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 的政治———关于1948 年国民大会退让名额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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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 的政治
㊀㊀ 关于１９４８年国民大会退让名额风波
耿春晓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ꎬ南京２１００２３)
[收稿日期]２０１８－０３－０８
[作者简介]耿春晓(１９９０－)ꎬ女ꎬ黑龙江集贤人ꎬ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摘㊀要]㊀１９４８年国民大会召开前夕ꎬ国民政府强迫通过签署方式当选为代表的国民党党员退让名额ꎬ导致了１０名落选者采取绝食行动ꎮ与此同时ꎬ此次绝食事件被刻意引入媒体的视域ꎬ引起了报刊对此事的报道和讨论ꎮ一部分媒体将 目光 聚焦于绝食者的身体ꎬ渲染他们的病情ꎬ使其行为具有了表演性ꎻ另一部分媒体则对绝食者的 绝食 行为进行不同的评价和判断ꎮ媒体对身体状态的关注ꎬ以及对此事的不同态度ꎬ反映了身体与政治的关系在不同身体观中的差异ꎮ由此ꎬ身体㊁政治与媒体形成了颇具张力的三种博弈性的力量ꎮ
[关键词]㊀绝食㊀签署代表㊀身体政治㊀媒体
[中图分类号]Ｋ２６６ ５㊀㊀[文章编号]１００２－３０５４(２０１８)１１－００１５－１０[文献标识码]Ａ
[ＤＯＩ]１０ １３２６２/ｊ ｂｊｓｓｈｋｘｙ ｂｊｓｈｋｘ １８１１０２
㊀㊀１９４８年３月２８日上午ꎬ一群人以参观为借口潜入了南京林森路(现为长江路２６４号)的国民大会堂ꎬ其中１０人 在会场采绝食行动ꎬ发表绝食声明及敬吿全国同胞书ꎬ谓非达目的不可 ꎮ[１]绝食半日后ꎬ他们 已略现倦色ꎮ然亦有人阅报消遣ꎬ无他人在场时则闭目静坐ꎮ有人往探视时ꎬ则兴奋异常 ꎮ[２]可是２０个小时以后ꎬ当 他们正坐在大会堂的第二层楼上ꎬ突然看见有绅士型的人物鱼贯而入ꎬ后面来了已带白帽子的警士ꎬ这时正预备集商对策时ꎬ突然有一位 绅士 上前很恭敬地说明来意 ꎮ[３]未等
他们弄清楚状况ꎬ就被这些 绅士型 的人物ꎬ连抱带拖地拉出会场ꎮ随后ꎬ他们被转移到大光路二十三号的国大代表第五招待所ꎬ被软禁起来ꎬ第二日行宪国民大会得以顺利召开ꎮ
这是行宪国民大会召开前一天发生的紧张的一幕ꎬ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ꎬ一直到４月１８日下午为止ꎬ绝食事件仍在继续ꎮ这起绝食事件看似 闹剧 ꎬ实则反映了人们对身体在近代政治抗争中应用的不同态度ꎮ到目前为止ꎬ学界对绝食的研究寥寥无几ꎬ[４]更未有学者对此次绝食事件做专门的学术性研究ꎮ[５]但是绝食与身体息息
相关ꎬ一个社会的主要政治与个人问题都集中在身体上并通过身体得以表现ꎮ[６](Ｐ１)绝食者如何用身体实践绝食ꎬ媒体如何看待绝食等问题不仅反映了身体性质的变化ꎬ也反映了身体观念在政治冲突中的分歧ꎮ
一㊁选举规则的破坏:
绝食 的产生
