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袭人
合集下载
- 1、下载文档前请自行甄别文档内容的完整性,平台不提供额外的编辑、内容补充、找答案等附加服务。
- 2、"仅部分预览"的文档,不可在线预览部分如存在完整性等问题,可反馈申请退款(可完整预览的文档不适用该条件!)。
- 3、如文档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客服反馈,我们会尽快为您处理(人工客服工作时间:9:00-18:30)。
2018/12/30 11:21:06
时拂上她瘦弱尖刻的脸。灯昏黄,在风中明明灭 灭,将她开始步入中年的老态恰到好处地藏起 来,脸变得光滑,鼻子坚挺,她五官最好看的是 鼻子。她的嘴唇太薄,薄得像锋利的刀片,只要 轻轻一动,血就涌了出来。
那些年,作为一名出色的木工,丈夫在木 屑纷飞的木材厂朝九晚五。她在厨房的油烟中熏 得皱巴巴,顶着满头的油发奔波于北街,整日碌 碌无为。傍晚五六点钟的时候在市场和菜贩子讨 价还价,然后迈着又瘦又长的双腿回到位于福气 巷的家,心血来潮时便和街坊邻居们搓上一把麻 将。
她和李恩慈都赢了,这一晚上的战友情谊也 就结下了。按照规矩,这夜宵是要请的。
虽是午夜,她却不觉得困倦,他们在邮政 大楼前的夜宵摊点了炒粉和炒河螺,外加一锅海 白冬瓜汤,啤酒整箱整箱地上,吃得热火朝天。 时隔多年,那个夜晚的场景还清晰地存在于她的 记忆里,那株形单影只的印度紫檀垂下的叶子不
110
4Y2921.indd 110
就是这天更早些时候,在镇上新起的楼里。 在牌友的邀约下,她洗了澡,换了一套宽松的衣 服匆忙往那里赶去,低头进门的当口,一把撞上 了李恩慈,结实的胸膛撞得她瘦弱的身体骨咔嚓 地疼。他们互看了一眼,她闪身进去了。李恩慈 是村里的书记,妻子在菜市场那里租了房,开了 一家鞋店,每天背着一个黑色的皮包进进出出, 迎来送往,一看就是能干精练的女人。她也跟他 老婆讨价还价买过鞋子,不过不耐穿,没几次就 坏了。
更早的时候,她忘了自己是一个正在镇中 学读高三的女生,忘了自己是个热爱读书的人, 把自己的情欲在密林中释放,她的耳边有密集的 鸟鸣,汗珠大颗大颗地浸染了木板,他们滚来滚 去,嘴角含笑地尖叫。
后来,她在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了一本日 记本,记录这次她自以为是的征服。她太年轻, 辨别不出喜欢与爱,也不知道二者的区别。半年 后,她毕业了,肚子开始凸显一个孕妇的特征。 不久,在遍布粪便的村路上,她嫁入了镇上那栋 有月光从天窗透入的老房子,过起了居家生活。
是一个身材健硕、五官俊俏的男人。 他们的第一次正式对话就是在这场葬礼上,
他和她,从一场死亡中,认识了彼此。这场葬 礼的主角,从医院回来当晚就因为过于悲惨的死 法而让人们感慨不已,她的生平也被人们口口相 传。送葬队消失在拐角处,他们也回到了座位 上,心不在焉地一边谈论一边喊着碰碰碰。
她胆小怕事,在某些事情上却又异常奔放。 她跷着腿,以一种奇特的姿势斜靠在粉红色的塑 料椅上。空调仿佛坏了,开到十七摄氏度还是像 在洗桑拿。她一边摸牌,一边不自觉趁着空当撩 起衣服扇一扇。李恩慈斜睨了一眼,看到衣服下 面是一张光秃秃皱巴巴的肚皮,像晾晒的将干未 干的腐竹,那是他最爱吃的食物。
他们的手曲着,盯着面前的牌,两个人的手 离得很近,动作的幅度稍微大一些,就碰上了, 她的骨头又被撞疼了。
