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殖民解殖民的原乡(朝圣):《大河尽头》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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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第1期南洋问题研究No.12014(总第157期)SOUTHEAST ASIAN AFFAIRS General Serial No.157
(后)殖民/解殖民的原乡(朝圣):《大河尽头》论
朱崇科
(中山大学亚太研究院,广东广州510275)
收稿日期:2013-10-16 基金项目:广东省社科规划办《广东华侨史》特别委托重点项目“粤籍作家与东南亚华文文学”(GD13TW01-8)系列成果 作者简介:朱崇科,男,山东临沂人,中山大学亚太研究院教授,博士。
①可参见朱崇科:《旅行本土:游移的“恶”托邦———以李永平〈吉陵春秋〉为中心》,《华侨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第99-106页。
②具体可参见朱国珍采访:《李永平──迈向大河尽头的重生之旅》,《联合文学》2010年12月(314期),专辑(右翻),第8-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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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大河尽头》作为李永平迄今为止最气势磅礴、结构井然、首尾呼应的长篇力作,呈现
出李长于结构、精于布局、善于把握大叙事的独特优势。
如果结合“殖民主义”词根展开思考,他既
再现出大历史视野下的殖民主义乱象,又立足于个体,呈现出个体成长/自我教育,自我清洗之后
的重生,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解殖民或去殖民。
当然,在这部长篇中,一贯书写“旅行本土”的李永
平更加重了台湾元素的砝码,而显示出其可能落地生根的倾向。
关键词:李永平;后殖民;《大河尽头》;原乡;马华
中图分类号:I207.4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9856(2014)01-0059-10⏤⏤⏤⏤⏤⏤⏤⏤⏤⏤⏤⏤⏤⏤⏤⏤⏤⏤⏤⏤⏤⏤⏤⏤⏤⏤⏤⏤⏤⏤⏤⏤⏤⏤⏤⏤⏤
作为从婆罗洲走出的知名华语语系作家,李永平(1947-)无疑是最郑重其事修炼文字且卓有成效、独成一家的小说家,不管是建构或消解原乡,还是让本土在旅行①,还是在自我放逐中立足台湾建筑其精美博大的文字中国/文化中国,李永平的创作一直风格独具又引人注目。
长期以来,李永平长于经营长篇,而尤其以《吉陵春秋》蔚为大观,驰名华文学界,时至今日,已成为马华文学史上的经典。
此后的《海东青》、《雨雪霏霏》一出,亦是令人瞩目,但似乎总让人有意犹未尽之感,待到《大河尽头》(上卷《溯流》;下卷《山》,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
如下引用,只标明上或下+页码)面世,让人熟悉的大气磅礴、精雕细琢和略觉陌生的朴素叙事实践迎面扑来,李永平王者归来。
相较而言,有关李永平的研究相对充沛,如王德威等人早就不遗余力地推介与鼓吹,并且在中国内地出版的《大河尽头》也是由王先生作序。
但作为后出的长篇,研究相对较少,而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作为一部内容厚重、语言稠密、形式朴素、想象恢宏的长篇力作,其本身甚至充满了悖论与张力。
如不喜欢别人称之为“马华作家”的李永平却集中火力主攻婆罗洲大河———卡布雅斯河?不想被视为回忆录的创制中虚虚实实不乏作者自身的经历?②同时,小说中的台湾元素却日益彰·
95·. All Rights Reserved.
显,这是否意味着“旅行本土”持有者的李永平还是将落脚点植根于台湾?