㊀㊀为加强统治的合法性ꎬ应对国内民主化的呼声ꎬ国民政府决定于１９４８年３月２９日召开国民大会ꎬ此次大会应选举出３０４５名代表ꎮ在大会召开之前ꎬ国民政府颁布法令ꎬ规定了两种成为候选人的方式ꎬ 有被选举权而愿为候选人时ꎬ经５００名以上选举人之签署ꎬ或由政党提名ꎬ得登记为候选人ꎬ公开竞选ꎬ非经登记者不得当选 ꎮ[７](Ｐ４２)由于当时许多国民党党员并未获得党部圈定提名ꎬ于是便依据国民资格ꎬ由选民５００人依法签署提名ꎮ这些人在地方上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及势力ꎬ因此当选ꎮ然而这却使得国民党㊁青年党和民社党所提名的党员在竞选中落选ꎮ为了保证三党提名的候选人当选ꎬ国民政府出台了«政党提名补充规定»: 一㊁凡中国国民党㊁青年党㊁社会党党员参加国大代表及立法委员竞选者ꎬ均须由各所属政党提名ꎮ二㊁用选民签署手续登记提名者ꎬ以无党派者为限ꎮ [８](Ｐ７１８)这个未经立法院通过ꎬ并不具备法律效力的补充规定被强制执行下去ꎬ实际上取消了通过签署当选国大代表的国民党党员资格ꎮ截止到１９４８年１月１６日ꎬ中国国民党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召开第１３６次会议为止ꎬ原定民主党派而为国民党党员当选应行退让者ꎬ计应让青年党７１人ꎬ民社党５３人ꎬ并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ꎮ[９](Ｐ６６４)于是ꎬ逼迫签署代表(国民党员)退让名额成为此次绝食事件发生的 温床 ꎮ
签署代表耗费了巨额金钱和精力参加竞选ꎬ对于名额落空一事极为不平ꎬ势必要争回选举名额ꎮ早在行宪国民大会召开以前ꎬ签署代表就开始行动ꎮ１９４７年１２月１７日ꎬ他们在南京组织了国大代表签署提名当选人联谊会(后改名为中华民国民选国代办事处)ꎬ[１０]在成立之时ꎬ成员们的态度就十分坚决ꎬ 同人等既经依法公告取得候选人之资格ꎬ其当选自然有效ꎬ非至任期届满或因故罢免ꎬ决不放弃天职ꎬ陷国家于非法ꎬ遗宪政以玷污 ꎮ[１１]此会也成为了签署代表争夺名额的 大本营 ꎮ
１月１６日签署代表马文车等人在前往中央党部谈话时 仍提出应以得票多数为当选标准ꎬ马(指马超俊)等允予转达中常会 ꎬ[１２]也曾与吴铁城会晤ꎬ请其转达意见ꎬ表示不可 剥夺人民公权 ꎬ[１３]甚至决定 登报表明态度 ꎬ 依法提起诉讼 ꎮ[１４]但是随着国民大会召开日期的临近ꎬ形势日益紧迫ꎻ针对此事ꎬ政府给出了解决办法ꎬ 一面续予劝导ꎬ如当时同意当无问题ꎬ如执意不让ꎬ可给与签署代表以两年任期ꎬ余四年即让与中央提名者ꎬ惟在此次国大会期前ꎬ必须将退让申请书送国民党中央党部备案ꎬ如违则中央党部即将名单抄送中央监察会ꎬ听其惩处ꎬ即予以开除党籍处分ꎬ其开除党籍后之身份ꎬ即不受党之约束ꎬ此项原则虽已内定ꎬ但中央仍亟盼党员能自动退让ꎬ以尊重党纪 ꎮ[１５]这种处理方法的实质还是使签署代表退让ꎬ这显然不能使签署代表得到满意ꎮ
３月１９日ꎬ 被迫退让之国大代表向内政部索当选证书ꎬ并与国民党组织部长陈立夫谈判 ꎮ[１６](Ｐ７３７－７３８)签署国大当选人代表马文车㊁杨慎修等５０余人１９日晨天还没亮时ꎬ就到内政部去等候选举总所主任张厉生ꎮ[１７]２０日马文车率领１００多个签署代表ꎬ占领了内政部ꎬ 静坐了一天ꎬ他们的要求是立刻发给当选证书ꎬ参加国大 ꎮ[１８]２１日在京的签署国代 分成三组ꎬ一组在办事处办理内外务ꎬ一组往内政部向张主席委员厉生索发当选证书ꎬ一组往陈部长立夫私邸ꎬ促其在党部方面负解决之责ꎬ另由颜泽滋ꎬ陈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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锐两代表往返联络 ꎮ[１９]虽然吴铁城承诺 除自愿退让者外ꎬ其他决以得票最多数的当选 ꎬ张厉生也答应 二十五日可发给当选证书 ꎬ[２０]但是承诺并未实现ꎮ２６日签署代表到选举总所索要证书ꎬ仍然没有结果ꎮ与此同时ꎬ蒋介石在国大召开前两日发表重要讲话ꎬ认为 本党同志应本于尊重政党协议与政党提名之精神ꎬ放弃其当选资格ꎬ俾友党候补人膺选ꎬ惟有如此ꎬ始能符合召开国民大会之宗旨 ꎮ[２１](Ｐ６２)蒋介石的声明无疑是宣告了签署代表(国民党员)当选资格的失效ꎬ面对此种抗争无望的情形ꎬ签署代表秘密组织绝食请愿团ꎬ赴国民大会堂绝食请愿ꎮ
