒读《止酒》，却见陶子持杯一笑，复又醉去。

又析《责子》，诗曰：“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

天运
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若是换做他人，《责子》诗该是通篇历数子劣，且远道列祖之德望、先贤之高洁，近述己身之多勉、同侪之奋发，如若不然便是不忠不孝之语。

陶子之为陶子，便在于即使责子亦为异众。

数言训毕，仰然叹道“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

此诗之风趣幽默，却又难掩挚情。

骨肉之情，随化不移。

若果为天命，亦当安然处之，且付杯酒。

豁达如陶，饱经人世之沧桑，早已不惊浮云。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胸中几多春秋，案上一壶浊酒。

篱外数枝菊重，樽前一翁风流。

读陶子清疏之作，如浴清风，乐而忘机。

读陶子幽默之语，会心会意，忍俊不禁。

不读陶诗不知陶，读尽陶诗亦不知。

不知却只知，只知自然事。

襄宜居士
壬辰年三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