王德威在《溯流》序论中相当精辟地指出,“熟悉殖民、后殖民论述,外加离散写作的读者很可以按图索骥,为这本小说做出制式结论。
东方和西方,异国情调和地方色彩,殖民者的霸权和被殖民者的嘲仿,情欲启蒙和‘原初的激情’(primitive passions)”(上,页5)。
我们不妨以“殖民”为词根,仔细探究一下李永平操弄“殖民”的复杂性与悖论性,而其间既有大历史视野下的殖民主义乱象,同时又有个体角度生发的解殖民叙事或复杂原乡,的确值得我们仔细揣摩。
除此之外,值得赞叹的还有李永平对圣山峇都帝坂脚下供往生者栖居灵魂的五大湖细描,“溯河空舟”奇景状摹,婆罗洲雨林拟声,以及对于澳洲峇爸魔术表演的精彩想象与再现。
一尧大历史中的殖民主义乱象
某种意义上说,李永平选择1962年农历6月底至7月15月圆之时作为其小说发生的确切时间段可谓别有深意存焉。
从年代来讲,这是殖民地国家,尤其是东南亚地区脱离殖民统治不久或将要脱离的历史关键时期,旧的历史刻痕记忆犹新,而新的国族主体尚未真正得以确立,因此“后殖民”①的反思和清算魅影重重、吊诡处处。
同时,选择中华传统文化中的鬼月,似乎又可深入挖掘鬼魅的殖民记忆伤痕,使之放浪形骸、穷形尽相,如此才有可能进行更精彩的呈现,更深层的反省与“除魅”。
当然,李永平叙述此类大历史的方式并非都是正面进攻的方式,他也巧妙借助了背景衬
托、提示的策略。
(一)殖民策略及后果
虽然李永平书写《大河尽头》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揭示殖民主义及其余绪,但耐人寻味的是,他的书写由于涵盖丰富,却于无心插柳之处将有关内容和反思囊括其中。
1、经济掠夺。
毋庸讳言,这是殖民者最主要的殖民方式与目的。
小说中的主人公克莉丝汀娜·房龙小姐其实也是房龙家族在当时的荷属殖民地印尼坤甸继承了4代的800亩橡胶园的女主人。
为了防止爪哇工人偷懒,她一大早就要辛苦地起床巡视,“克丝婷抱着膀子趿着凉鞋,漫步行走在胶林小径上,时不时挑起眉梢,睁一睁眼,监看她手下的割胶工人做活,随即又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踢跶踢跶,边走边举手遮住嘴巴悄悄打个哈欠”(上,页37)。
同时她也让华人工头辅助管理。
而随着小说的发展,我们可以发现此中商品的流通渠道,“山口洋号———我前来坤甸时搭乘的客货两用轮———早就离港,运载西婆罗洲的土产(包括房龙农庄生产的橡胶)和一群背着藤篓子嚼着槟榔,呆呆蹲在甲板上,准备前往古晋以货易货的达雅克人,驶返新加坡母港去了”(上,页64)。
当然,相当复杂的是,克丝婷虽然是园主,却因为是欲望的发育良好的白人女体,而又成为工人们的仰视兼意淫对象。
2、宗教/文化愚弄。
作为东方主义非常重要的表现方式之一,传教士凭借传教深入偏僻乃至不毛之地进行宗教、文化宣扬,同时也进行文化殖民②,这其实是和经济殖民相辅相成的。
《大河尽头》下卷《山》中,重回新唐历史现场备受打击的克丝婷和少年永连夜逃出此城,而到了个近乎《桃花源记》般的美丽秘境———浪·阿尔卡迪亚。
而正如村中长老彭古鲁·伊波·安打嗨所言,这座
·06·①
②
此处后殖民的使用更是宽泛意义上的,后殖民往往产生于殖民内部,并非单纯时间意义上的之后。
正如有
论者指出的,当被殖民者开始反省和表述由帝国语言与本土经验竞争所带来的紧张时,后殖民理论就形成了。
具
体可参见Bill Ashcroft,Gareth Griffiths,Helen Tiffin,The Post⁃Colonial Studies Reader,London:Routledge,1995,p.
1.