二、绝食的主体与方式
㊀㊀这起绝食事件历时２２天ꎬ在第四天时ꎬ经各方的劝解ꎬ杨世麟和苏铭芳出席了国民大会ꎬ停止绝食ꎬ剩下的８人继续绝食ꎮ[２２]此８人需被迫退让给选举票数低于他们的青年党党员和民社党党员ꎮ除了连退庵是通过国民党正式提名而当选以外ꎬ其余７人均是通过５００人签署的方式当选ꎮ
表１　绝食者的被迫退让情况
绝食者姓名任职及其经历替补者任职及其经历
颜泽滋中国国民党公路第三区特别党部主任ꎬ交
通部公路总局监理处处长等职
欧阳侬(浓)ꎬ民社党党员
曾为颜的下属ꎬ广东省人事
室主任ꎬ人事处视察ꎬ政府
参事等职
黄谟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上校副科长ꎬ江苏
省政府调查室秘书ꎬ福建省政府调查室副
主任秘书
叶大增ꎬ民社党党员福建省政府参议会参议员
杨翘新宜春地方士绅ꎬ同盟会元老人物ꎬ袁山中
学创办人
黄光辉ꎬ青年党党员
青年党宜春筹备委员会
主任
张敷光化县参议会参议长ꎬ湖北省参议会议员韩明阶ꎬ青年党党员光化县参议会副参议长
刘彬三青团郴县分团桂东区队副区队长郭威廉(建中)ꎬ民社党党员第九战区干训团政治教官ꎬ武汉行营少将参议
李化成张颐ꎬ青年党党员律师ꎬ县长
周游资源县长ꎬ梧州输出管理分会任职王啸ꎬ民社党党员两广监察使蜀调查员
连退庵南京市党部兼总务科科长ꎬ南京市党部委员兼总务科科长ꎬ津浦铁路特别党部执行委员等职
㊀㊀资料来源:刘国铭主编ꎬ黄晋明㊁陈予欢㊁王叔凯副主编:«中国国民党百年人物全书(上)»和«中国国民党百年人物全书(下)»ꎬ北京:团结出版社ꎬ２００５年版ꎻ福建江夏黄氏源流研究会编:«福建黄氏世谱 人物编»ꎬ香港中华国际出版社ꎬ２００５年版ꎻ宜春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江西省宜春市志»ꎬ海口:南海出版公司ꎬ１９９０年版ꎻ湖北省老河口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老河口市志»ꎬ北京:新华出版社ꎬ１９９２年版ꎻ张朋园:«中国民主政治的困境１９０９－１９４９晚清以来历届议会选举述论»ꎬ上海:上海三联书店ꎬ２０１３年版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资源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编辑组:«资源文史资料»(第１辑)ꎬ１９８６年版以及«申报»ꎮ笔者曾在网上看到过记载ꎬ连退庵退让的是青年党党员贾崇言ꎬ但是并未有确切资料证实ꎻ不过由沈沙的«国大甘地绝食记»可知ꎬ他确实是将名额退让给青年党党员ꎮ
饥饿 的政治 关于１９４８年国民大会退让名额风波
㊀㊀由此表可知ꎬ被迫退让名额的人均为地方上较有政治势力的国民党党员ꎬ８人的退让名额由青年党和民社党各占去一半ꎬ然而这次绝食的特点也恰恰就在于此ꎮ近代的绝食事件种类颇多ꎬ有宗教性的绝食ꎬ比如道家的辟谷ꎻ有阶级抗争性的绝食ꎬ比如三友实业社的劳资纠纷ꎻ[２３]有关于养生的绝食ꎬ比如一些医学杂志所宣扬的绝食方法ꎻ[２４]还有作为表达民族主义情感诉求的绝食ꎬ比如难童㊁监犯㊁学生等群体的绝食献金活动ꎮ[２５]除此之外涉及到政治抗争方面的绝食事件也较多ꎬ最著名的便是红色间谍牛兰夫妇的绝食ꎮ[２６]与其他绝食事件相比ꎬ国民大会中绝食事件的特点在于国民党党员不遵从党纪ꎬ反对国民党中央的决定ꎬ是一起群体性的反抗事件ꎮ
这起绝食事件持续了２２天才结束ꎮ那么在这２２天中ꎬ代表们是用怎样的方式去绝食呢?是否绝食就意味着不吃不喝?