封闭的空气让牌桌上的人呼吸都有些异样, 但打牌的专注可以让人们忽视一切的不利。他们 将那场葬礼抛之脑后,渐入佳境,在牌桌上打到 了晚上。牌桌上的气氛让人们无话不谈,都是不 拘小节的洒脱之人,各种荤素与蜚短流长都端上 来,成为牌桌上的调剂,笑声和话语就见缝插针 在闷热的空气里愉悦地四处乱窜。
她缩了回去,躲在李恩慈的后面。李恩慈穿 了一件棕色的衬衫,扎腰,黑色皮带将腰部绕了 一圈。他是镇上少有的热爱跑步的男子,每天傍 晚,他会绕上镇子跑一圈,空气在微风中相互追 逐,他闻得到空气的汗味,那是一种被轻轻点着 散发的火苗味,略微烧灼,让人心荡神迷,他渐 渐上瘾。作为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他并不像那 些将自己的身体喝得显山露水的人,因为跑步, 他虽然有些肚腩,但尚算结实。他浓眉大眼,笑 起来嘴巴有些歪斜,但不影响他的整体五官。他
领头是镇上做红白事的八音队,接着是穿 麻衣麻裤的两个半躬着身子的年轻人,之后是一 副轻薄的棺材,后面跟着六七个年轻女人。死人 了。李恩慈说。死的是一个刚满五十的中年妇 女,在一场检查中大出血亡故。据说抬回家当 晚,管子一拔,身体的所有孔洞都流了血。
她朝外望向那具棕红色的棺材时,想起了气 球被扎破时的炸裂声,这年,是1992年7月26日, 她就是那个气球,目光穿透街上的哭声,折返而 回。
青年作家小辑
Young Writers
夜色袭人 王海雪
4Y2921.indd 109
春
春日的一个傍晚,刘圆在窗台边想起了那个叫李恩慈的男人。旁边的小方桌上放着 一个紫砂水杯,质地优良。这是儿子去年给她带回来的新年礼物。她用这个杯子喝了近 一年的温开水。她手里捧着厚重的日记本,唯一的一本,盯着眼前的水杯,突然想起, 李恩慈也给她买过一个水杯,褐色,和这个几乎一模一样。
她轻轻念:李——恩——慈。
那天,她坐在李恩慈的下首,全神贯注地 打第一圈麻将。她并不是麻将高手,作为抚养两 个孩子成年的母亲,她的前半生进行到中途便停 滞下来,在柴米油盐和一日三餐的重复中挣扎。 她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打发时间的方 法,和大多数人一样,她对这样的荒废毫不在 意。
他们听到敲锣打鼓的喧闹,麻将也来不及 打,齐刷刷地从二楼探出了身体。葬礼成为观摩 的对象,是近几年的事情,人们用了很多年,终 于朝死亡迈出了第一步,接近它,而不再是拒绝 它。
之后不久,她随着年过四旬的儿子一家重返旧地,塘镇的风貌在她眼前重现。 广袤、荒凉从来不会出现在形容塘镇的词汇上,它依Hale Waihona Puke 以一脸灰蒙蒙的生龙活虎迎109
2018/12/30 11:21:06
接她。它宠辱不惊,在新旧不齐的楼房之间彰显 它的意气。她还能辨别出这是王某某或李某某的 房子。有些人已故去,但并不妨碍故事和记忆。 那些熟悉的人串成一条跳皮筋,在她的腾挪跳跃 中拼成那段记忆深刻的中年岁月,那段岁月曾将 她捆绑,将她囚禁在热情似火又煎熬万分的无尽 夜色中……
她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干枯的脸,皱纹像一条条沟壑。她并未给自己留下年轻时的 照片,曾经保存下来的已被她烧成了灰。
她站起来,颤颤巍巍地靠近了窗台,阳光如鹅蛋黄。也许这种颜色对回忆有帮助, 她的脑海刹那间涌起很多事,与其说是事情,不如说是一些片段场景。她久久地站在窗 前,出神地望着远方的某一处,仿佛在看一场电影。她想把李恩慈彻底地回忆起,把过 往像流水一样铺开来,让二十五年的岁月在面前缓缓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