有关传教士东方主义的论述,可参见王辉:《理雅各〈中庸〉译本与传教士东方主义》,《孔子研究》2008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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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世隔绝的村庄,“外人中只有西班牙老神父,峇爸·皮德罗,曾经进入的村庄。
他给我们肯雅族带来天主的福音”(页83)。
而在谈话中却也再次确认,“峇爸·皮德罗,终身保持贞洁,一生奉献婆罗洲,备受我们肯雅人尊敬和信赖的神父,你们白人的先知‘纳比·伊萨’的使者。
”(页92)这当然是一种有关殖民者宗教成功侵入被殖民地土著的历史文化记忆,而更进一步,即使在现实中,这个所谓将自我献给天父的皮德罗神父在占有12岁本土处女马利亚·安娘并让她怀孕后,却同样以宗教的理由让当事人及大人们认同马利亚将是耶稣在新世纪婆罗洲再生的母腹,虽然同龄的孩子们老是诅咒和鄙夷她。
与此同时,李永平还借少年永的口指出殖民者英国如何借文化教育灌输统治阶层的意识形态思想,比如把英国文化学者写进当时本土子民的教材中,“(我至今记得初中毕业联考英文科考题:以五百字简述安德鲁·辛蒲森的生平事迹)。
我读初二那年,华侨学校在英殖民当局勒令下新设一门课,采用牛津编撰的《婆罗洲乡土教材》,以物种演化和基督教创世双重观点(如今省思,这是很诡谲的一种结合,西方人永远解不开的矛盾,却拿来哄诳我们殖民地小孩)讲授婆罗洲历史、民族和风土习俗”(上,页70-71)。
毋庸讳言,学校和课程授予特殊群体(尤其是统治阶层)的知识以文化的合法性。
更进一步,某群体把自己的知识变成“所有人的知识”的能力与该群体在更广泛
政治经济领域内的权力有密切关系①,可以让他们的既得利益长治久安。
3、武力占有。
为了更长远和便利地加以掠夺,殖民者们也会采取武力方式进行强行占有并宣示主权。
比如坤甸近代历史上有一位统治者,是名作罗芳伯的客家人,据克丝婷描述,“两百年前他被苏丹封为西婆罗洲王,他自称唐人大统领,在坤甸建立一个国家叫兰芳共和国,非常强盛,但他死后就被荷兰人———我的祖先,嘻嘻对不起———消灭了”(上,页19)。
当然,武力占有也会招致反抗,如当地的猎头族土著,相当有血性的男儿们也会驾长舟进行反击,红毛城战役中,朱雀·彭布海曾经猎杀10个荷兰士兵,而且是“一绺一绺拔光了头发,他才举起猎头刀”(上,页149)。
而了解东南亚史,尤其是印尼历史的人们会知晓,日本人在二战期间同样武力攻占过千岛之国。
小说中,提及彭古鲁把自己的一把日本短刀赠予永,并说,“这把古刀是二战结束时,我在一位
日本军官身上取得之物”(下,页95)。
旁敲侧击中,我们可以感知日本侵略的真相。
同时从克丝婷
很惨痛地被日军征作慰安妇的体验中也可看出日本人对印尼新唐镇的武力占有,面对一座普通的兵营,一排30几间黑瓦矮檐日本楼,少年永问道,“克丝婷,那儿就是你住过两年,被一万四千六百匹野兽凌辱的地方?———嗯”(上,页337)。
(二)后殖民的悖论
殖民者的离去,并不意味着殖民主义销声匿迹。
而更可能的是,它借尸还魂,一方面深植于后继的本土执政者脑海中,另一方面却又结合现代化、全球化等时髦字眼卷土重来,更具欺骗性和杀伤力。
1、经济共谋。
后殖民(或新殖民)时期,武力占有可以使用,但基本被弃用,而往往经济开道的模式被高度重视。
如加纳独立运动领袖恩克鲁玛(Nkrumah Kwame,1909⁃1972年)所言,“在更多的情况下,新殖民主义的控制是通过经济或货币的手段来进行的。
”[1]当年未曾真正实现长期武力占有的日本却在战后(1962年)相当成功地以经济开发的方式卷土重来,他们企图建成一座“牢牢镇守婆罗洲雨林心脏的现代超级木材集散中心”,为此新银色铝壳快艇成群结队溯河而上,而包括“新丛林之神”的科马子小松五七五型世界最大推土机也置身其中,劳动力和破坏力都极为惊人,“河堤下,正在兴建亚洲最大木材集散场的辽阔工地上,红土飞扬,哗喇哗喇刮起了清早的沙尘暴,惊醒那一群垂着血渍渍的钢爪,阖上白森森的钢牙,熄灯灭火,正在齁齁沉睡中的几百匹黄色铁壳
·
16·①具体可参Michael W.Apple,Ideology and Curriculum ,London:Routledge,2004Third . All Rights Reserved.