根据报道ꎬ签署代表吃过 流质食品 ꎬ甚至是食品ꎮ四月 五日八绝食代表均由华淑君医师注射葡萄糖ꎬ并略进牛奶 ꎮ[２７]张敷在病情严峻时曾吃鸡蛋ꎮ[２８]关于是否进食ꎬ笔者在查阅资料时ꎬ看到了两则时人的回忆:
事先ꎬ颜泽滋对我说: 有一种日本丸药ꎬ服之可饱腹ꎬ并不影响健康ꎮ 可能就是这种丸药ꎬ支持了他们绝食ꎮ而且ꎬ在他们绝食期间ꎬ时有亲友访问ꎬ给他们送些鸡汤㊁香蕉和水果之类的食物ꎮ[２９](Ｐ４２４)
十个绝食代表ꎬ各人都有暗地送食物的人ꎬ各人躲在房里ꎬ关起门来食ꎬ虽约绝食ꎬ实则吃得饱饱的ꎮ但又装模作样表示因绝食而疲劳的样子ꎬ真是滑稽可笑ꎮ[３０](Ｐ１８０)
以上两则材料分别是当时的签署代表王尚质和亲身参加过绝食事件的周游在１９４９年以后的个人回忆ꎮ两人的回忆均指出了绝食事件其实并不绝 食 ꎮ前者指出绝食者当时吃的是有营养的流质食品ꎬ后者则直接指出绝食是 装 出来的ꎬ根本不存在ꎮ两个人事后的回忆与新闻报道㊁评论均表露出绝食者存在着进食的行为ꎬ外媒更是以 ｓｅｍｉ￣ｈｕｎｇｅｒｓｔｒｉｋｅ (半绝食)来形容这次事件ꎮ[３１]绝食者进食这一事实也得到了侧面证实ꎮ
表２　国大代表住院病情调查单
姓名诊断入院日期现在病情张敷右侧轻度肺结核症四月十三日减轻
李化成右侧轻度肺结核症四月十九日减轻
黄谟轻度慢性气管炎四月十九日痊愈
刘彬疥疮㊁疟疾四月十九日
疟疾痊愈
疥疮减轻连退庵绝食四月十九日痊愈㊀㊀资料来源:«关于代表乔辛英㊁李化成等能否早日出院等致市立医院的启及市立医院的相关回复启并附病情单一份»ꎬ南京市档案馆馆藏ꎬ档号:１０１０００１０３５７(００)００２１ꎮ
这个调查单的日期是１９４８年５月１１日ꎬ也就是国民大会闭幕１０天后ꎮ在这张调查单上只有５位绝食者ꎮ是其他３人健康状况良好?还是调查单据有遗失?目前不得而知ꎮ但依据此张单据可知ꎬ他们５人并无严重的疾病ꎮ因张敷原本就患有三期肺痨ꎬ所以这次的病症与他本身的健康状况有着密切的关系ꎮ李化成和黄谟的病症程度本身就为轻度ꎬ特别是黄谟住院２０余日就已痊愈ꎬ可见其身体状况并无大碍ꎮ刘彬所得的疟疾是虫媒传染病ꎬ经疟蚊叮咬或输入带疟原虫者的血液而感染ꎮ这种疾病绝不可能是由绝食本身所引起ꎮ连退庵的诊断居然是绝食ꎬ显然没有具体的病症ꎮ由此可知ꎬ这张单据至少说明了这起事件并未对他们的身体健康造成严重影响ꎮ如果２２天均未进食ꎬ则８人不可能不出现死亡的状况ꎮ所以ꎬ在绝食期间ꎬ他们并未绝 食 ꎮ
４月１８日ꎬ绝食者宣布复食ꎬ他们可与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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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代表一样拿到同样的公费㊁膳宿费㊁旅费等待
遇ꎮ然而他们获得的是 部分的胜利 ꎮ据报道
他们甚至有被欺骗的感觉ꎬ因为于斌等人劝他们
复食时提出了保证签署代表出席大会的六条办
法ꎬ 盖当时于斌不肯说明六条办法之内容ꎬ及
至颜泽滋代表等复食ꎬ国大近已尾声之今日ꎬ始
发觉受骗 ꎮ[３２]４月２２日ꎬ国务会议第三次临时会议修正通过了«第一届国民大会代表选举补
充办法»:
一㊁由国务会议决议就职妇团体原有国大代
表名额增加三百名ꎮ
二㊁由立法院按照前条决议修正各该职妇团
体选举法ꎮ
三㊁由政府于四至六个月内ꎬ依照修正各该
职妇团体选举法补办增加名额之选举ꎮ
四㊁补办前条选举时ꎬ因以党让党或法律解
释之不同ꎬ不克出席者得由政府提名应选ꎬ但对
于退让之签署当选人一百三十名ꎬ得尽先提名ꎬ
并尽力支持之ꎮ
五㊁本办法仅适用于第一届国民大会代表之
选举ꎮ
不过签署代表需要 一一开具退让函证ꎬ
声明因遵奉总裁指示ꎬ并承本党允于补办职妇团
体增加名额选举时ꎬ尽先提名及支持ꎬ故乐于退
让 ꎬ而且他们不能以代表资格出席国大ꎬ 其
愿列席者由政府咨请国大准予列席本次国大会
议 ꎮ[３３]由这些条款可知ꎬ绝食者最终是获得了代表名额的ꎬ立法院为此还修改了相关法律ꎮ不过他们需要先退让再补选ꎬ而且并没有权利出席此次国民大会ꎮ国民政府最后还是在争议中坚持了与青年党㊁民社党之间的名额协议ꎬ通过补选的方式 归还 了签署代表名额ꎮ这既与三党之间的政治博弈有关ꎬ[３４]也是国民党要制造 宪政 ꎬ确立统治合法性的必然结果ꎮ
三、媒体的多方意义表达
㊀㊀在这起颇具冲突性的绝食事件中ꎬ双方的政治势力相差悬殊ꎬ一方是 弱势独裁 的政党ꎬ另一方是不受中央党部重视的地方党员ꎮ但是他们却能让国民党中央制定相关政策ꎬ弥补自己的亏损利益ꎮ究其背后原因ꎬ绝食者有效利用绝食这种手段是一个关键的因素ꎮ
在整个绝食事件进行的过程中ꎬ媒体对此事深度介入ꎬ他们最为关心的是绝食代表的身体状况ꎮ３月３１日下午四时南京新闻界各报社负责人曾集体前往慰问绝食代表ꎮ[２８]媒体将目光聚焦
于８个代表的体温㊁气色㊁神情㊁体力ꎬ观察他们是否出现异常㊁恶化等情况ꎬ 李化成夜间发热 刘彬痰中带血ꎬ长夜失眠ꎬ体温时高时低 颜泽滋已瘦成 皮包骨 连退庵刻已有气无力 ꎮ[３５]杨翘新在绝食代表中的年龄最大ꎬ
已６３岁ꎬ他 卒不支晕厥ꎬ曾注射葡萄糖四十个ＣＣ ꎬ[３６](Ｐ１)而在 签署国代八人绝食后ꎬ以
张敷健康情形最劣 ꎬ[３７] 甚至已接近死亡线 ꎮ[３８]仅仅在绝食的第五天ꎬ 据检验的医生