怪兽”(上,页338)。
而克丝婷心目中最美好的初恋净土,少女时代的“梦幻庄园”———鲁马平澎长屋也被破坏殆尽,可以从永观察到的她的反应得到证明,“我骤然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起了剧烈的变化:最初是迷
惑怅惘,继而是错愕,然后是惊恐不解,最终竟是泫然欲泪差点就哭出声来,像个被出卖的孩子”
(上,页281)。
这是新殖民主义过于强调经济而罔顾环境与和谐发展的粗暴表现,而无疑是对曾经
遭受过日军凌辱的克丝婷的再次精神凌辱。
2、政治共谋。
令人感伤的是,有些殖民时期的破坏性操作(比如白种男人对土著女人的性杀
伐旅sex safari)到了新时期却又以另外的方式,往往是更具欺骗性的方式存在。
同时,这种欲求和
殖民者变身过程中的某些优势或新角色定位又成为本土新政客们的政治资源借助,因为他们需要
既有的外来资源和统治惯性来支持和充实依旧孱弱的本土自我。
其中相当经典的就是峇爸澳西,他经常坐官船和本土官员们一起前来,“船上两排交椅中,端坐一群头戴黑色宋谷帽、身穿雪纺白衬衫的共和国官员,鼻梁上架着墨镜,顾盼生姿,清早奔驰大河
上下,巡防沿岸各处甘榜和长屋,体察民瘼风尘仆仆……”(上,页132)。
澳西擅长通过魔术和糖块
等小礼物来安抚和讨好所有的孩子,并从中物色娇美的土著幼处女猎色,比如他对伊班小美女9岁
的伊曼的诱奸,“今晚澳西叔叔棒子一挥,伊曼流一滴血,明天早晨伊曼就会从一个小美人变成一
个大美人喽。
这是全世界最精彩、最罗曼蒂克、最好看、最伟大的魔术喔”(上,页198)。
然后连哄
带骗、不顾伊曼叫着“达拉,萨唧。
血,痛。
”而强行破处。
但同时澳西又具有西加里曼丹政府司法事务顾问的头衔,既善变魔术,又为人民排忧解难,有
“司法圣诞公公的美誉”,但同时又有“多少伊班小美人、陆达雅克小美人、普南小美人和肯雅小美
人穿着一袭小小花纱笼,披着一肩漆黑长发丝,睁着一双乌亮眼瞳子,守候在卡江流域各个部落和
长屋,镇日倚门而盼,望穿秋水,痴痴地等待伟大的慈父般的白人魔法师‘峇爸澳西’的临幸”(上,
页207)。
如赵稀方所言,殖民主义“不但是一种政治、经济、军事行为,同时也是一种欲望的生
产。
”[2]而这里的欲望既有殖民者身体的欲望对本土的投射,同时又有文化和商品生产对本土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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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和麻痹。
让人震惊的是,后(新)殖民主义时期,殖民主义的罪恶以另外的方式存在,原本它应该成为新的本土印尼政府去殖民化的对象,最后却反过来成为新的统治力量可资借助的重要资源,借此身
份,旧有的殖民者又更隐蔽而堂而皇之地行驶身体殖民/文化玩弄之实。
除此以外,《大河尽头》也涉及到其他重大历史题材,如沙共、土著、左翼分子和白人外来者之间的复杂纠缠,有些是因为文化冲突,有些则是利益纠葛,有些是理念对抗。
这些大历史议题当然
并非殖民系列可以涵盖的。
二尧个体的解殖或原乡
如果考察李永平此部长篇的主题,它更和个体的成长、反省、追溯与精神涤荡密切相关。
而小说主人公永、克丝婷在探索大河尽头和攀登圣山的过程中其实又代表了两类个体的升华。
当然如
果从作者主体视角来看的话,可能又和自我的寻找有关,如人所论,“如果暂不从‘离散’来理解李
永平和其小说,这趟溯流之旅,也许正是他从异质文化的语境中,找到自我认同的置锥之地———婆
罗洲,李永平真正的中国母亲。
”[3]
(一)永的成长/自我教育:原乡
李永平把少年永发生故事的年纪定为15岁,而且是在初中毕业后的暑假受父亲之托来到其情人处度假,其成长时间显得准确、充足而又微妙。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历经多种身心冲击和·26·
自我教育,最终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1、殖民主义阴魂不散。