说ꎬ他们的健康已渐趋恶化ꎬ尤其是６３岁的杨翘新与张敷两人ꎬ他们再延长下去ꎬ生命堪忧 ꎮ[３９]在绝食期间关于签署代表的报道处处凸显绝食者身体健康状况的恶劣ꎬ此８人 确已步入危险阶段ꎬ其中尤以李化成㊁张敷两人最堪忧虑 ꎮ[４０]甚至显得有些夸张ꎬ 惟因八代表营养不足ꎬ脂肪缺乏ꎬ皮肤起大变化ꎬ似有与肌肉脱节现象ꎬ且脸色时红时青ꎬ精神萎靡 ꎮ[４１]有媒体用 两目深陷ꎬ一似病入膏肓 [３６]来形容绝食者ꎮ事实是绝食者一直处于并未 绝食 的状态ꎬ他们的身体状况并不应该如此ꎮ可见媒体对他们身体状况的报道是存有颇为夸张的成分ꎮ以张敷为例ꎬ他虽然曾吐血㊁咳嗽不已㊁头晕㊁血虚㊁脉细ꎬ[４２]并于４月１３日赴市立医院诊治ꎬ但是他却于４月１９日出席了国民大会ꎬ 而形喜色ꎬ并亲往写票投票 ꎮ[４３]
报纸对代表绝食时身体状况的媒介呈现与绝食者健康的真实状况之间存有一定的差异ꎮ这种差异的形成是一种互动的结果ꎮ绝食事件受到了当时媒体的密切关注ꎬ报刊对绝食者的病情叙述ꎬ可以增强 冲突㊁对抗㊁造势 等戏剧性 饥饿 的政治 关于１９４８年国民大会退让名额风波
效果ꎬ这对媒体来说最具新闻价值ꎮ但这不仅仅是因其本身的 新闻性 所致ꎬ更是签署代表有意为之ꎮ签署代表曾于１９４８年２月８日举行记者招待会ꎬ发表声明ꎬ 决以实际情形ꎬ诉诸国际舆论 ꎮ[４４]余春华㊁邓克一等ꎬ曾多次招待记者ꎬ表示决不退让ꎬ并扬言不惜任何牺牲ꎬ又谓将此事向世界公布ꎬ求史家批判ꎮ[４５]马文车曾对«字林西报»的记者表态ꎬ相信 美国公众对违法的㊁非民主的选举的不满与谴责将会使蒋介石改变决定 ꎮ[４６]足可见为了解决名额纠纷ꎬ签署代表想要引起媒体注意ꎬ借助媒体报道向政府施压的心态ꎮ正如周游回忆那样ꎬ在绝食行动开始前就已经布置好了报纸记者ꎬ而在绝食代表们被关在第五招待所２０多天里ꎬ每天都有记者来采访ꎮ[３０](Ｐ１７８－１８０)
签署代表期望媒体对此事多加关注ꎬ从而可以给国民政府施加压力ꎬ重新夺回选举名额ꎮ媒体将视角转移到最能展现这一戏剧效果的身体ꎬ在报道中虽多了些怜惜的夸张ꎬ造成了不实的报道ꎬ但这也是绝食者最想达到的
真实 ꎮ他们善于利用媒介ꎬ采取折中的绝食方式ꎬ同时利用媒介塑造身体受到伤害的形象ꎬ使绝食者在报刊舆论中呈现了自己的身体ꎮ在绝食过程中ꎬ他们在 绝 与 食 之间仔细盘算ꎬ保存体力ꎬ首先保证的便是不会出现死亡的状况ꎬ而且就在４月１８日名额问题得到初步解决ꎬ国民政府答应颁发当选证书之时ꎬ他们一改强硬的态度ꎬ声明道: 思所所效当日绝食之本意ꎬ原为争民主争法治ꎬ而一己之得失不兴焉ꎬ今依法当选之代表ꎬ既皆一体有效ꎬ则已足以正视听而树风声ꎬ吾人之心亦可大白于天下矣 [４７]绝食者正是利用了媒体的舆论效应与政府的 死亡恐慌 ꎬ[４８]才在绝食事件发生的２２天后就得到了答复ꎮ[４９]媒体的大肆宣扬和介入使原本并不严重的病情突现在公众面前ꎬ绝食者借用媒体呈现的是因饥饿而导致的病态身体ꎮ[５０]身体成为了整场绝食事件的 景观 ꎮ病态身体显示的是自
己的软弱与无力ꎬ突出的是国民政府的强势和
国民党的独裁ꎬ可是当绝食者获得国民政府的
选举承诺时ꎬ病态身体的展示在媒介领域便消
失殆尽了ꎬ他们一反 对抗性 的姿态ꎬ表示
出对政府决策的顺从ꎮ 宁愿牺牲少数人来打
开民主前途 在此便不能适用了ꎮ可见 绝食
主要是追求一种效果ꎬ从形式上说ꎬ它只是处
在赴死的途中ꎬ而不是像自杀那样真正而果断
地赴死ꎮ这样ꎬ绝食便具有了表演性ꎬ它不是
真正的绝望ꎬ它是效果性的ꎬ是为了被观看
的ꎬ是苦行表演ꎬ是奔赴死亡的表演 ꎮ[５１](Ｐ４８)此次绝食事件的发生是由于绝食者本身无
法实践自己的政治诉求ꎬ而以身体为武器来反
抗国民党分配名额的决定ꎮ当媒体介入时ꎬ 饥饿的 身体的政治意涵得到了表达与释放ꎮ有媒体声称ꎬ他们 为争取民主护宪护法而宣
告绝食ꎬ其精神之 伟大 ꎬ亦不亚于甘地 ꎬ
并且将他们称之为国大 甘地 ꎮ不过媒体的
观点并不一致ꎬ质疑的声音一直存在ꎬ并占据
主流ꎮ绝食者虽声言 争取民主ꎬ维护宪法ꎬ
决定为大众牺牲 ꎬ[５２]但是在整件事中却并没有体现出 牺牲 的精神ꎬ而是小心谨慎地平衡着绝食的分寸ꎮ曾有人讲道ꎬ这样绝食的结果是除了少拉几次大便以外ꎬ营养品的吸收比任何人都丰富ꎮ[５３](Ｐ１４２)针对于此ꎬ曾有报纸评论道:
或问签署代表绝食二十日ꎬ现已复食ꎬ可与甘地精神不朽ꎮ曰:甘地所争ꎬ为全印度ꎬ为全人类ꎬ签署代表所争ꎬ虽有道理ꎬ全中国人并不关心ꎮ
为个人ꎬ私也ꎮ故无死志ꎬ目标未远ꎬ稍有希望ꎬ便尤复食ꎮ[５４]
在与甘地绝食的对比中ꎬ评论对绝食者的 个人目的性 显示出了无法言说的不屑ꎮ签署代表的目标是争回代表名额ꎬ绝食的目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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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是争取私人的权利ꎬ并不是为了声称的民主ꎮ因为国民大会选举本身就不是民主的选举ꎬ它是受国民党控制的ꎮ相对于此ꎬ时人对甘地绝食的理解虽多样ꎬ但是从 大公无私 的角度去评判却是理解的重要维度ꎬ为了个人利益的绝食并不能受到舆论的肯定ꎬ甚至绝食的方式也为媒体所不解ꎮ在绝食中ꎬ吃流质食品是常态(甘地也在绝食中吃水果㊁喝果汁和奶补充体力)ꎬ但是却有媒体评论到ꎬ 事非万不得已ꎬ还以能多吃饭为妙ꎮ因为如果一面高呼绝食ꎬ一面又在吃水果或饮牛奶之类ꎬ毕竟是难得人同情的 ꎮ[５５]这种兼具表演性的绝食并不能得到认可ꎮ正如评论所说ꎬ 绝食也罢ꎬ自杀也罢ꎬ真正的民权ꎬ现在还谈不到ꎬ争亦徒然 ꎮ[５６]故而曾有人作诗: 堪叹诸公交厄运ꎬ声名富贵两蹉跎ꎮ棺材抬入仍难济ꎬ民主争回又几何ꎮ南渡江山常恨小ꎬ西山薇蕨已无多ꎮ成功不及成仁好ꎬ我与先生作挽歌ꎮ [５７]签署代表虽然最后得到了名额ꎬ但是这种带有表演性质的政治抗争方式却无法获得认同ꎮ 成功 不及 成仁 ꎬ死亡仍然是人们心中最佳的结果ꎮ