作为大英帝国殖民时期的子民,无论是永,还是历史、现实中的李永平都曾经深切感受来自殖民文化的熏染或强制性体验,而现实中的小说作者最终选择了中文书写自我,“出身南洋殖民地,在大英帝国语言霸权下长大的支那少年,终究舍弃了英文,桀骜地,选择以中文记录他的成长历程,书写他的十五岁时,混沌初开之年,发生在婆罗洲内陆,促使他一个月期间变成大人的奇特经验”(下卷序,页18)。
而小说中,少年永的教育却是货真价实的殖民主义趣味。
但令人尴尬的是,殖民者似乎也陷入了某种难以超脱的怪圈,光荣与耻辱并存、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纠缠不清。
一方面,辛蒲森博士是沙捞越邦的传奇人物,而其夫人安妮,是著名考古人类学家,助夫建立沙捞越博物馆,“展示婆罗洲土著器物、骷髅、雕刻品、‘葩榔’以及各种虫鱼鸟兽标本,馆藏之丰与搜罗之齐全,举世闻名”(上,页70)。
而另一方面,辛蒲森却也有自己的私密行宫,传言无法生育(“天阉”),而其夫人却也有其问题,“八月溽暑天,半夜十二点,辛蒲森夫人安妮博士,赤身露体,与一群精壮的达雅克族青年共处,参印度禅,以各种古怪交缠的姿势,试验各款伊班葩榔的功能和效用……”(下,页295)。
在科学研究、田野考察的面纱下却又是实实在在的背叛和淫乱。
这一场景无疑相当传神又吊诡地呈现出文化殖民的貌似神圣与内在悖谬。
同样值得一提的还有永在“二本松别馆”里的迷乱。
因暴雨无法出行的永在日本旅馆中把玩彭古鲁赠送的战利品“秘刀信国”短刀时却被无头日本军国主义将领魂魄附体,不仅对旅馆“女将”———40余岁的妈妈桑产生淫欲,而且还要逼其自裁。
而后突然警醒,却又对洋姑妈克丝婷产生欲望,同时又以“斩人平次郎”口吻要求克丝婷自杀,而他最终看见她的裸体腹部上方的“一道刀切疤痕”后彻底清醒,放下屠刀,“深深地,把自己的脸庞埋藏在她的肚腹里,放悲声,哗啦哗啦哭起来了。
少年永迷乱的一天———感谢观音菩萨———就在克丝婷宽大如慈母的包容下,圆满地、不沾一滴血地,落幕了”(下,页207)。
这一场景其实刻画了姑侄二人对相似殖民主义阴魂不散的共同精神体验与清洗,既粘合了二人的精神,又让彼此坦诚相对有所救赎。
2、异族共生者的魅惑。
令人大开眼界的是,李永平在小说中对婆罗洲不少土著民族进行了形神俱备的描绘。
无论是令人讶异、热血贲张的风土人情,还是五花八门、撼人耳目的本土生物细描,都令人赞叹连连。
如人所论,“《大河尽头》无疑提供了完整的鬼斧神工,将赤道雨林的无涯荒境与神秘癫狂书写到极致,那画面与气味彷佛随着一页页翻阅而越来越立体,越来越鲜明,魑魅魍魉无所不在,婆罗洲如是,台湾亦如是。
也因此,李永平说,朱鸰、台湾与婆罗洲,是他创作的永恒主题。
”①回到文本中来,对于雨林之子永来说,这些东西吸引力相对较弱,而在笔者看来,情窦初开的异族美少女则是更大的魅惑,又是一种成长考验。
这种魅惑大致可分成两个层面,一是来自精神的主动示好。
如永对某擦肩而过的普南少女的自然爱慕,盯着其背影,“我一径愣愣伸出脖子,呆呆竖起一只耳朵,试图捕捉树丛深处窸窸窣窣不断绽响起的脚步声,恍惚间,只觉得自己那颗心悠悠荡荡,梦游似的,只管追随她那条飘零的细小身影,沿着丛林中的河流,进入婆罗洲的心脏……”(上,页16),甚至“到了新唐时,担心她被卖入妓院而为她发羊痫风”(上,页307)。
而另一种魅惑则是来自于世外桃源———浪·阿尔卡迪亚村的肯雅美少女马利亚·安娘的执着纠缠。
她被皮德罗神父诱奸怀孕,同村的同龄孩子们不仅不和她玩耍,还诅咒她,于是她喜欢和来自古晋的永聊天,并告诉他谁让自己怀孕的秘密,以及“神父的嘴巴很臭”(下,页71)。
实际上,说出秘密后,她就投水自尽了,但其鬼魂却始终纠缠着永,包括在长屋时,离开长屋到大河上游的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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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①具体可参见朱国珍采访:《李永平──迈向大河尽头的重生之旅》,《联合文学》2010年12月(314期),专辑(右翻),第8-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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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普劳村过程中,村里的栈桥上,码头上等等,她都希望和永交流,告诉他秘密或说说话等。
直到最后,“哥哥,永,我走了。
祝你和你姑妈一路平安”(下,页160)。
毋庸讳言,来自同龄人的吸引、相知、温暖与纯粹情感(以及所处所谓世外桃源同龄人的唾弃和世态炎凉)会让马利亚迷上永,但反过来,也因此让永可以感知到马利亚韧性的魅惑,甚至直到爬上圣山,登由·拉鹿湖边时还有一难———马利亚本来想引诱永赴死,然后二人相聚共度余生。
3、性欲向文化母体的转换。
《大河尽头》实际上是成年的永对着他心中的缪思朱鸰说故事,有论者指出,“这种特别的说故事型态,类似古典章回小说中的说书人角色。
说书人自由贯穿现在与从前,轻易拉扯着‘永’的一生,让记忆中的爱恋与真实经历的色欲,在虚实之间撞击出千回百转的史诗,也撩拨着读者欲罢不能的沉醉。
”①15岁少年永自然有其日渐觉醒的性欲,而他在溯流而上之前后及过程中的确有不少机会被刺激起逐渐腾涨的本能欲望。
而克丝婷则是其欲望的核心,在爱、母爱、性爱杂织的多重张力作用下,倍觉煎熬。
毫无疑问,38岁的庄园主克丝婷是个美丽的熟女,也是有正常欲望的女人。
其身上诱人的浓稠体味,在自己闺房中的手淫都让永觉得沉醉。
而在桑高镇红毛城下的木瓜园里,永又亲见白人探险团队的乱交,而克丝婷亦身居其中,“芳草如茵露水萋萋,三十个男女光裸着身子,一窝儿缠绻交叠在草地上,汗潸潸喘吁吁。
那大河波浪般汹涌起伏的白肉堆里,只见一把发丝,红亮亮,一蓬野火似的,不住飞荡窜动在血滟滟的婆罗洲朝霞中”(上,页98)。
这无疑又会勾起永对克丝婷的欲望、嫉妒与些许恨意。
而在鲁马加央长屋中,酒精刺激又加上斟酒的少妇凸凹玲珑的胴体吸引,永对他的洋姑妈也深切意淫,“姑妈,你的两只乳房只顾擂击我的脸孔,摩搓我的鼻尖,咚咚咚打鼓般,不住敲打我的脑袋瓜,宛如醍醐灌顶,我只觉得心中一片清凉,浑身充血将射未射,酥麻麻说不出的受用……我十五岁,我是个快速发育的少年……”(上,页190-191)。
而在新唐镇克丝婷再度精神受挫时,永果断带着她连夜离开梦魇之地,这无疑让他们相依为命的感觉加深。
而在二本松别庄,永的迷乱成为姑侄俩不得不面对欲望/非理性的最佳场合,但克丝婷坦诚/坦裎勇敢,将永的狂乱化险为夷。
在借长舟穿行通往圣山的途中,永和克丝婷日益理解,心神相通,且彼此牵挂相依为命,母子的伟大情怀日益凸显,永把脸投入到其发窝里,“像个回归母体子宫的小娃儿,我蜷曲起身子,阖上眼皮,让自己整个人沉浸在克丝婷胸口那一汪羊水般,刺鼻、蚀骨,充满生命初生时的血腥气,却又奇妙地,如同陈年奶酪,让我感到十分温馨实在的母乳香和汗酸味中。
那一瞬,我心里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已经迈入一个崭新、美妙、奇诡,充满危险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扭转的阶段”(下,页310)。
等到最后,他们在7月15月圆之夜厮守在圣山之巅时已是血浓于水,“刹那间,一股血流热烘烘,噗噗跳动,从克丝婷腰间那宛如一颗花苞般圆润、丰沃的肚脐孔中,汩汩流淌出来,渗入我的脸颊,穿透我的咽喉,沿着我的呼吸道直注入我的胸腔,充盈我整个身体”(下,页390)。
自此,相对物质化的欲望投射已经升华为文化母体的脐带相连。
(二)克丝婷的迷狂/清洗:再生
王德威已经相当锐利地指出克丝婷的复杂性,“她是个殖民者的女儿,也是被殖民者的情妇;是风情万种的尤物,也是生不出孩子的母亲;是被侮辱和损害的女性,也是‘观音菩萨、妈祖娘娘或圣母玛丽亚’。
是在和这样一个女人的周旋过程里,永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男子———更重要的,一个作家”(下,序论页3)。
其间亦有可申论之处,某种意义上说,这也反映出克丝婷的身份认同危机
·46·①具体可参见朱国珍采访:《李永平──迈向大河尽头的重生之旅》,《联合文学》2010年12月(314期),专辑
(右翻),第8-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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