四、结㊀论
㊀㊀绝食作为一种抵抗手段自古以来就存在ꎬ它始终是表达 志 的一种极端的方式ꎮ[５８]从主流的儒家思想看来ꎬ儒家之 身 不单是形躯之身ꎬ更多时候实为生命㊁人格的另一种表述ꎮ[５９](Ｐ１３２)在古代中国ꎬ儒家身体观的主流形态虽是身心一体ꎬ但毕竟心为主宰ꎮ[６０]孔子曰: 志士仁人ꎬ无求生以害任ꎬ有杀身以成仁ꎮ 孟子曾说: 生亦我所欲也ꎬ义亦我所欲也ꎻ二者不可得兼ꎬ舍生而取义者也ꎮ 这印证了在古代中国牺牲肉身获得道义的伦理 合法性 ꎮ绝食最惨烈的后果便是死亡ꎬ所以这也是杀身成仁的一种方式ꎮ
在近代中国ꎬ绝食的风气悄然兴起ꎬ虽不如自杀那样激烈ꎬ但是却始终存在ꎮ时人讽刺道: 绝食是时髦行为ꎮ绝食是武器ꎮ不错从前有一句俗谚ꎬ说女人对待男人的法宝是 一哭ꎬ二饿ꎬ三睡倒ꎬ四剪头发ꎬ五上吊 大约
绝食 的引用是从此而来ꎮ [６２](Ｐ８９)相对于杀身成仁来说ꎬ近代的绝食事件既不会 杀身 ꎬ更不会 成仁 ꎮ身体不再是 仁 义 的对立面ꎬ它并不衬托 仁 义 的存在ꎬ工具化身体的存在和使用则更为强化ꎬ因为一个超脱儒道身体观的新式身体工程学(ｂｏｄｙｅｎｇｉｎｅｅｒｉｎｇ)正在中国兴起ꎬ[６２](Ｐ２２)这也就决定了绝食性质的转变 表演性的兴起ꎮ对绝食者来讲ꎬ身体是工具ꎬ它并不承载道德上的意义ꎬ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ꎮ然而当时的媒体评论主要以传统的身体观去衡量这场绝食事件ꎬ这注定了带有表演性的绝食会在舆论中变得面目全非ꎮ
近代以来ꎬ绝食作为一种政治实践频频发生ꎬ但绝少出现因绝食而死亡的现象ꎮ因为 绝食是一个理性的数学式的盘算过程ꎬ它有回旋的余地ꎬ它充满表演ꎬ并在表演中满含希望ꎬ它有明确的外部要求而且很少失控 ꎮ[５２](Ｐ４９)绝食者虽然获得了相应的政治利益ꎬ然而他们在政治事件中制造的身体叙事并未得到公众的同情和道义上的谅解ꎮ这与他们个人的社会地位和政治局势紧密相关ꎮ
他们是国民党内的地方政治精英ꎬ本不处于 弱势 的地位ꎬ代表着一个利益群体(仅签署当选并奉令退让就达３０８人)ꎮ[９](Ｐ７０１)这场绝食是国民党内地方实力人物对国民党中央的公然反抗ꎬ撕裂了国民党政权的中层基础ꎬ映射了当时国民党统治日落西山的形势ꎮ时人对国大代表的印象很差ꎬ曾有人讽刺国大代表为 国 事不闻ꎬ 大 而无当ꎬ 代 人受过ꎬ 表 面文章 ꎮ[６３]这些政治的因素也是影响舆论评价的原因ꎮ这场绝食事件遭遇的非议ꎬ是带有表演性质的政治抗争在近代中国舆论领域遭遇的 滑铁卢 ꎬ最终在传统的身体观中沦落为一场闹剧ꎮ
饥饿 的政治 关于１９４８年国民大会退让名额风波。